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息沉浮》慕离兮

2、[02]

　　空荡寂寥的山顶断崖，山风吹着一地岩石风化的细沙，墨袍白发的男子立于崖边高地，夕阳残照，血红色的霞光在远空中晕开，寒鸦忽地长鸣嘶啸，在这片死寂的黄沙中又添了几分凄怆。
　　鸟儿的嘶鸣或许是只是自然常态，于流沙而言却又与众不同。
　　妖娆的红衣女子抬眼望着空中忽瞬变幻的光线，抿唇一笑：“白凤回来了。”
　　一阵狂风掠过，掀起男子的白发。黄沙在身边起舞，却避开了他周身一寸的距离，仿若凝成一团真气空墙，阻挡着这些小小细沙的侵袭。他右手微微一动，置于腰间的剑柄之上。嘴角蓦地勾起一弯冷笑，电光火石之间，鲨齿出鞘，锋利的剑尖流过一弧银光，稳稳地停在少年颈前一指的距离——无论是谁再往前一步，结果都是一个死字。
　　“你究竟准备试多少次。”
　　白凤轻笑，变幻身形往后方稍自一闪：“任何速度的较量都是百试不厌的游戏，卫庄大人难道不是这样认为的吗？”
　　随着鲨齿的收回，白凤早已翻身腾跃而起，落在一边突出的岩块之上。山风烈烈，吹着他肩头的飘带翻飞不停，他的侧脸在霞光之内忽隐忽现，仿佛稍不留意便要再度消失于眼前。
　　卫庄冷声问道：“情报打听得如何？”
　　“墨家那群人暂时躲进了林间的小屋，他们似乎在找寻令碧血玉叶花复苏的方法。”
　　“又是为了那个女人？”卫庄听罢冷冷一笑。
　　“能令碧血玉叶花复苏的法子，不就是那位传说可以操控世上所有植物的阴阳家死亡使者少司命么？”赤练抚摸着腰间缠绕的红蛇，朝着卫庄与白凤的位置走近了几步：“如此说来，那些人下一步，想必是要去求助阴阳家了哦？盖聂弄伤了星魂的手，也不怕惹怒了阴阳家，救不了那个女人。”
　　“这正是第二件事。”白凤抱着手臂，瞥了赤练一眼，“阴阳家的少司命从桑海便一路跟踪我。”
　　赤练忍不住掩唇而笑：“居然有人可以跟上你白凤的速度。”
　　“你也想试试吗？”白凤眸光一闪，唇角弯起一丝冷笑。
　　赤练正待上前答话，却瞧见了卫庄忽然转过身子，仰着脸望向岩石上站立的白凤。她下意识地收住了话头，只是静静地停在原地，与卫庄相隔了三四步的距离，原本盯着白凤的目光也重新落回了卫庄的背影，等着他开口。
　　白凤自然也察觉到了卫庄的注视，垂着眸对上卫庄面无表情的脸。
　　“还有什么发现？”
　　“少司命虽然一路跟踪我，却没有任何的杀意，阴阳家的目的并不在与我们为敌。”白凤依旧记得曾被双指并夹住的那半片绿叶，最普通的树叶，却也是最致命的暗器，“墨家前任巨子死于大司命的六魂恐咒之下，如此看来是敌是友尚难定夺。”
　　听见白凤提起六魂恐咒，赤练的身子不禁颤抖了一瞬。
　　“敌？友？呵，六魂恐咒，阴阳家……”卫庄暗暗在袖间攥紧了拳头，“我倒是有许多问题想要请教请教。”
　　“卫庄大人？”赤练愕然地唤出了声。
　　“白凤，你知道应该怎么做。”
　　白凤眼角一弯，“当然。”话音刚落，他忽地一跃而起，在空中变幻了三次身形，还未及赤练反应，白凤的影子已经完全消失了。她疑惑地询问：“白凤这是去哪儿？”
　　“少司命。”卫庄虽是答非所问，赤练也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去将麟儿唤回来，我有事吩咐她去做。”
　　“是。”

　　追与逐，速度的相拼，非是你来寻我，便是我去找你。
　　少司命刚与前来接应消息的大司命分开，一根凤羽便擦过她的耳际，割断了她的一缕紫发。眸光骤然一冷，几乎是立刻地在身前划出了阴阳双鱼，阴阳双鱼在她的指尖汇集成耀眼的绿光，直直地朝着白羽的来向狠狠地冲撞过去。
　　非是遗忘了大司命传达的指令，不得与那人交手，她只是多年不曾遇见如此影踪不定难以捉摸的对手。手下的本能反应便是结成咒印，何况她心知肚明，这小小一个咒印不会对那人有如何的威胁。
　　他的速度太快，比起她以内力汇聚而成的绿光气团，几乎无法相提并论。
　　传递完消息之后她本就打算再度搜寻出他的下落，却没料想白凤竟然主动出现在她面前，而且来者不善。
　　战斗成了她的本能，身边的绿叶也感应到了她忽然升起的战意，随风摆动的身姿变得更加迅烈。她的任何一个动作都能引起树叶林木的骚动，汇成藤鞭，叶团，凡是她所能掌控的，都是她随手可得的武器。
　　然而与先前在山中相遇并不相同，这一次她并未感受到白凤身上所传来的杀意。他甚至就在不远处，虽然依然看不见他的身影，但她却能够感觉到他的气息。就像是他刻意跟随，却不愿出手不愿现身。
　　少司命不明白他的作为是为何。
　　风中的气流在变化，身边的绿叶也感受到了怪异的流向。她警惕地捻着一片叶子，眼眸在四周搜寻着任何可疑。白凤的身形正在逼近，她已经感受到风在向她扑来。只是这风中，却没有想象中的压迫感。这是她始料未及的。
　　“还想比一场么？阴阳家的少司命。”白凤的声音忽然就凑近了耳边，少司命几乎是在他出声的同时向身后划去一片绿叶，却也未伤到他一丝一毫——他早已经在她出手的瞬间向后闪动了身形，堪比风的速度。“我可说过，再见面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少司命的眼眸依然平静无波，只是未仰起头，盯着他看。
　　她的神情并未有所改变，可白凤却明白了她眼眸中的意味——“若要比试，自当奉陪。”
　　白凤对阴阳家的了解并不算深，却也知道这世间几乎从未有人听过少司命说话。她的性子比大司命还要冷淡上十分，不单是不愿说话，连表情也很少有过变化。只是阴阳家死亡使者出现，多半是杀人于无形，也不能指望手无缚鸡之力的将死之人可以听得她的声音。
　　关于这个神秘的阴阳家，其中传言最多的并非两位护国法师，而是他面前的这个少司命。
　　年纪轻轻便已是五长老之一，掩在面纱之下的面容传言中容色倾城国色天香，却没有任何一个人见过她的真面目，她的一切仿佛都是一个秘密。除了手中操控的绿叶，还有指尖轻松结起的玉手印。
　　白凤对她的秘密自然是毫无兴趣，可她追踪自己的原因，他可就有必要好好与她交谈一番。
　　“你们阴阳家对流沙究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两人面对面浮立着，相隔也不过就七八步的距离。两个让人闻风丧胆的杀手，居然可以如此平和地站在这里谈起了话来，无论是谁路过瞧见了，都要发出不可思议的惊叹——只要，他还有命惊叹出声。
　　少司命自然是不会回答他，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我很好奇，你究竟是不会说话，还是不想说话。”白凤唇角一勾，鼻间有一声不屑的冷哼，“看来让你开口，还得要不小的代价是吗？”
　　他也并不指望她会回答她。
　　“想跟踪我是吗……”白凤双指一弯，指逢间竟忽得出现了一根白羽，“那就看看，你到底能不能追得上了。”
　　话音稍落，少司命只看见眼前一晃，一眨眼，面前只余下方才他指尖所夹的那一根白羽，正顺着风轻飘飘地落下。她虽有片刻的恍惚，却极快地反应了过来，循着他消失的风相紧步不离地追了过去。
　　若是她追的是盗跖，那人必然会油嘴滑舌一番——“天下总有那么多的女孩儿要追着我跑”。
　　可她追踪的是白凤，一个真正的以速度为乐趣的人。但凡与速度有关，对白凤来说就是一场比试，一个游戏。只有有资格的人，才可以陪他来玩的一个游戏。
　　他喜欢浮翔于高空，空中的飞鸟是他最亲近的伙伴。而她喜欢林木，身形在层树密林之间穿行，速度也并不比他慢上多少。只是他更接近于天，她更接近于地。一高一低，用着自己最快的速度前行。
　　不知穿行了多远的路途，少司命极少奔走过这样遥远的距离。她擅长在各种枝桠之间高速地运动，但远距离的跋涉却并非她的擅长。一番追逐之下，她的速度已然已经稍稍慢了下来。
　　她凝神提气，运转内劲想要重新恢复原本的速度。
　　“还要继续么。”
　　她微微一愣，猛地抬起头。白凤不知何时已经落回了她的身前。
　　“你已经输了。”
　　我既然输了，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少司命看着白凤，眼睛牢牢地锁在他脸上。虽不开口，可白凤却能懂她眼神中的意义——分明与平日一般淡漠无情，可他却能明白她的意思。
　　两人静默地对视了许久。
　　“等你追上，再告诉你答案。”白凤眼角一挑，冷笑道，“休息够了？那继续吧。”

　　“月神大人，少司命的消息已经传来了。”大司命单手屈于腰腹间，对着厅内跪坐的月神行了一礼，“她追踪白凤一路至一处山崖，那里想必便是流沙如今的据点。”
　　“嗯，我会汇报给东皇阁下的。你下去吧。”
　　大司命并没有挪动，她的双唇动了动，似乎在隐忍些什么。月神觉察到身后人的气息并未远去，冷冷地问道：“还有何事？”
　　“月神大人，这一次为何要让少司命去追踪白凤调查流沙？”
　　“一切都是东皇阁下的意思。”月神笑道，“怎么，你很担心少司命么？”
　　大司命脸色一变，低声回道：“流沙的白凤实力深不可测，少司命只身一人，只怕……”
　　“你不必担心。白凤不会对少司命出手的。”
　　大司命知道，月神想要隐瞒的事情，无论如何都是问不出所以然的。她默然退出了中厅，看着青铜门在她面前合上，看着月神的身影消失在了她的眼前。
　　长廊两侧的幽蓝火焰映在她的脸上，红与蓝的交映带着一股与众不同的美感。周围守卫的阴阳家傀儡亦步亦趋地行走在长廊上，仿佛没有看见大司命一般，毫无所觉的循着自己的步伐走着——又或许，他们本就没有感觉。
　　大司命依然在回想着关于少司命的事情。
　　月神笃定的一句“白凤不会对少司命出手”，月神大人的话一向不会出错，但大司命如何也无法明白，月神究竟为何会有这样的断言。
　　早间与少司命相会之时，她已感受到了少司命与平日的不同。
　　她从少司命的眸子里，看见了一种与死亡不同的感情。非关风月，却真真切切与冷淡无情的她有些不同。
　　阴阳家中能够跟上白凤速度的人的确只有少司命一个人。可这个“的确”，却让大司命心中有一闪而过的不知何故升起的不安。
　　“少司命有消息了？”
　　微一愣神，目光转向长廊的阴影处。被阴影遮住的身形让人辨别不清，可眸中的冷酷凌厉也足以让人不寒而栗。他将自己的影子隐藏在阴影下，只由着声音远远传来。
　　“星魂大人。”
　　大司命朝着阴影方向行了一礼。
　　“少司命还在追踪流沙白凤。”
　　“是么……”
　　大司命皱着眉低问：“星魂大人的伤势如何了？”
　　“无妨，很快就会恢复。”星魂阴冷一笑，“若是少司命有什么消息传回来，记得告诉我。”
　　“是，大人。”
　　星魂的身影自阴影处消失，唯余一团强烈的内力气压，将那一片化为一块内劲的气场。虽然无影无形，也隐隐有劲风扫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