《六号病房杂谈手记（普奥）》歌娄

7、Chapter.07

　　“换班时间到了。”

　　罗德里赫抬腕看了看表。除了那一堆基尔伯特眼中的繁文缛节和精湛的医术之外，这或许是埃德尔斯坦家族留给他的唯一一件有点用处的遗物了。罗德一直把它带在身上，即使表盘已经出现了几道裂痕，它也还是意外地十分耐用。

　　他匆匆整理了病房里的东西，惦记着今日的救济食品是否已经开始发放，却又因基尔伯特适才的一番话而有些心神不宁。他打开门，回身冲病床上静坐着的男子微微倾身。

　　“明天再见了，基尔先生。”

　　基尔伯特没有回应他。半敞的窗户之外，轻柔的夜风吹起垂地的落地窗帘，也将他的喃喃低语送至罗德里赫耳边。

　　“战争……结束了。”

　　战争结束了。

　　罗德里赫抱着当日派发的承装救济粮的纸袋，从有如长龙般的队列中挤出来的时候，看起来多少是有些狼狈的。许久未曾体会的贵族生活也已渐渐消磨了它昔日镌刻在骨子里的痕迹，然而他还是尽可能维持着自身最大限度的整洁。所以现在这种大汗淋漓，卷起裤脚，干净的衣角印着几个脏手印的状态无疑是昔日的贵族先生很不喜欢的。即便如此，当他捧着半干裂的面包走在街上，目光扫过一张张被疲倦与茫然覆盖的，模糊了年纪的脸时，心里也不禁这样唏嘘着。

　　战争结束了。

　　随之而来的是漫长得仿佛没有尽头的经济萧条期。切尔那伯格收回了被火焰灼烧的手指，它的胃却远远不及被喂饱。没有足以御寒的衣物，没有充足的口粮，没有熊熊燃烧的炉火与墨西哥甜点的香气，时间也因此变得难以消耗，在空洞缓慢的行进中淤积起一张张种满疾病的脸，唯独饥饿，贫穷，死亡的蔓延速度异常迅速，甚至刷新了停火前任何一个时期的记录。在这个庞大虚无的欲望深渊之中，政府的任何投入都变得微不足道，而国民的期望值却一天天接近底限。

　　罗德里赫的脚步不停，嘈杂的呼喊声顷刻间便被抛在了后头。他向来是不屑与那些走上街头发起暴动的民众为伍的。一方面这不符合罗德少爷温和的行事作风，另一方面，感谢上帝，让他在这里遇上了他和基尔的一干旧识——弗朗西斯，亚瑟以及伊丽莎白。弗朗西斯很痛快地把名下的房子以极其低廉的价格租给了他——用亚瑟的话说，就是“这个发了一大笔战争财的家伙，总算没在哪次交易里把性命和那一点点少得可怜的良心也给卖出去”。他一边这样不留情面地挖苦着弗朗西斯，一边帮罗德在疗养院找了一份能够勉强维持生计的工作。

　　在这件事上罗德是打心眼里感激他们的，他知道他们已经不能再做更多，自己在本地举目无亲，当下至少不必依靠救济金度日，也不必在冬日蜷在桥底过夜，甚至忍无可忍走上街头，面对政府因战争终止而无处宣泄的子弹——他到底是安顿下来了。

　　这令他想起当初和基尔伯特在布尔韦德镇外作别的时候，广袤的天际，以及天地接合处漫起的硝烟都令他无端觉得心慌，这时他回头，远远望见了几里开外，依旧冲着自己不屈不挠挥着手的小小黑影。

　　他便是在那一刻，做了一个足以使未来天翻地覆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