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簟双生》茵柠

1、引子

　　【引子】
　　距离1912年，今年已经是第三十八个年头了。
　　圆满的月光总会把孤单的影子拉得很长。
　　天涯两端的月影中，倒映着你我。只是路途太遥远，载不动恩怨救赎，追不回你旧时的面容，承诺蒸腾在天空之中，谁也找不到，就好像它从未来过。
　　冬日寒冻夏日燥热这些四季周而复始谁都经得起，南国的冬季终日不见雪，所有都是翻天覆地的改变。这好一阵子的季候过度同样让人十分的不适应，所有身在异乡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开始追忆关于北平的过往。但那些场景，也只有在梦中出现了。仿似古时昭君“环佩空归夜月魂”的场景就在眼前。
　　乍暖还寒的滋味不好受，海市蜃楼般让人满怀对夏日的憧憬，可期盼了半天不过是夏末余温，冬天还是会来。
　　岁月无声的流逝，让人觉得非常害怕。
　　台湾一家小医院里面，四壁冰凉。
　　他的头上缠着新包扎好的纱布，环抱双膝，满是机警的眼中透着无限悲凉。这么多天过去了，他的姿势总是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这里面说好听一点这是洋人旧年私营的医院，其实说穿了也不过就是个小诊所。
　　这个中秋之夜好像又回到了若干年前的举目无亲一样，他心里面惦记着，却一直坚信来年一定不会这样，只要过了今年，那么永远都是团圆了。
　　他这样想着，就听见同房的病友对他讲到关于北平解放的事情，报纸上面繁体字环绕着的黑白大图上，人们表情是如此的雀跃欢乐，称得上是举国欢庆，可病友的语气却是那么悲凉哀伤。
　　对于他们这些来到台湾的特殊人群，从踏上这一片土地起，便注定今生与祖国大陆再无缘份，与那些海峡另一端的亲人们更是隔海相望却不能团聚，想来这无异于是天各一方。
　　只是他的神情却不是那样的哀伤，因为心中有期盼。
　　临别前的那一刻，她笃定地对他说过，她要在这片承载自己太多故事的土地上唱完最后一出戏再走，也算是了却一桩心事。他想留下来等她，和她一起，却被她婉拒。她说，你是军统的高官，自然要第一批遣送，我不想变成你的累赘。
　　就这样，他坐上了那一飞往台湾航班的头等舱。
　　那个画面他一生都不会忘：那张与自己相似的面庞显露着从未见过的焦急模样，她比任何人都急切，飞机启程的过程当中甚至于在人群之中来回挣扎，双手不停地敲打着那一块玻璃，泪水无法停止，却随着风的弧度飘动成优美的曲线，仿佛这样他们的手就可以紧紧握在一起再也不分离了。可是他只能无力地看着她的身影越来越小，然后变成了一个小白点，到最后连同这一片世代生存的土地一起，消亡于1949的记忆中。
　　这是他所预料不到的。
　　那天，她再次穿上了一袭白衣，所以他在人群中一眼便能找到。
　　但后来的那场画面他终究是没有看到，也许就是因为没有看到，所以这孩童般赤诚的等待也就从未停止过。
　　唯美至极。
　　烛火明明暗暗，昏黄的光线氤氲了她浓墨丹青的面容，勾勒眉角的最后一笔停止数秒，而后，就好似平常戏台之下此起彼伏着“蒋老板出场——”的声音那般让她痴醉其中。舞动水袖，上演着一出《霸王别姬》的一幕，楚霸王都不在了，这出戏留着虞姬还有何意义？
　　外面的街道上无论是解放的工人、请愿的群众，还是胜利的学生，无不挥舞着手中的五彩旗排队高呼，走在横排的人高举红色标语，一片重振生机的景象。
　　令人万万想不到，平日人满为患的戏院里面竟然寂静到连一把剑都掷地有声。
　　静静和衣睡去，不理朝夕。
　　人戏合一，这对于一个将生命奉献于舞台上的人来讲，也不失为一件幸事。因为戏子和常人不同，他们的一生有两场戏，一场是舞台上，一场是生命里。可是他们只能选择一种，而后为之奋不顾身。
　　他住进了医院，一如往常的喜欢守着窗户。
　　那诊所虽说小，但病房还算宽敞卫生，只有两个人，且全部配备两个专门护工打理。
　　那一日，他一如往常守在窗边，却听见了脚步声，因而脸上透露出了从未有过的喜色，
　　却没想来人是护工。捧着一盆并蒂莲。
　　他放到窗前，本无心观看，却发现并蒂莲的枝叶上，悄悄地生长着一对双生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护工说，这盆花是从北平让派遣到台湾的军官顺路空运来的。
　　他的心中掠过一丝惶惶不安，但仅仅是一刹那。
　　清早阳光充足，有晨露顺着花茎缓缓滴下，大花的流向小花。
　　无数滴水珠好似泪水，是她将自己凝结的所有往事交还给了他。水珠上面，倒映着他们旧时的面容，空气中回荡着银铃般的笑声，这一刻，路途不再遥远。
　　只要是有光的地方，就一定能映衬出所有经历过的幸福，它能证明幸福确曾来过。
　　这就是她在故土上，为他唱尽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