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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糖衣包裹下的生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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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死,你是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鬼德行的?”
吉吉的“家”一贫如洗,除了一张简易床之外,没有多余的家具,连扇窗户也没有,屋子里总是漂着一股霉味。现在,她那张小床被乔伊高大的身子占满了,后者难受的辗转反侧,不管怎么躺,都会牵动身上某处伤口,呻吟的更响了。
“听着,我最近运气不错,身上还有一点儿余钱,你在这儿等着,我去药店买点儿绷带之类的东西,先替你处理一下伤口。好吗?”
乔伊忙道:“不必了。”他现在说话仍然很困难,但神智却从未像现在这么清醒过。乔伊杜拉梵,这是他给自己起的名字,像个从维多莉亚时代走出来的盛装小丑,但乔伊本人却很热爱这层怪诞的伪装,他浑浑噩噩的享受与每个女子相恋的瞬间,直到他的这层完美伪装被人以一种粗鲁的方式彻底击破为止。
“谁打的你?……啊,不必说了。必定是你那个新恋人的男朋友,对吧?”吉吉从角落里翻出一包烟,给自己点上一支,嘀咕道:“糟糕的国家,糟糕的烟。你要不要来一口?”得到乔伊肯定的答复后,她把抽了一口的香烟送到他嘴边。乔伊就着烟狠狠的吸了一口,直到胸腔里满是尼古丁为止。他的嘴巴受到了重创,自己没法叼住香烟,把烟头弄的湿漉漉的,幸好吉吉并不在意。
“嘿,吉吉。我有时在想,为什么我不能爱上你?我的意思是,我是这么的渴求爱情,差不多每天都在更换新鲜的女人,好让我持续热恋的感觉。我应该是个坏男人。但讽刺的是女人们就是喜欢我这种人。”乔伊斜扯嘴角,硬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为什么我无法对你说出那些甜言蜜语?为什么我不想与你云雨一番后再把你忘掉,就像我从来没有轻抚过你的鬓间,给过你一个温柔纯真的吻、一句绝不可能实现的誓言?……”
“因为我们是同伴。你,跟我,是一样的。既然你憎恶自己,恨不能毁了自己,你又怎么能爱上一个同自己相像的女人,哪怕只有片刻?”
吉吉抽完一支烟,她望着空瘪的香烟盒,脸上露出烦躁的神情。
“听着,我去买包烟,再带些食物回来。如果你想再把自己毁的更彻底,就待在这里别动,不要去医院也不要消失。明白了?”
乔伊点了点头,现在他不扭了,像个已死的国王,神情肃穆的盯着天花板发呆,等到吉吉关门的声音传来,两滴泪自他肿的不像话的眼角滴落。
吉吉租住的小区比较脏乱,交通也差,她不得不步行一英里,才能走到最近的便利店,当她越过一片老房子时,被十几辆警车和一大群看热闹的人给挡住了去路。她感到好奇,询问一个路人发生了什么事,那个人很年轻,脸上带着兴奋的表情,用一种看了难得一见的残酷真人秀的语气说道:“是个老头,伸手够窗台上的兰花时摔下来死了。天啊,他的血溅的到处都是,脑袋都摔成了四瓣儿!啧啧,啧啧。”吉吉呆住了,她无瑕认清出事楼房究竟是不是约翰逊先生住的那一幢,脑子里满是约翰逊先生那张寂寞的老面孔。
“亲爱的,我为你种了一盆兰花。”他总是这样可怜兮兮的说,“你不想看看吗?看看吧,看看吧,它多美呀,就像你。”
吉吉从来不敢去看他的兰花,因为她知道,约翰逊先生的兰花十几年前就枯萎了——这是约翰逊先生神智清醒的时候告诉她的,他还说了很多以前的事,关于自己的妻子和离家出走的女儿,每当老约翰逊谈起她们时,他的眼中总是充盈着泪,但吉吉无能为力。她只是个长着张不怎么愚蠢的面孔的妓女,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倾听约翰逊先生的烦恼。
吉吉扭头便走,她买了东西立刻逃也似的回家,幸好,乔伊这个找死的东西还在,虽然他不能动弹,仍还在吞吐着空气,活生生的向吉吉抱怨这抱怨那。
“你这混蛋总有一天会把自己害死。”吉吉愤慨的说。
乔伊现在又恢复了嘻皮笑脸的本色:“等我死了你可以吃我的尸体。”
同一时间的伦敦城另一端,文肯特正在他的阁楼里发疯似的写作。他淹没在自己一炮走红的伟大梦想之中,对周遭的一切不闻不问,甚至忽视了饥饿和艾瑞太太的呼喊,他的笔被某个古老的神明给控制了,看,它正流畅的写出一行又一行的字,一个完整的故事雏形跃然纸上。
在文肯特的文字世界里,吉吉化身1940年代风姿绰约的交际花,在她的身边,聚集着一群同样美艳迷人的可人儿,她们有的同举世闻名的大艺术家上过床,有的正被某个体面人士包养着,而他亲爱的女主角呼风唤雨的时代早已过去,现在,她只能靠仅剩的人脉,在自己家里举办一场又一场沙龙,邀请当世最红火的交际花和活跃的社会人士,而她自己则以沙龙女主人的身份,打扮一新,坐在用天鹅缎子装饰起来的沙发中,发表一些过时的言论。一个个鲜妍的人儿来了又走,唯有可怜的女主角,她不再明艳,失去众人的关注令她度日如年。
文肯特沉浸在自己美妙的想象世界里,他对1940年代的一切事物都很熟悉,所有的小细节几乎是信手拈来,这是他最喜欢的叙述方式,此时,滑稽的鼹鼠先生在他的笔下出现了。这个人戴着大礼帽,宽宽的脸上架着单片金边眼镜,簇新的西服外面,套着件毛皮大衣,他抢在其他的绅士前面进入沙龙,白色手套都不脱,直接去取盘子里的巧克力吃,弄的一嘴油腻。其他先生小姐们对这位野蛮的男士毫无好感,但是,他庞大的身家,又使别人不敢小觑他。
文肯特替鼹鼠先生设计了一句特别的台词:
“先生们,当你们拿别人盘子里的食物时虽然没脏了手,却同我一样脏了心。”鼹鼠先生用服务生递过来的毛巾胡乱擦了一把脸,尔后,他又开始了他那招牌式的漫骂,从水晶吊灯到地上的黑白格子地砖,他都骂了个遍,许多绅士及小姐都趁他把这股怒气从东西发泄到人的身上时跑掉了,当然,他们是说好的,女士向她们心仪的男士媚眼一勾,那个傻瓜就会兴奋的伸出手臂,让这个可人儿拖着走,对自己接下来几个小时的命运丝毫不知情——他们会在这些妖艳的女人身上花尽金钱,然后又被她们像踢开一条老狗似的无情抛弃。
文肯特写到这儿卡壳了,关于鼹鼠先生接下来的故事,唯有吉吉才知道。他懊恼的看了看时钟,还早呢,或许他可以下楼去旁边的咖啡屋点上些吃的,一边修改文稿一边消磨时光。对!就该这么办!
文肯特哼着歌儿,将稿子略为收拾一番,夹在腋下一溜小跑下了楼。
艾瑞太太从她那间房里探出头,大声喊道:“格林先生,有你的信件!是从曼彻斯特寄过来的!”
“放在那儿,我待会过来拿!”文肯特头也不回的答道。
下午五点整,文肯特和吉吉已经坐在上次光顾过的那间咖啡屋里了。文肯特这次很阔气,他点了两杯热饮,把稿纸铺的满桌子都是。吉吉一边抽烟一边看他快乐的忙活,半晌才道:“我可以开始了吗?”“当然,你说吧。”他道。
“我上回说到哪儿了?对,我说到鼹鼠先生找到我,要求我为他办事!说真的,我很怕那个胖老头,因为圈子里的人都把他形容成魔鬼,我想我宁愿饿死也不会接他的生意的,正当我反悔想逃跑的时候,他拉住了我,可怜巴巴的向我保证,他不会开口骂我,只是急需我的帮助。”
“一个商界奇人,需要你……的帮助?”
“是啊,听起来很怪异吧?我也是这么想的。这老东西一定在撒谎呢,他给我看了一大堆文件,愁容满面的说:‘我病了,病的很重很重。医生说我得了一种很奇特的病,不能完整的表达及描述爱,而神甫则干脆认为我被恶魔下了诅咒。总之,医生鼓励我每天大声的向身边的人表白,告诉他们,我有多爱他们,我需要他们。我认为那完全是句屁话。如果别人不跟我说他们爱我,我又怎能确定他们值不值得这句表白?你说对吧。’我觉得很不屑,但不得罪客人是我的教条,所以我仍然勉力使自己看上去很有教养,说:‘当然罗先生,这就好比不付钱却想用甜言蜜语哄骗女人上床的混球,他们根本不值得我为之消磨一分钟。’”
“哈哈哈哈……”文肯特再次被吉吉的描述给逗笑。
“鼹鼠先生显的很不高兴,或许是因为我作了一个不太恰当的比喻。总之,他给我提供了一项听上去很诱人的生意:他要求我二十四小时随叫随到,但前提是,不要让他知道我就在附近,然后,在他即将发脾气的那一刻,我要冲上去,握着他的手虔诚的说一句‘我爱你’。他承诺我每说一次这几个字眼,就付我五法郎。五法郎!我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鼹鼠先生为了向我证明他所做的一切都有着深刻的理由,而不是凭空捏造的,他给了我一笔钱,让我去装扮自己,然后,他像来时那样,匆匆的走了。”
“听上去很有趣,但是你要上哪儿去他呢?”
“像他这样一个有着显著外貌特征的家伙,我几乎不用费心去打听,真正困难的是如何打扮。我的客人显然对身着粉红色衣裙的女士更偏爱些,很多妓女都跟我提到过这点,所以我买了一套粉红色的小西装套装,一条粉红色的裙子,打扮一新后,我就成了公主,任何高级场所都不会拒绝让我进入。”
“跳过那些,先跟我谈谈你是怎么进行工作的吧。”
“好的,我第一次对鼹鼠说那几个字是在哪儿呢?哦对了,是在一家高级酒店,那是个很有趣的场面,你绝不可错过记下它。”
吉吉一手夹着烟,一手抓起杯子,喝了一大口饮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