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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林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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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让司机把车停在美院门口。
付了钱下车,我仰起头,看着黑夜中依稀可辨的“中国美术学院”这六个大字。
我和夏彤,就是在这里认识的。
叹口气,沿着南山路踯躅前行,没几分钟,就到了她租住的楼下。可惜,她已不再。
楼道里一片死寂,几个钟头前听到救护车鸣笛纷纷出来看热闹的邻居早已回去了。
我轻轻敲门。
过一会儿,听闻细碎的脚步声,门开了,是伍夜。
黑夜中,她的眼睛晶亮,瞳仁上似蒙着一层水雾。
我们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我打开落地灯。
“徐央呢?”我试着找点话说。
“哭得累了,睡着了。”
我点点头。整个人垮在沙发里,好像突然之间被抽空全身力气。
许久,伍夜问:“她还好吗?”她别过脸,没有看我。
“你一早便知道结果,现在又何必来问我。”我苦涩地道,“听见徐央叫得这样凄冽恐惧,我就觉得奇怪,然后看到你只顾去抱徐央,却——”
“我知道,”她蓦地打断我,“没错,我一看到她的脸就知道她已经死了!我去抱徐央是因为我害怕,我不敢碰她的尸体!”
她苍白的脸因气愤而染上一片晕红,眼眶也是红红的,却一直隐忍着不曾掉下泪来。
“伍夜。”我伸手拉她。
她轻轻挣开,拢一下散乱的发,让自己平静下来。“对不起,我刚才太激动了。”
我失望地垂下眼。伍夜总是努力在自己和他人之间竖起一道墙,牢牢地守护住内心世界不被侵入。也许唯一能够让她动容的,便只有夏彤和徐央了。
不管她平日再怎么坚强,亦不过是个年轻女孩子,面对夏彤的尸体,自然是会害怕的。是我逾矩了。
“你累了,进去睡吧,我一会儿就走。”
她看我一眼,没说什么便进去了。
我伸手关掉落地灯,倚靠在沙发上,闭上眼,不去看这个重又陷入黑暗沉寂的客厅。
窗外远远传来三三两两的人声,一听便知是自附近几家酒吧买醉归来。
我和伍夜最常去的那家酒吧毗邻一间饮冰室,就在那里,我第一次见到夏彤。
三个女孩中,我最先认识她。
她很美,永远是众人瞩目的焦点。但她的美,是有距离感的,让人觉得不真实。
后来频频在学校里遇到她。当时她是一位油画系学长请来的模特。无偿的,她说她喜欢同画画的人在一起。
出乎所有人意料,夏彤自那次合作后并没有同学长走到一起。当然,她是小有名气、日进斗金的女模特,无必要同穷画匠认真。
再后来,她跟着我学画。
是非常执著、努力、勤奋的学生,没有什么天分,领悟力亦一般,却极谦虚刻苦。美丽外表掩盖的是孩童般纯真的灵魂。
她是真心喜欢画画,看得出有一些功底,但版画对于女孩子来说毕竟太难了点。
“为什么是我?”我忍不住问她。
“他们都说,你是版画系最出色的学生。”她微笑,“而且,只有你对我无丝毫那种想法。”
我这时才发现夏彤是有智慧的女子。或许她阅人无数,极轻易便能分辨男人的眼神。
我对她,的确没有那种想法。
并不是避讳太过漂亮的女子,而是她的沉静非我所好。像寂寞而平静的河流,不容人嬉戏,只得观赏。
我喜欢的是伍夜。
她像是孤独的狼,锋利,冷酷,知道怎样保护自己。绝不向他人展示内心世界,困守在固若金汤的保护罩内。她是坚硬的顽石,不美,却吸引人。
和伍夜在一起之后,夏彤看我的眼神多了一抹伤心。初时颇感诧异,不久后便明白她的心情。她是在可怜我,因为伍夜永远都不可能爱上我。
她频繁更换男伴、总是同不爱的人在一起,只因为她寂寞,需要人陪伴。她是这样的女人,可以忍受孤独,却又无限害怕孤独。她真正爱的人,或许就躲藏在她从不示人的内心深处。
我所能够了解的,是她深爱夏彤和徐央,以他们的保护人自居。
徐央是美丽的女孩子,她的美不同于夏彤,是平易近人的,性格亦很随和可爱。她是平凡的小女子,与世无争,因此事事遂心,有好的学历、不错的工作以及相爱多年的男友。她的美没有给她带来任何动荡的因素。
然而到了夏彤身上,却只能看到一如既往的孤独。她洁身自好,没有可以爱的人,便决绝了一切唾手可得的感情生活。
这样三个性格迴异的女子,租住在一起,只是因为她们相爱。
徐央很自豪地说,没有什么可以破坏她们之间的友谊,就算男人也一样。
是吗?曾经有过这样一个男人吗?他是谁?
走廊传来动静。我睁开眼睛,看到一个人影穿过客厅往厨房走去。是徐央。
我坐着没动。
厨房里清晰地传来倒水声,水壶与玻璃杯清脆的碰撞声,然后,是徐央破碎的呜咽。
可怜的徐央,今晚她是受了最大惊吓的人,万一那时我和伍夜还没回来,后果真是不堪设想。一个年轻女孩子,面对好友的尸体……
哭声持续了好久才止住,徐央慢慢地走出来。她没有注意到我,径直走回房间。半途却蓦地一怔,迅速转过身来,盯住我坐的地方看,然后尖叫。
我连忙打开落地灯。“徐央,是我!”
她止住了叫,眼睛睁得老大,被我吓得一脸惨白。努力定定神,走过来坐在我对面。
“我以为是夏彤,”她虚弱地道,“她一直喜欢坐在这里。”
我不太自在地动了动。“你太累了,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她苦笑:“夏彤呢?她在哪里?”
“医生开了死亡证明,直接送到殡仪馆去了。至于丧礼等事宜,要等家属前去商议。”
“林宇,怎么办?我都不敢去看她。我从来没想到过一个人的脸真的会变成紫色。”她抱住头。
“不要再想这些了,大家都不希望这件事发生的。”
“你说,如果我一回来就进去看她,或许她还不会死?或许那个时候她只是休克?”
“不管你的事。”我揉揉她的发,“医生说她已经死亡好几个小时了。徐央,你真的不必自责。”
她的眼眶红了:“怎么可以这个样子?我这样爱她,为什么要夺走她?”
我上前将她搂进怀里。“徐央,每个人都要去到那个地方的,你无力阻止。”
她在我怀里啜泣,把眼泪鼻涕全部擦到我衣襟上,才渐渐平静。
我放开她。“好些了。”
她点点头,“谢谢你。”
我摆摆手,坐回去。
“你不去伍夜的房间睡一会儿吗?”她问。
“不了,我早上有课,等一下就要走了。”
她努力对我笑笑,脸部肌肉完全不听指挥,只好无奈地放弃。“你很用功。”
“本来不是这样的。认识了夏彤之后,才明白,能有机会在这么好的学校学画,翘课简直是不可饶恕的行为。”
徐央的眼神黯淡下来。“夏彤一直很勤奋努力,我们都及不上她。”
我自知失言,绝不该再提及夏彤,只好安慰地拍拍她肩膀。“快点进去休息吧,一早起来还有很多事待办。”
她点头,像个木偶娃娃般迟缓地站起,转身走入黑暗中。看着她沉重的步伐,我突然发现,一直乐观开朗的徐央,亦有了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