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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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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二人身下所骑的这匹青花骢奔跑时势猛而力均,甚为平稳。攻非玉只觉这几日里累积的倦意一并涌了上来,缰绳由他身后的凤栖梧掌控,自己无须多加操心。他虽对此次出行目的甚不明晰,也不明白为何本应待在龙王庙的凤三皇子何故出现在此,但他天性不愿逾矩,也不再开口发问。更何况这归雁也不知是何用意,非要与他共乘一驹,有意无意间与他肢体相触,他索性闭了眼假寐,不理会诸类尴尬。
归雁见他紧闭双眼,呼吸渐缓,受不住睡意侵袭,脑袋宛如鸡啄米般频频下垂,有趣得紧,忍不住弯起嘴角,悄悄收紧了箍在攻非玉腰间的双手,察觉到身前人背脊绷得愈发僵硬,他忍不住恶作剧的轻笑起来。
“殿下,”
塞鸿秋催马赶上前,凑近身轻声对他道:
“臣在帛北镇上有些旧相识,不如先行赶过去将他们也招过来,这样也较放心些。”
归雁抿了抿唇,皱了皱鼻子,模样十分讨喜:
“你又多事了,原本带上这十来个人就已累赘,若还找来一干护卫,还怎生脱得围去?”
“恕臣多虑,臣只唯恐殿下有任何闪失,多带些人手虽然累赘,却能放心一些。”
“这何需要担心,安石,你总是过于小心翼翼了。”
他将手抽离攻非玉腰间,抚上塞鸿秋脸颊,轻轻摩挲他耳畔,见对方目光流转,面色泛红,他微微长叹一声:
“你可知我为何如此看重这攻侍卫?”
塞鸿秋看了看早垂下头睡熟的攻非玉一眼,摇头道:
“臣不知。”
“你二人无论能力脾性皆相似,而他胆量却比你大上许多。”
塞鸿秋略微低头,面上闪过愧色。
“安石不必妄自菲薄,此时我们处在下风,按说确应谨慎自保,”归雁顿了顿:“然而我不愿再忍十五年。”
“殿下所言极是。”
“安石为我如此担忧,真是让人深受感动。只是你如此老实,真是教人忍不住要欺负两把。”
归雁忍不住感叹道,丝毫不顾身后那几人神色如何,一双贼手肆意轻薄,见对方面上红得似煮沸了般才罢手:
“累了罢?去前方驿站喝口茶水。”
“呃?不急着赶路么?”
“不碍事,你先去罢,顺便注意下那驿站马厩。”
“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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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非玉睁开眼,发觉归雁早已下马,正立在马下笑吟吟看着他。
“可要不妄将大哥抱下来?”
他不理会这调笑之语,飞快踢了镫子从马背上翻身下来,开口道:
“殿下见笑了。”
“不碍事,进门歇息罢。”
“这里是…”
“往帛北镇上去的驿馆。”
此时从前方跌跌撞撞跑出个人来,正是塞鸿秋,他脸上尽是惊色:
“殿下,大皇子他—”
归雁闲闲地点了点头:
“果然是如此,你现在赶去驿站后院,那里自会有人接应你,小心不要被人撞见。”
“可——”他面色发白,看了归雁一眼,楞了愣神,一咬牙,向门外奔去。
“攻侍卫,定要护得殿下周全。”他回过头,不忘对攻非玉嘱咐道。
归雁又召来那十余人,细声向他们嘱咐事宜,待语毕,这些人极为恭敬地向他行了礼,继而飞速退下,瞬间不见人影。
此时他们正站在离驿馆不远处一丛灌木后,高大枝桠将他们身形拦住,攻非玉牵着马,抽出腰间弯刀将挡路的树丛劈开,好让归雁行走。
“走开!今天驿馆里客满了!”站在驿馆门口的守将见两人牵着马匹从官道上走过来,似是想要投宿,远远挥起刀向他们吼道。
“大人可是在说笑?”归雁惊讶地问道:“这旁边马厩里统共就系着两匹马,怎会客满?”
那守将脾性不佳,见归雁反问,登时眼一瞪,神色凶狠:
“少啰嗦,今个儿驿站不让进,快给老子滚!”
归雁顿时脸上挂不住,他挺直了胸膛上前,想找那守将理论,却不料一把大刀猛地向他抡来,他赶紧弓下身子,险险避过那刀锋,只听锵地一声响,那刀竟劈入墙内数寸深。
“你…你怎的这么不讲理?”归雁吓得摔倒在地,双手捧胸,脸色如死灰般。
“何人在此喧哗!”
那守将正又要发作,只听驿馆内堂传出一声怒喝,其声中气十足,洪亮无比。他赶紧规规矩矩跪到地上:
“秉大人,门外有人撒野。”
“胆敢在本殿面前放肆,不要命了?”那声音提高了些,怒火更炽:
“砍了他们。”
那守将得令,阴毒的看着坐在地上的归雁,面上却嘻嘻笑着:
“老子正是手痒了。”
说着他便挥刀向面前人砍去,刀挥到半路,他却猛地定住:
“怎么…回事?”
他回过头去,只见身后不知何时现出个人来,那人右手长探,仅用两指夹住他刀尖,竟教他动弹不得。
还未等他再度反应过来,攻非玉猛地发力抬腿,一脚踢在守将腰脊上,只听得咯啦一声,那守将惨呼一声,瞬间瘫地不起,大约盆骨都被踢碎。
“您受惊了。”
攻非玉上前欲将归雁扶起,此时驿站中门轰然大开,一列着青黑长袍金棕兵甲的士兵鱼贯而出,将他俩团团围住。
“这是做什么?”归雁见这些人神色不善,惊惧不定,牙齿都打起战来。
攻非玉见这凤三皇子演唱俱佳,心中不禁佩服。
“大人,小民与侍从车马疲顿,不过想在驿馆住宿一晚而已…”
那些士兵却不理会他说些什么,冲上前架着两人进了驿馆。
进屋时厅堂内正端坐一男子,他剑眉虎目,高鼻阔口,身长体健,威容凛凛,衣着锦绣,遍身华贵,眉宇间却带着股一股阴翳之气。男子微抬起头,见到他们时,略略不耐的皱起眉,旁人见之,但觉内心一阵胆寒。
攻非玉未来得及多想,便与归雁一同被士兵一脚踢在后腿弯,接着摁到了地上,他谨遵归雁一路对他嘱咐,丝毫没有反抗,面上现出惊惧,他扭过头,只见归雁神色慌乱,一副受惊模样。
“你们胆子倒是不小,”座上男子起身一撩袍子,阔步走到两人面前:
“竟敢伤了本殿的守卫!”
他目光如鹰隼般,直直射来似欲穿透人心:
“说,谁干的?”
“大人,”归雁战战兢兢开口道:
“是对方出手在先…”
“所以你竟敢不将本殿放在眼里?”
“岂敢,”归雁吓得跪在地上蜷成一团:“皇子殿下英明神武,稀世无匹,不妄一介草民,岂会如此狂放。”
男子一听,神色大变:
“你如何知晓本殿身份!”
归雁听出这话中杀意,顿时匍地连连叩首:
“草民五年前曾上京赶考,有幸瞻仰尊颜…”
凤腾蛟心头火气不减,他一甩袖:
“将这两人拖下去斩首。”
士兵得令,便将两人拽起往外拖去。此时归雁却是哭啼不已,泣声哀切:
“草民听闻大皇子仁德爱民,怎能如此草菅人命——”
他一边说着一边死死勾住屋门槛,将腿脚定得牢实,竟叫那几个架住他的士兵奈何不得。
凤腾蛟却只觉这话讽刺至极,他性子是众所周知的暴烈,先帝也曾多次责怪他杀伐决断。他转过身死死盯着不知死活的归雁,却突然愣住。
“……”
他缓缓走近,停在归雁面前,神色与方才大相径庭:
“真像…”凤腾蛟喃喃道,方才此人跪在地上,他并未多加主意,此时被士兵拽起身时,却叫他大为意外。他伸出手,似要抚上归雁脸颊:
“他在这般年纪,身量大约也是如此。”凤腾蛟声音极低,至话尾几乎于无声。他再抬眼看归雁时,神情眉目柔和了许多。
攻非玉将话听得真切,脑中想起在外听到的那些个流言飞语,似乎艳名在外的凤栖梧曾与面前这位大皇子曾有过一段风流缱绻的传闻。想了想,他忍不住又暗自责骂自己,怎生也变得如同那些好事之徒般。
此刻归雁浑身颤抖,面色惊恐,见凤腾蛟神情怪异,若喜若悲,吓得大气不敢出一口。这大皇子只顾着上上下下将他逡巡一遍,士兵见他心思大变,只得停住手,将两人留在原地。
“殿下,”许久后,归雁试着轻唤一声,见面前人毫无动静,又将声调提了一阶,凤腾蛟如梦初醒般,双眼一开,连连晃了晃脑袋。
他又深吸一口气,道:
“既然如此…本殿饶你不死,来人。把他带到后院里去。”
归雁一听如获大赦,当即喜得跪下连连磕头,惹得他跟前凤腾蛟面色即刻转为厌恶。
“见你一副文士模样,如此惧死,当真丢尽儒家脸面。”
凤腾蛟背过身冷冷道,对他又有些不屑。归雁却不为他话所动,反是恬着脸皮道:
“殿下,草民随身这书僮嘴虽讷,功夫却是俊得很,一路护得草民周身安全,还望殿下开恩,顺并将他一块儿饶了罢。”
“可笑,你当本殿话如儿戏作不得准么?”
“不不,殿下宅心仁厚,此举恩威并压,犹显我大熙皇子殿下之绝世超伦”
他见凤腾蛟半天不作声,又谄媚道:
“臣在京中时时常听闻坊间如何盛赞大皇子殿下,道您不欺暗室,握瑾怀瑜 ,直道而行,乃是一代天骄……”
凤腾蛟勃然大怒道:
“贱民,你当真把本殿当做白目小儿,竟敢如此讽刺!”
归雁一时梗住,不知何处触了这大皇子的逆鳞。赶紧不再做声,生怕再行错一步。他身旁这些侍卫出身宫内御林军,与宫中都是有些牵扯,大都知道这大皇子本就自先帝驾崩后为树立自己党羽,兄致使弟阋墙,将臣相斗,名声可谓狼藉,此刻归雁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般话,何不是明晃晃的暗讽。
凤腾蛟当真气急败坏,他一把从腰间抽出镶金宝剑,便向归雁劈去。攻非玉见情况不妙,正欲暗自发力摆脱羁押他的兵将,冲过去解救,此时门外却传来巨大骚乱,士卒们纷纷亮出戈矛,蓄势待发。
“末将塞鸿秋参见大皇子殿下。”
众士卒身后传来一道低沉声音,士卒们一听,敬意顿起,纷纷低头,自动让出条道来。凤腾蛟停住手中剑势,阴沉地看着来人,突地一惊,瞬间变了脸色:
“江汉你好大的胆子!”
此时右相江汉双手被塞鸿秋所缚,被他极为狼狈地推至凤腾蛟跟前。最为令人诧异,是他身上竟穿着一件玄黑云纹烫金滚边的龙袍,而这龙袍唯有大熙历代国君才能穿上。江汉骇得像得了癫痫般抽搐,他满脸涕泪,泣不成声道:
“殿下,臣,冤枉,冤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