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伞奴》歌于畔

4、第四章

　　【肆】
　　她前世的恩人，是个贫穷的货郎，辛苦挣扎在温饱线上，住在冬凉夏暖的茅草屋里。他一直很努力的活着，他扎了许多风筝卖钱，终于凑出了三贯钱去绸庄买了上好的苏绸，因为他喜欢上了一个官府家的小姐。官府家的小姐什么都不缺，可是他却什么都没有。于是用他的巧手扎了一柄二十四骨素白绸伞，做好之后轻轻放在小姐家的后门。只望那柄素白色绸伞能被小姐握在手里遮挡风雨，一时半会儿也好。
　　他时时守望在小姐出门的必经之道上，可是小姐再也没出过门，大街小巷的人都在感叹小姐的好运气，她再过不久就进宫做妃子了。缺衣少食都没能打倒的恩人，却被关于小姐的喜讯打倒了，此后一病不起，都没能撑过小姐的喜日子。
　　……过了这许多年，她时时刻刻都在温习恩人的资料以免遗忘，时时刻刻关注指尖因缘线的信息担心错过，谁知道，就在那断桥旁，命运让她的恩人会从她面前的断桥上走过，而她偏偏选择了最不可能是她恩人的那位前来报恩。
　　敖霁生而天神，看见她的第一时间就已明确知道她是妖身，却从不提醒。他手执《聊斋志异》笑曰，“听说你们妖界都是以身相许做报恩的，是这样么？”……这样恶劣的小事简直不胜枚举。
　　分明是一介天神，何以处处和她一只想要报恩成仙的小妖作对？！
　　卫染出离愤怒了。接着就净身出户了。她只执了柄绸伞来这里，如今走也不过是一小个包袱，还全是敖霁平常送她的。
　　她刻意忽视了离开敖霁后心中的几丝难过，和自己嬉笑怒骂想要减轻这痛苦，一边想象着自己成仙后的生活，想着想着就笑了，笑着笑着，脸就僵了，她的眼神逐渐沉寂下去。
　　卫染为修炼成仙，如今为了偿还因果，偶尔闲来无事对着阳光看看自己的掌纹，她眼神一凝，擦了擦眼睛，复又专心致志起来。却看见，一个颜色尚浅的红线正在成型，并非是像之前那条因缘线一样有特定的方向，它好像会动。
　　她轻轻勾了勾小指。不一会儿，她的手指也被线那头的人轻轻勾动了一下。她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玩具，每日起床都不忘和线那头连着的人打声招呼，勾勾手指。
　　寂寞像是会缠绕在脖子上的蛇，稍不注意便会被它反噬。卫染独自修行，做足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件善事，这途中她也未曾感到寂寞。而如今……她决绝离开敖霁之后，寂寞却如影随形。这一点红绳绕指，居然也能给寂寞的妖带来一点微弱的温暖。
　　城里连着下了三个月雨，她也无甚在意、倒是找她买伞的人日益增多，有些应接不暇，每天都要扎许多许多伞，她都快以为自己真成卖伞的了。
　　而每次下雨，她故作欢喜的表情总会落寞下来。她会无知觉的抬头看天，希冀能在天上看到那人身影。她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了，也许是病了吧。
　　直到有一日，原本万里有位白衣公子路过她的伞铺，她猛地感觉到尾指在发热发胀，像是命中注定之人终于到了身畔一样。
　　她灼灼地看着那位白衣公子。而那白衣公子本是低着头似乎琢磨些什么，走到她面前的时候，原本万里碧空天气晴好，一走到她身畔，不知怎的，晴空一个霹雳！。
　　白衣公子和她面对面而立尴尬的呵呵两声：“真是天公不作美，”卫染怎么听这话怎么觉得有点耳熟，倒像是她自己也曾说过一样。“我一走到姑娘这里就下雨了——难不成上天也建议我买把伞了？”一边说着一边就要掏钱卖伞。倏尔，他脸色一变，加快了翻找的速度。
　　卫染正愁没有机会报恩，看他这般姿态明摆着是被人偷了钱袋。当下果决道：“这么大的雨，若是冲进雨中定然是会感染风寒的，公子你可别不信，风寒是小然，可这雨如果连着下上几日这城便会被淹，瘟疫随之就来了！”白衣公子被她说得简直一愣一愣的。她笑得高风亮节：“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伞就权当我赠与公子你罢！”
　　白衣公子简直不知道手脚往哪里摆，卫染看着他犹豫的样子略有辛酸，道：“佛渡人，亦只渡有缘人。今日公子你我在此相逢便是有缘。这伞，指不定就还了几百年前的因果了呢。”
　　白衣公子遂感激不尽的接了伞，他渐行渐远没有回头，没有看见那赠与他伞的那位隽秀的姑娘冲着他的背影深深的鞠了一躬。
　　你将我救出满是淤泥的荷塘，我赠还你一柄二十四骨素白绸伞蔽你一生时光。
　　——就在方才，那白衣公子正在尴尬之时，卫染将自己三千功德加诸伞上。可蔽邪、护主。虽然是下雨天，周遭雾蒙蒙的，卫染也轻易看见尾指上有一根红线渐渐断去，归于无形。因果在人心，红绳乃虚无。她还了因果，如今手上却仍有一根红线。她隐隐觉得这根线和敖霁有莫名的关系。
　　她勾勾尾指。不出片刻，那头也有人轻轻勾了勾。
　　天竟渐渐散去了原本的阴沉，雨最后却没有落下来，微风拂过她的脸，温柔得像是抚摸。她顿在原处看着自己的手指，嘴角却有浅浅的笑，笑渐渐扩大，直咧到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