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号病房杂谈手记（普奥）》歌娄

6、Chapter.06

　　基尔伯特亲自把罗德里赫送回他布尔韦德镇中心的家里去。起先瓦修并不放心，执意要求与他同行，直到基尔一再保证没有问题，又搬出上级身份，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打消了这个念头。

　　“让本大爷看看……唔，这四周视野倒是很开阔，你的感想如何，小少爷？”

　　基尔伯特吹了声口哨，然而他的语气是很冷的，没有一丝从容玩笑的意味。眼前的建筑物似乎在一夜之间，完成了它由一座富丽堂皇的房屋至一片残破不堪的战争遗迹的完美转换。破碎的玻璃窗，开裂的墙缝，不必推门便能一览无遗的室内陈设。已被毁坏至此，基尔伯特苦笑着想，以一个战略家的眼光来看，怕是连成为掩体的资格也不够。

　　他的目光扫过一日前尚且称得上气派的房屋，还是落在了罗德里赫的脸上。

　　罗德里赫始终站在他的身边，默然不语。

　　半晌，他推开那扇已经被削去了大半的门，抬腿走了进去，基尔紧跟在他的身后。

　　室内倒是和他们仓皇逃走时没有什么两样——倒不如说，已经到了再也没有什么可毁坏的地步了。基尔伯特细细打量四周，才注意到那些在交战中被打落的古朴画像，以及四下散落的精美陈设物的碎片，原本摆放着它们的雕花立柜也已被打成一面漏风的筛子。这时基尔伯特才有些体会了罗德里赫的心情。被敌人的火力逼迫着一头扎进来的时候，他根本没有闲暇观察四处的陈列，而今目睹了周遭的种种狼藉，心里难免产生愧疚。

　　他扭过头去看罗德里赫。

　　贵族少爷默默地走到那架旧钢琴边。沐浴过枪林弹雨，它却依旧顽强地立在那里，这不可不说是一个奇迹。他坐到琴凳上，试着弹奏了几个音符——它们无一例外黯淡，嘶哑而破碎，与地上那一顿碎片摩擦发出的交响毫无分别。他停了手，继而轻轻抚上那弹痕斑驳的琴身。

　　“小少爷……”

　　基尔伯特唤他，他的眼神游移，始终不敢看罗德里赫此时的神情。

　　“上级给我的命令是留驻此地，等待援军的到来，所以，像昨天那样的混战势必还会发生。” 他的喉咙发干，可是他还是想做一做最后的尝试，“明天本大爷会派出几个人，护送重伤士兵和安德鲁医生到后方接受治疗。跟着他们到安全的地方去，总比坐在这里被不知什么地方来的子弹射穿脑袋来得好……你觉得呢，小少爷？”

　　他抬起头，正对上罗德静静回望他的双眼。

　　他很久没有见过那么清澈的眼神。长久以来一心扑于打仗上，每个人的眼神都如同新淬的刀锋般果决与饥渴，那是一种以热血为誓，也必须以热血作祭方得成就的光亮，年轻，危险，行走在疲倦的边缘摇摇欲坠，如同张满的箭弦。然而罗德里赫的眼睛是不一样的，它明亮，坚定而自持，又带有几分不同于芸芸众生的矜贵，却全无半点上游社会的浮华之气，此时他便用这样的眼睛，静静看向基尔伯特。

　　“承蒙好意，感激不尽，”

　　带着几分不舍，他缓缓阖上琴盖。

　　“您的部下打算何时启程？”

　　基尔伯特讶异地瞪大了眼睛。

　　…………

　　“为什么改变了主意？”

　　罗德里赫一行人出发之前，基尔伯特为他们送行。一路送到镇外，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说起来的话，”罗德里赫抬头望望天空，万里无云，正是出行再好不过的天气，“昨天晚上已经渐渐有了想法。只是想到不能回去再看上一眼，心里终究有些遗憾。”他冲着基尔抱歉地一笑，“还是要麻烦您了。”

　　“你能想通，本大爷就很高兴了。”基尔大方地摆了摆手，“话不多说，你们还是尽快上路吧。”

　　“我会铭记您的这份恩情的，”罗德里赫上马，又转过头来，对着基尔伯特点头致意，“后会有期，基尔伯特先生。”

　　基尔伯特冲他挥挥手，看着罗德里赫调转马头，渐行渐远。城镇与田野交替变换的风景在天际连亘，初春花朵的香气连同硝烟的味道绵延其间，无声，温暖而又灼人，如同捕捉蝴蝶的蜘蛛丝线。

　　一帆风顺，小少爷。

　　他在心里默默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