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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五章 祭父母忧鬼神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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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府位于东都中下级官员居住的区域,距闹市区不远,在上北城的边上,与平民百姓聚居的南城仅一街之隔,不像锦亲王府那样在离皇城较近的深巷内,因而驶过人声鼎沸的大街后不久,就看见前面箱子里匆匆绕出两匹马,正是将军府得了信以后派出来迎接的小厮。
按理说白文柳这算是高嫁,一般情况下娘家人为了给婆家个面子,出嫁的闺女回娘家的时候,都会往远里迎一迎,有的甚至是婆家的口信送到了之后就赶紧出门,巴巴在婆家门口等着接姑娘和姑爷回去。将军府派人在离家一条街的地方接人,委实不能算是讨好巴结,细究起来,还有几分倨傲和失礼,要是旁人这么做,准会得个不知好歹的评价,可将军府凭着白启老将军留下的好口碑,这么做了,反而会让人暗忖是不是锦亲王府仗势欺负了嫁去的白小姐,否则白家不至于这么不给人面子。
将军府如今可以算是没有主子的,小姐出嫁了,少爷外放做官,府里一应大小事务都交给管家白泽处理。这白泽原是将军白启的属下,不过却比白将军还大了几岁,因为一时意气打伤了权贵之家送去军中镀金的二世祖,在战场上被自己人下了黑手打残了一双腿,伤愈之后成了跛子再不能上阵杀敌,只得含恨回了老家,却没想到家中妻子早就撒手人寰,留下两个已经懂事的孩子,乱世之中爷仨差点活不下去。幸亏白将军凯旋之后班师回朝,特意绕了远道来看他们,后来他就带着一双儿女去将军府生活了。
白泽以前不叫白泽,姓甘,投身将军府之后,担心之前得罪的权贵会迁怒于白将军,堂堂七尺男儿愣是更名改姓,签了卖身契入了奴籍,也给女儿改了名叫东儿送到白文柳那里去伺候,后来陪嫁去了锦亲王府。只是儿子的前途他不能不顾,就留了他的原名——甘元峰做了白文渊的陪读,这么些年下来,文才武功都有了几分样子,前几年科举得了同进士出身,不过儿子无心于官场,也懒怠上下打点,闲置至今没得到个缺。白文柳没出嫁之前,都是他帮着打理将军府的铺子,后来铺子做了小姐的陪嫁,就全交给程嬷嬷了。如今甘元峰跟着白文渊去宁狄做个了师爷,他才娶进门一年多的新婚妻子刘氏也跟着过去了。
白泽前半生也算得上坎坷,早就收了那份年少轻狂,沉稳了许多,这次没给锦亲王府做面子,完全是因为他偏疼白文柳,气恼他家姑爷三朝回门没有回来,而且新婚不到十天就接了皇差去外地,怎么想都不看重自家小姐。虽然因着白将军的忠义之名,大家在明面上不说什么,可私底下那怜悯里带着轻视的眼神,早就让他心怀不满了。
好啊,你个当姑爷的敢欺负我家小姐,我就得让你知道我家小姐不是什么孤女,她也是有娘家人撑腰的。
有小厮引路,很快就到了将军府的正门前,门开着,一头花白头发的白泽领着阖府上下的下人站在影壁墙外一溜排开,恭恭敬敬地垂手而立。白将军和夫人去世以后,府里用不了那么多人,放了一批下人去自谋生路;白文渊外放,又带了些得用的人手去任上,要不是白泽腿脚不方便,恐怕也跟着走了。如今府里仅剩了看家的人,排起来连影壁墙都盖不住,显得有些寥落。
秦恪己先从马车上跳下,站定后就伸手去扶白文柳,后者也没客气,在他的帮助下稳稳地踩着脚凳落了地,这一系列动作做的是行云流水,秦恪己的脸上也没有露出先前那般的不自然。要说古代交通不够发达还是有好处的,马车慢悠悠的在不够宽敞的路上行进着,车箱里的两个人总不能一直大眼瞪小眼的不说话吧,聊个几次,总能消除陌生感。
白泽偷眼看着两个人的互动,微微挑了下眉毛。
程嬷嬷和东儿从后面的马车上下来,跟在白文柳二人身后跨过高高的门槛,锦亲王府的小厮和车驾被引去偏门,朱红色的大门缓缓地合上。
“恭迎世子,世子妃大驾。”白泽带着将军府的下人给秦恪己二人行礼,膝盖刚刚屈一下,就被秦恪己差人搀了起来。
“白管家腿脚不便,实不必多礼。”秦恪己伸手虚扶了一下,瞄了一眼他身边的铁拐,客气的说道。
“谢世子体谅。锦亲王府离将军府委实不算太近,世子要不要先到正堂稍作休息呢?”白泽这句话其实是带了些不满的,你娶了我家小姐,都一个来月了才回娘家,这可真是不近。
白文柳闻言,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说来也怪,这白家从主子到下人,都莫名的带了一股憨直和不通人情的气质,反倒能在到处贵人的东都城横冲直闯却不很得罪人,人人都知道白将军是个没成算的,从不记仇,因而也没什么人记他的仇。
秦恪己听话听音,又见白管家说是问自己,眼睛却看着白文柳,就识趣的闭嘴不说话,换白文柳开口:
“白伯,我们年纪轻轻的,一点都不累,都一个来月没有见父母了,自然是先去给他们上柱香才是。”
白泽点点头,说道:
“小姐这么想也不枉费将军和夫人那么疼你,这嫁人后一个月才来看父母,确实不懂事了些。”说罢,看也不看秦恪己,就头前引路向祠堂走去。秦恪己除了挠挠头跟上还能说什么,人说的是自家小姐不懂事,可半点没涉及到他。
白家祠堂在整个宅子的东南角,门前种着四五棵极大的柏树,天天有人扫除枯枝败叶,倒是不觉得脏乱,只是难免有些萧索。
白文柳站在祠堂门口,忽然觉得有些惴惴不安,她生在红旗下,长在阳光里,从来不信鬼神之事的,可是自己的遭遇科学又解释不了,如今占了人家闺女的壳子,要去见她的父母,万一他们一眼就看出自己的灵魂不是原装的那个,会不会再惹出什么祸事?
秦恪己把她的犹豫当成了近乡情怯,就收住脚步静静地站在她身边,也不开口催她。
白文柳深吸一口气,豁出去了,反正也不是我害了他们的闺女,怕什么。心下一横,推开了面前的雕花木门。
祠堂坐北朝南,又开了天窗,冬日暖阳充满正个房间,四角各笼了一个火盆,屋子里暖暖的,一下子安定了白文柳胡思乱想的心。
白文柳亲自取了三支香递给秦恪己,又给自己拿了三支香,二人一起下跪,磕头,之后分别把香插在香炉上。
白文柳回身坐在蒲团上,抬头看着秦恪己说道:
“世子,你先出去一下吧,我想和他们单独呆一会。”白文柳不知道自己怎么冒出了这个念头,许是如今自己也不过是一缕异世游魂,有些实话憋在心里太累,也只能和另外的魂魄聊一聊。
秦恪己没说话,带着程嬷嬷她们退出了房间,不过没有关门,他担心白文柳如果伤心过度出了什么不测,也好一眼就看见。
白文柳见人都走了,又重新跪到蒲团上,嘴里无声的嗫嚅着:
“白将军,夫人,我知道你们一定看得出我不是你们真正的女儿,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占了你女儿的身体,我不是故意的,请不要怪罪我,我也不知道她究竟去了何方,或许你们神通广大,能知道的。今后我会常来给你们上香,也会尽力照顾你们的儿子白文渊,还请……还请,还请保佑我的父母和哥哥,若我已死,希望他们早日忘了我,若我没死……算了,我的魂魄在这里,那边的自己怕已经成植物人了吧,还是死了的好,也省的拖累他们。”言毕,她深深地磕了三个头,额头抵着地面久久不动,无声的泪水一滴一滴渗入泥地。
良久,她终于晃晃悠悠的站起来,走了一步,只觉得眼前一白,头晕脑胀的,难不成是刚刚起的太猛?白文柳晃晃脑袋又走一步,抬起脚踩不下去,看哪都觉得地不平,好像无论踩哪里都能摔一跤似的。
门外一直关注她的几个人都觉得有些不对,秦恪己一个箭步冲进来,扶住她的肩膀,果然看见白文柳的眼神有些涣散,侧着脑袋盯着白将军和夫人的牌位,胡乱念叨着什么。
白文柳不知道她是被秦恪己打横抱出祠堂的,失去意识之前她还在担忧着,难道他们真的要迁怒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