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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虚无爵士 ...

  •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文肯特和吉吉正式议定,每周三晚上,她都会在这条长凳附近等着对方,然后双方必须诚挚的交谈三个小时,考虑到吉吉的职业之特殊,文肯特必须在晚上五点半准时赶来,如果他迟到了,时间也照算,不得向吉吉要求延长交谈的时间作为补偿,至于酬劳方面,一次交谈的费用是五英磅,聊完后当面付清,如果文肯特拖欠这些费用,那么吉吉有权利要求单方面终止聊天,直至文肯特把欠的钱还清为止。
      吉吉对聊三个小时就能赚得五英磅的轻松活儿感到满意,但这笔钱对于文肯特来说,无异于一笔沉重的支出,他几乎是将自己全部的才华、剩余的金钱都押在了这个认识不超过五个小时的妓女身上,出于谨慎考虑,文肯特向吉吉提了一大堆的要求,诸如:不得惹事生非,不得无故取消约会,不得说假话欺骗自己……等等。吉吉一口气答应了,她顽皮的眨了眨眼睛,把那张带着文肯特体温的钞票塞进了自己的胸罩里:“放心吧,先生,我是这一区最有故事的妓女了,保证不会让您失望!”
      文肯特怀疑的瞅了她一眼,或许受到了对方的感染,文肯特也开始高兴起来,他谢绝了妓女的陪伴,自己一个人沿着原路走回了公寓,此时已将近凌晨,他累的两条腿都沉如石柱,但心里却从未这样开心过,头脑异常的清醒灵敏,当他踏上公寓老迈的楼梯时,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出现:万一这个妓女暗暗的跟踪过来,探明了他的住处后找个地痞流氓敲他一笔怎么办?又或者她在赴约的地方埋下几个打手,把他揍到晕头转向再抢他一笔呢?这完全是有可能的,毕竟对方只是个低贱的婊子,这种人几乎没有任何信用可言。文肯特为自己轻率的行为暗自后悔,但他感受到更多的,还是创作的欲望,正如一位哲人所说:“恐惧与兴奋,是最有魅力的组合。教人无法抗拒。”文肯特格林努力平定心情,上楼脱去了大衣,疲惫万分的倒在床上,美美的睡了一觉,直至日上三竿才被艾瑞太太的大嗓门给吵醒。
      艾瑞太太自然不可能获悉文肯特的秘密计划,现在她正忙着协助莉娜小姐搬家。一想到这个忠实的房客马上就要搬走,艾瑞太太性格中柔软的一面全被激发了出来,她自告奋勇替莉娜收拾行李,等她进了地下室的房间,却无比震惊的发现后者在这三年内,把她宝贵的房子弄的一塌糊涂,所有的家具都像在泥水里泡了一百年,飘着股难闻的腐臭味,地毯上的毛磨光了,光秃秃的异常难看,床单很久没有换洗,上面充满可疑的斑斑点点。艾瑞太太发起脾气来,她开始尖声咒骂莉娜,并强行扣除了一半的抵押金,作为对她的家具的赔偿。
      等到处理完这一切,已是中午。
      艾瑞太太万分欣慰的发觉,阁楼上的年轻人似乎换了个人似的,他充满活力的在房子里走来走去,用响亮的声音同自己打招呼,跑到对面买了份报纸回来,安然的坐在客厅里,惬意的伸着长腿看报纸。艾瑞太太把文肯特的转变都归功于上帝听到了她的祷告之故,这令她感到骄傲:“格林先生,昨晚睡的如何?”
      “啊?哦!很好。”文肯特从报纸后面抬了抬眉毛,随口敷衍道。他现在的脸确实比较生动,整个人充满干劲,恨不能一口气完成百万字的巨著。
      二楼的房客拖着沉重的步子蹭下了楼,老远便用他那被酒精毁掉的嗓子吼道:“艾瑞太太,有没有什么吃的东西?”
      “我不是你的管家!”艾瑞太太愤恨的用尖嗓子回道。
      没多久,迈克那张红通通的脸就从门口伸了进来,他先是耸了耸肩,显的有多遗憾似的,含糊不清的说:“地下室那个婊子搬走了?”
      艾瑞太太气鼓鼓的说:“先生,我不得不提醒你,她的职业虽然下贱,但人还是很不错的,她理应得到你的尊重。”她实在太气愤了,以致于竟然忘了邀请迈克进来坐一会儿,鼓着两个腮帮子站在那儿,俨然护卫自己领土的母狮子。
      “得了吧,她就是个老婊子!”迈克夸张的嚷了起来,用他那结实的拳头擂了一记老朽的门框,震的灰尘纷纷落下,一边咕哝着一边径自上楼去了。
      艾瑞太太等他一走,就深深的叹气道:“酒精真可怕!他刚搬来那天我还记忆犹新呐,那时的他多么的阳光朝气!瞧瞧他现在的样子,即使不喝酒,也一副醉熏熏的模样!哎!”
      文肯特把报纸对折了一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他快速的瞥了一眼艾瑞太太,什么也没说,只是在艾瑞太太对着他发牢骚时,投以礼貌性的一笑。
      傍晚四点半,文肯特就出发了,为了尽量节省金钱,他选择了步行,总算在规定的时间赶到了目的地,他老远就瞧见了吉吉,这么早,不会再有第二个妓女在街心公园徘徊了。她今天穿着一件黑色齐肩紧身衣,裹着件丑陋的棉衣,整个人缩在这团破棉花里发抖,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那样。
      “不——行——我快冻死了。”吉吉不等文肯特走近,就大声嚷道:“先生,我不能为了赚您的五英磅,放任自己得重感冒,然后因为缺医少药死在出租房里。跟我来吧,先生!咱们找个暖和的地方坐下再谈。”言毕,她带头往前走着,文肯特只好紧随其后。他们穿过一条街,拐进小巷中,在街角的一间小咖啡屋前停下。“来,这里是我见过的价格最公道的咖啡屋了,一大杯黑咖啡只要六十个便士!你可以点一杯咖啡,咱们选个安静的地方坐着,能坐好几个小时呢。”
      文肯特脑子里闪过不太好的念头,他正想询问吉吉是否也为这间咖啡屋的老板拉客人时,从窄街的另一头,一名高大的男子快步走来,他穿着一件黑色竖领大衣,长及膝盖,一头棕色卷发,五官妥帖而漂亮。
      “啊!吉吉。”男子几步抢了上来,他拍了拍吉吉的肩膀,爽朗的笑声一串接着一串,募地,他闪烁的目光瞥了文肯特一眼,使用了较为小心的措词:“你的……伴侣?”当然,伴侣这个词,对吉吉这样的人来说,是不恰当的,但眼下也没有其他的称谓可供改称,文肯特只好一再尴尬的笑,倒是吉吉大方的反驳道:“不,这是我的新主顾,他是个好人。”然后她面向文肯特:“我的好先生,我应该怎么称呼您?”“……格林,我姓格林。”“啊,格林先生。这是我的朋友,乔伊。”“请称呼我为乔伊杜拉梵。”乔伊微笑着伸出手,文肯特犹豫了十秒钟才把手伸出来,两个人短暂的握了一下手,他惊诧不已的问道:“您有爵位?……”吉吉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她笑的捧着肚子,“哦不!别被他的小把戏给耍了!他就是乔伊,那是骗小姑娘的花招儿。”文肯特听罢脸色都变了,乔伊坦率的说道:“我们是同行。我,跟吉吉。”
      吉吉突然想到了一个好主意,她捅了一下乔伊,道:“嘿,为什么不在格林先生面前施展一下你的绝技呢?”
      “听起来是个好主意。”乔伊扮了个鬼脸,模仿十八世纪的贵族,向吉吉行了个大礼,亲吻她的手背。
      乔伊一马当先推开门走了进去,他在靠门的位置坐下,要了杯生啤。
      吉吉勾着文肯特的胳膊,不管他乐意不乐意,拖着他往最深处走去。“记住,要装作不认识乔伊才行。”她在文肯特耳边小声的叮咛道,显的煞有介事。
      咖啡屋的天花板很低,飘荡着一股混合咖啡香、沉淀的体味、香烟味的复杂味道,每一张桌子都油腻腻的,似乎从来都没擦过。一个高大肥胖的男人靠坐在吧台内,他有一个醒目的红鼻子,呼吸声音十分响亮,听起来就像一台不堪重负的老轿车,正在艰难的爬坡一样。除了吉吉他们以外,咖啡屋还有三四个客人,或者打牌,或者小声的聊天。文肯特发觉靠近吧台的地方,还坐着一个年轻女人。她的背影比较瘦削,但缺乏女性的柔美,身上的每一根线条,都是生硬的。
      在这种时间,坐在一间不起眼的小咖啡屋中的单身女人,实在太惹眼了。
      吉吉伸长脖子,做出一副与文肯特密语的样子,悄声道:“那姑娘的外套熨的很整齐,至少也是个中产阶级,从我们进来她就一直在喝闷酒。想喝酒不去好一点的酒吧,却来这种地方,我想她的家应该离这儿不远……哦!你看她的鞋,淡粉色的高跟鞋,很奇怪不是吗?”
      “看上去跟她的外套颜色不般配。”文肯特压低嗓音道,啜了一口咖啡。
      “我猜她的男朋友就住在这附近,她跟那男人吵了一架,跑出来喝酒解闷。乔伊要下手的就是这类女人。有钱,单身,苦闷。”吉吉从棉衣口袋里掏出支抽了一半的烟,给自己点上,她拥有一双善于观察的眼睛,这是个擅长利用小聪明赚钱的站街妓女,而她的可贵之处,就在于她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的狡黠。
      文肯特瞟了一眼乔伊,他还坐在那儿喝生啤,仿佛对不远处的“猎物”无动于衷。不,文肯特相信他只是在寻找一个合适的机会罢了。……看!那位万分苦恼的女士掏出手机开始打电话,用带着外省口音的粗鲁语调破口大骂,边骂边哭,最后绝望的挂掉电话,又叫了一杯烈酒。乔伊两眼盯着自己的酒杯,似乎正在出神,实际上,他的耳朵比猎犬的还灵敏,早已把那女人骂的话一字不拉的全听进去了。现在,乔伊整了整大衣下摆,站了起来,快步走到他的猎物身旁,叫了第二杯生啤。他要下手了吗?文肯特感到莫名的兴奋,他还从没碰到过这么刺激的事儿呢,为了掩饰,他拼命的低头,墨绿色的眼睛不停的往吧台的方向瞟。
      “你的眼睛真漂亮。”吉吉由衷的赞美道。
      文肯特的脸红了,他突然觉得自己很像个傻瓜。“他们……他们在说什么?”他语无伦次的问道,轻咳了一声,灌了自己一大口苦咖啡。
      “呵呵,你是指乔伊吗?我知道他的一切,”吉吉优雅的吐了个烟圈,“一开始,他一定会赞美猎物几句,像是‘你这么的美丽,为什么一个人在外流连,如同失去巢穴,因悲伤再也不能鸣唱的云雀?’之类的。女人都爱听这类的赞美,在她们的内心深处,她们总认为会有一个好男人,认同她们一切的悲伤——无聊的或深刻的,并且感同身受。女人都是自负的生物。”
      文肯特喜欢云雀的比喻,他从口袋里掏出记事本,认真的把它记录了下来。
      “然后呢,他们就会一起离开吗?”他用一种记者般的求知口吻问道。
      “当然不了!那样进展太快了。我想他们还会再磨上十分钟。乔伊会装作一个浪漫的完美情人,而女人则会在不知不觉中,把自己的苦恼一股脑的全倒出来,乔伊听的越多,代表对方正慢慢剥离自己的防护墙,然后迫不及待的迎请这个骗子进入她们内心的城堡,当她们的国王。”
      一阵笑声从吧台的方向传来,方才还痛哭流涕的失恋女人,在乔伊的温柔欺骗下展露笑颜,纯真仿如美好的十六岁处子。
      “现在,我觉得他们会离开了。快低下头!”
      吉吉伸手抢过文肯特的咖啡,喝了一大口。
      那名上了钩的女士全身都靠在乔伊的身上,两个人互相依偎着走出咖啡屋。当他们经过的时候,文肯特猛然瞥见那女人因为哭泣而花掉的脸,既想笑又不能笑,只好低头拼命的抄抄写写,等两个人完全离开,他才发觉自己的咖啡没了。
      吉吉大方的耸了耸肩:“谢谢你的咖啡。”
      文肯特拿她没办法,只好转移话题:“像乔伊那样身心健全的男子,为什么要从事这种行当呢?我的意思是,他看起来很聪明,只要多花点心思,总能找到一份正当的职业,也不至于整天靠欺骗女人为生呀。”
      “格林先生,您以为干咱们这行的,全是老弱病残不成?哦不!发挥一下您那作家的想象力吧!每个人的情况都是不同的。”吉吉摁灭了烟头,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乔伊与我是不同的。他需要爱情,没有爱情他立刻就会死掉,就像那些马背上没有女人就无法写诗的吟游诗人一样。爱情是他的生命。在他的身旁,怎么能够缺少爱人?哪怕彼此只是萍水相逢,他也能立刻陷入一种仿佛热恋般的疯狂情感中,他会像任何一个初恋的十六岁少年般,热切的关注恋人的一举一动,以恋人之喜为喜,以恋人之苦为苦,把自己一切稚气的情感都双手奉献给刚认识不久的女人。但是,他又并非真心的爱着这些女人,一份完整成熟的爱情中,包含数不清的责任与义务,但到了乔伊杜拉梵这儿,只剩下炙人的热度、□□的纠缠和永远说不完的甜言蜜语,他的爱情就是这么肤浅,但是大家都喜欢他。”
      文肯特被妓女的侃侃谈论给震撼了,他现在的思绪又开始有些不受理智的支配,一幅幅浪漫而悲伤的画面在他头脑中相继出现,他一边速记吉吉的话,一边抽空编织自己的大作。——这回,他干的很漂亮,故事迫不及待的自他笔下倾泻而出,那么的生动、鲜明,幽默又迷人!
      “继续。”文肯特不想打扰这难得的创作一刻,咕哝道。
      “说到爱情,我倒有一个关于爱的故事。那是我在巴黎老城游荡时发生的故事,很有趣,至今我仍能记起每一个细节。”
      低劣香烟产生的烟雾笼罩着作家与妓女,咖啡屋内难闻的气味、低矮的天花板、身上散发着浓浓汗味,长相粗鲁的食客似乎都随着白雾远去,取而代之的是花都巴黎慵懒迷人的香味,永远似镀上一层淡金色光辉的迷人建筑,斑驳树影与街头随处可见的镀金雕塑,行人三三两两,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满足而惬意的笑容。天气不错,塞纳河清新的水的气味,几乎传遍整个巴黎。
      巴黎曾属于下水道和臭气,而现在,它属于恋人与游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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