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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8、chapter 148 ...

  •    温暖如春的季节过的飞快,同指缝中的流沙,什么也瞧不见却也消失了,七月份的闷热袭来,哪怕是在往日里也凉爽许多的东北地区,连着暴雨下了四五天,中途也只是象征性的停了一小会儿,不知是受了什么委屈,老天爷竟也止不住泪水。

      辽西辽中地区因这段时间的强降水量,已经导致多处房宅被毁,万顷良田被淹,众人无家可归,大小江河上飘着白花花的身
      影,就在那深夜里,宋晞文似乎还能听到孩子失去双亲的嚎啕哭声。

      他总是在深夜醒来,伸手一抓发现身边空无一人,才反应过来是他亲自将若青的骨灰洒进了黄浦江去。

      原来,已经过去了半年时间,真的太快了。

      似乎还能回想起来在警署认尸的那一天,那天的阳光他依然记得,从窗户里投射出来,快要将自己的皮肤灼伤。

      只是,他没有躲闪,如果那刺伤可以让自己有一些痛觉,宁愿让自己承受这痛楚。

      酒喝了一瓶又一瓶,空瓶子滚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来,不知好歹的艺伎搔首弄姿,臀部即将落座在他身侧时候,却被宋晞文愤怒的声音吓跑。

      谷道富美江一个个拾起地上的空瓶子,看着意志消沉的宋晞文,不禁挖苦。

      “不过是失去了一个女人而已,就让你堕落成这个样子。”

      抬抬头,瞥见女人猩红的嘴唇,说出最薄情的话来。

      “哼——”他冷笑一下,继而道:“你以为我们中国人都像倭人那么冷血无情吗?”

      “你!”女人被说的恼羞成怒,脖颈间的血管清晰可见,像几条蜈蚣盘旋着。

      “伤古怀秋?你有多少精力和时间来感怀?樱田桑请你来,是要你和你们的同胞共同努力,振兴大东亚共荣圈。”谷道富美江时刻谨记着日本天皇赐予自己的无上荣耀,不管是樱田家族还是自己。

      “虚伪。”宋晞文毫不客气,也不掩饰自己对其厌恶的表现,他恨不得将这些倭人杀之而后快。

      上海的房子,空着,他本想给蓉姐儿一笔遣散费,却被蓉姐儿拒绝了。

      “宋先生,我不走,我留下。万一,万一夫人会回来呢?”

      宋晞文不知道该怎么劝解,只能一个劲儿的道:“蓉姐儿,若青她死了,真的死了,骨灰都洒进黄浦江了。”

      “先生,夫人走之前,必定是抱着回来的决心的,你和星洲,都会是她此生的牵挂。”

      他皱着眉,缓声道:“然而,我并不算。”

      算什么牵挂,若真是,又怎会在日记里将自己写的如此不堪?

      蓉姐儿垂下眼眸去,知道宋晞文还在介意若青的所作所为。

      “蓉姐儿,别同我说这样见外的话了,倘若若青没死,真的活在这世上,她曾对我的看法和做法,我也统统不在乎了,我想,人总是要朝前看的。我要替她将星洲抚养长大,若她泉下有知,一定会放心的。”

      “宋先生,您这样以德报怨,值得吗?”蓉姐儿问。

      “什么叫值得,什么叫做不值得呢?活着的人,只能好好活下去,寻死觅活,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没什么必要。”

      “宋先生,我想,若是夫人知道你的想法,她当初一定不会这么做的。也怪我,竟没有阻止她——”

      “蓉姐儿,别怪自己了,是我先辜负她在先,能有此报,也是活该。”事到如今他还能说什么呢?

      转身离开,留给对方的,只有落寞孤独的身影。

      至此,星洲和果真果敢姐妹二人彻底成了留守儿童,偌大的别墅丢给蓉姐儿守着,只为了让几个孩子还有个避雨的屋檐。

      之所以选择回到东北去,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一来是自己的确是受制于姑父的势力,二来他正好也想回到奉天去,看是否还会有若青的消息。

      在他的内心深处,始终不愿意承认,若青已经入土为安。

      那枚钻石戒指也已经被自己埋入土中,可对爱人的一颗心,是永远也熄灭不了的。

      头顶上当即被泼上一盆冷水来,他顿时清醒不少,两个肩膀都被人架住,醉意被泼个大半,再抬眼看去,面前的高台赫然坐着的是樱田和山野二人。

      两个男人的白色手套尤为的刺眼,四片薄唇说着最冷血无情的日语,那些话,他听懂。

      似乎是感受到宋晞文对于自己的轻蔑,樱田毫不留情的出拳,将男人打到在地。若是平时他一定会还击,可眼下,他的眼睛里装着的都是混沌的人物,就连路都没法站稳。

      整个人蜷缩在地上,樱田还想出手,却被山野制止,他还以为山野是想帮助自己,可开口的话直接让人死心。

      “宋先生,我们交过手,你那么弱吗?还是说,装的?”

      宋晞文不是傻子,听得懂他的意思。

      忽然,他像老鹰捉小鸡一样,掐住他的喉咙,窒息的感觉让宋晞文在原地不做任何挣扎。

      其实这样死了也好,这样他就可以早点和若青团聚,至于死后留下什么样的名声,他也不在乎了。

      见他不反抗,山野反倒觉得诧异了,这和以前的宋晞文差距也太大了。

      “我听美江说,你太太死了?”山野作罢,只好将宋晞文从地上扯起来,一把推到旁边的椅子上,饶有兴致的打探。

      “曼婷千方百计的把你带走,你居然还送上门来。”

      就着被掐的生疼的嗓子,宋晞文阴阳怪气:“你觉得我逃得掉吗?逃过一次,不代表能逃掉第二次。你们会给机会,会真的放我走吗?倭人,最是言而无信,背信弃义之人,你们知道‘信用’二字怎么写吗?一个人的语言,是要起作用的。不过我忘了,你们不是人!”

      话音刚落,樱田直接上前踹倒他坐着的椅子,宋晞文整个人又滚落在地上。

      “宋晞文,这下我可真的没有办法捞你起来了哦——执迷不悟!”山野一改刚刚和善的面孔转身要走。

      “山野,我知道是你。”

      “什么?”他恰时转过身来问。

      “思歌是你派人杀的,你怎么对得起曼婷对你的一片情谊?”

      他蹲下身,依然居高临下:“宋晞文,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罢?你头上的帽子戴久了,摘不下来了吗?是不是我派人杀了林思歌,你有证据吗?就算是我找人做的,你能拿我怎么样?别说你,林曼婷知道了也拿我没办法。”

      清脆的巴掌声在脸上陆续响起,似乎要扯碎他仅剩的一点尊严。

      “曼婷只是寻找属于她自己认为的幸福,我除了祝福,旁的什么也做不了。”这话从宋晞文的嘴里说出来,讽刺极了,时至今日,他不过是一个无能为力的男人而已。

      爱他的女人离他而去,他爱的女人却爱而不得,充满了算计接近自己。

      想到这里,他竟然抑制不住的嘲笑自己起来。

      “宋晞文,我对你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情绪里的细微变化被宋晞文捕捉到,也只是一瞬间,恢复如常。“其实,曼婷是个好女人,只是我们所处的时代不对。我已经把灵魂典当给了天皇陛下,所以这幸福,我也给不了。当然,对于思歌,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吩咐其他宪兵将宋晞文拖下去,一个女声响起,来人正是刚刚在酒馆里出现的谷道富美江,她似乎是刚刚沐浴完,头发还湿漉漉的。

      “山野桑,请把他交给我!如果江委员长问责起,我们把贵客怠慢了,可就不好交代了。”谷道富美江心里藏着别的心思,打打杀杀她不太会,可蛊惑男人的招数多着呢,她不相信中国男人不会为自己着迷。

      山野和樱田相视一笑,心领神会,便任由谷道富美江把人带走。

      “那些凉水,火油,辣椒油都是为我准备的,为什么要救我?”富美江将人带回了自己的驿馆,她坐在梳妆台前自顾的整理头发,听见身后的宋晞文产生了疑问,她回过身去望着他。

      她之觉得可笑:“我为什么要救你?”

      他不解。

      “是有人要我救你。”

      “谁?”

      艳丽色的唇膏涂抹在嘴唇上,她又回过身,从镜子里看着自己这张风尘秀丽的脸庞,故作神秘道:“有一天你会知道的……”

      在时下摩登潮流的大街上,喜庆的红色灯笼挂满了整个霞飞路,可见主办人的大手笔,今天是林家商会已退休的理事长娶第四房老婆的大喜日子。

      唢呐声生生不息,锣鼓喧天,彩带漫天飘散,花生和瓜子被媒婆从篮子里毫不吝啬的掏出,接着便往撺掇的人群里抛洒,引起阵阵骚动。

      队伍声势浩大,仿佛要向全城的人昭告这一大喜事。

      孩子们最是喜欢热闹的时候,纷纷沿着马路上的队伍奔走追逐,一个不小心,星洲跌落在地上,擦伤了手掌,果真赶紧奔过去将弟弟抱起来,忙着给星洲擦着泪水。

      花轿停了下来,掀起了一角小帘子,新娘透过那小小的一方空间看到了还在哭唧唧的小孩子。

      将媒婆喊到身边来,从兜里掏出一块来自于瓷镇汝窑烧制而成青白色小鸭子,见到小男孩接过玩具后把玩着,便停了哭闹,吩咐轿前的人继续前行。

      她颤颤巍巍的手指,不愿意将帘子放下,余光还可以瞥见有人迅速的从街角向这里狂奔而来,她害怕有人看见自己,迅速落下帘子,让人快走。

      花轿已经远离,蓉姐儿姗姗来迟,虽是责怪果真没有照顾好弟弟,但也只是啰嗦几句不说了,左手牵着星洲,右手拉着果敢。

      “蓉姨娘,有糖,你吃。”星洲顾不上手上传来的痛感,张开手掌,一手是自己在地上捡来的糖果和花生,一手则是刚刚新娘子送给自己的小鸭子。

      望着这突如其来的馈赠,蓉姐儿只觉得内心升腾起一阵难过。

      “星洲,我们回家。”

      孩子快两岁了,简单的话也会说了,可她始终学不会“妈妈”,张嘴也只是说成了“爸爸”,没到这个时候,蓉姐儿解释说:“‘爸爸’远在奉天工作,过年的时候会回来的。”

      孩子似懂非懂,拉起果真的手:“姐姐,我们和蓉姨娘回家。”

      迎亲的队伍不消一会儿小时在街角,望着星洲手里攥着的小鸭子,蓉姐儿愣了会儿神。

      “快点走,沈姑娘一会该要来了。”

      沈晶莹眼见着天热了,便将原来的麻花辫子剪短了,留了时下上海最时髦的妹妹头型。

      于晓光开玩笑惹她生气的时候,腮帮子鼓鼓的,气顶到刘海上去,便又搭拉下来,腮帮子涨的发酸,可人还没被哄好呢。

      孙浩渺得知,只在旁边微笑着看着,沈晶莹抱着他的胳膊撒娇,说什么也要惩罚于晓光。

      “好好好,惩罚他,就惩罚他这辈子娶不到老婆。”

      “不行,不够。”

      “那就发不了大财!”

      “这个好!”

      “你真是太恶毒了!”于晓光手指头点在她鼻尖,“小丫头,你这是让我孤苦一生且又穷困潦倒啊!”

      “哼,谁让你欺负我,欺负将军的义妹!”沈晶莹做了个鬼脸,两个人便围绕着孙将军打闹起来。

      “唔——沈晶莹,今年耶诞节,你同我们一起回台湾去?”孙浩渺突然想起这事,如今又快到殷素云的忌日了,上次回来时他曾叮嘱过郑副官,说要再一同回去。

      沈晶莹不着如何作答,她心里想着,不知道殷素云究竟是哪方深陷,只怕去了,徒增孙将军的哀愁。

      “若是不方便就算了,只是怕你寒假回来,我们也都不在府里——”

      才明白将军的良苦用心,沈晶莹不想让孙浩渺失望,急忙答应:“去去去,我去!我还想故地重游呢!”

      “啥?”蓉姐儿吐出一句疑问,将坐在沙发上发呆的沈晶莹思绪拉回。

      “什么?我说到哪里了?”沈晶莹方觉得失态了,便问蒋蓉。

      “你说你要和孙将军去台湾。”

      “哦哦哦,是的。”沈晶莹总觉得词不达意,这话从蒋蓉嘴里说出总是不太对,“那便是了,是要去的,看看将军夫人。”

      那晚将殷素云的遗照碰倒在地,她脑海里又浮现出素云的音容笑貌,那应该是个特别温柔的女人罢。

      “不过我得先回学校一趟,今年下半年的课业特别重,密斯魏已经给将军打过招呼了,允许我迟一点回学校。”沈晶莹说着,将自己带来的布匹和吃食翻出来,一点点交到蓉姐儿的手上。

      “我知道若青的离开对大家的打击都很大,但是活着的人还要好好的活着,可活着本身没有什么意义,但活着就是意义,不是吗?”末了,从兜里掏出一沓钞票来,这是她临来前孙将军给的,他知道宋晞文和关小姐被日本人迫害的事情,愿意伸出援助之手,见蒋蓉带着三个孩子,守着这老宅子,没有任何收入,只靠着宋晞文从东北寄来的微博的收入,就连这宅子到了阴雨连绵的天气,屋顶上朝下漏水也拿不出钱来修缮。

      蒋蓉也不和她客气,只是握住沈晶莹的手,激动地说不出来话,看着三个孩子,只是一个劲儿道:“你可要替我好好谢谢孙将军。”

      沈晶莹走了,出了门望望天,方才还是青天白日,那么快就变了脸,生怕一会下雨淋着,她脚步匆忙的往将军府赶。

      没见着来人,便与对方撞个满怀,沈晶莹的额头隐隐作痛。

      男子脱去了冬日里的飞行服,一身卡其色的西装,马甲将身材包裹的匀称完美,袖口露出黝黑的手腕来,孔武有力。

      “咦,你不是——”在他印象里,这个女孩她见过,哪怕只有一面之缘。

      飞行员,寻找属于的灯塔,就要认得清属于自己的方向,他记住别人的脸向来厉害。

      绞尽脑汁,他双手一拍:“是你,小师妹!”

      那个雪天,在教堂的外面,向受惊的小鹿一样仓皇而逃的人,就是她。

      “哦——是你!”沈晶莹也想起来了。

      可她尴尬死了,对着本就不太熟悉的人,不知道该怎么开始交谈,更不知道该如何结束聊天。

      “我,厉凡。”他伸出手去,等着她的回应。

      半晌,才收到手心传来的温热。

      “你好,我是沈晶莹。”

      二人沿着同一个方向散着步,经过一片荷花池,沈晶莹好奇道:“你不是在南京吗?怎么来上海了?”

      “我来吃喜酒来着,今天林家商会的老爷娶第四房太太。你不知道啊?”

      沈晶莹撇撇嘴:“别人结婚关我什么事,我又怎会知道?”

      “小姑娘家,的确是对这个不感兴趣。”厉凡吃了瘪,他追女孩子向来有手段,可眼前的小学妹似乎是油盐不进。“明天就要回南京了,你们还不开学吗?要不要一起回去?”

      “你开口说话一直那么大胆吗?直接邀请我和你一同去?”沈晶莹在心里一直默默地给他扣分,她想,满分十分,直到扣成三分,她便不再同他说话了,哪怕在学校里碰见也不要说话了。

      如果他的女朋友知道,眼前的男孩子如此的放荡不羁,那又会是怎么样的选择呢?

      “天快黑了,我先回去了。”沈晶莹不想再多说,开口就说要回去。

      “你家在哪,我可以送你回去。”

      沈晶莹没给他说完的机会,而是像只兔子一样,腿短却很快的离开,只剩下厉凡一个人站在荷花池边,透过池水的反光,他看着自己好笑的模样,忍不住喃喃道:“她不会把我当成,当成坏蛋了罢……”

      有趣,真是有趣,可一个人被放逐在这里的滋味不好受,他第一次感觉到,没有女孩子不为他的帅气买账,从而产生了挫败感。

      继而,他为自己打气,这世上就没有自己追不到的女孩!

      不管怎么样,反正明天要回南京了,只要沈晶莹回学校去,两个人总有机会能见面的。

      想到这里,他反而卸下身上的重担,迈着轻盈的脚步,吹起了口哨……

      自从方烨被收入了孙将军的麾下后,出入孙宅的次数就越发的少,这件事情沈晶莹乡不敢向孙浩渺抱怨,只敢在于晓光面前啰嗦几句,说的多了,于晓光只好提议道:“成,你想哥哥我能理解。但孙将军也是你哥哥,你究竟是想哪个‘哥哥’?”

      沈晶莹脸色发烫,耳根子也生来通粉的色彩。逆着光,连微弱的毛细血管也分明可见。

      “不和你说了!”她娇嗔,故作生气的要走。

      “你既然是想见薛少军,我带你去便是了。”于晓光只好打消了捉弄她的念头,认真的开口。

      “我说了,我哥哥叫方烨,不叫薛少军。”

      “但是将军登记在册的士兵名称,就是薛少军的军官证,你——”

      再说她就不开心了,手指头直接伸在他面前。

      “好好好,方烨,方烨。”

      恍惚间,于晓光知道,她和林嘉淑并不一样,两个人从小到大生活的环境不同,可以算得上是云泥之别。

      沈晶莹的身上没有骄纵的气息,只是这段时间自己和她相处的久了,熟了后,便没了恐惧和胆小的模样,但在孙将军的面前,她依然还是那副谨小慎微,唯唯诺诺的样子。

      出了宅子去,日头大得很,她抓来一把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蕾丝阳伞,见街上的名媛贵妇,太太小姐都爱这样的遮阳伞,便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但她一身中式打扮,和这西式事务格格不入,于晓光不敢开口多说,生怕另外一只手的手指又会对着自己。

      训练场地在距离上海郊外不过十几公里的位置,他们二人到了的时候,孙浩渺正在指导方烨打枪。

      沈晶莹站在靶场外的树荫下,望着远处的孙浩渺站在方烨的身后,手把手的调整他握枪的姿势。

      “孙将军,经常和下属打成一片吗?”她迟疑的问,在她心里,将军本应该冷若冰霜,有严格的等级制度和规矩。

      日头下,孙浩渺的袖子挽起,露出结实的手臂,似乎一点当长官的架子都没有。

      “你知道什么叫做铁汉柔情吗?”于晓光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

      沈晶莹点头如捣蒜,懂了,又没有完全明白。

      “他的兵,就是他的命。”于晓光继续解释,“如果你有一天做了母亲,一定会明白这种感受。就像,士兵的命,是那把枪。”

      “在你心里,一定把将军当做神明一样看待罢?”沈晶莹道。

      “为什么是神明?不能是兄长?不能是手足吗?不过,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只需要他的领导。”

      “你们的衷心,日月可鉴,我相信将军一定会知道的。”

      砰砰砰,连开了几枪后,正中中央的红心。

      看的出来,孙浩渺心情很是愉悦,看来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和训练,薛少军是个狙击手的好苗子。

      队伍解散,大家各自去休息。

      薛少军眼尖,看见了躲在树荫下的妹妹,便一路小跑来了。

      沈晶莹递上给哥哥打好的凉白开,笑意盈盈:“哥,你的枪法真好!”

      薛少军被夸赞的无地自容,在才在哪里呀,从通辽来的时候,自己也不过是个普通的步兵,要不是孙将军派人打听,他哪里有机会千里迢迢的来到上海,接受这正规的训练。

      “瞎说。方圆——”他忽然又改口,现如今妹妹已经改了沈姓,是将军的义妹了,以前的名字自然不需再叫了。 “晶莹,我能有今天,是将军的功劳。名师出高徒嘛!”

      孙浩渺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薛少军的身后:“你这是夸我呢,还是夸你自己呢!”

      “当然是夸将军呀!”沈晶莹恰时解围,她知道哥哥当然是没有任何恶意的。

      于晓光眼疾手快的将放凉的水杯递给将军,但孙浩渺却将视线停留在薛少军手上的水杯上,很快便恢复如常。

      “年底,沈晶莹和我回台湾去,你意下如何?”孙浩渺抛出橄榄枝。

      他知道沈晶莹这下和薛少军难舍难分,若是妄自带沈晶莹回去,难免兄妹二人恋栈不去。

      “意思是,我也可以回去吗?”薛少军言语里充满了不可思议。

      天寒地冻的通辽,需要跨越千里才能回到台湾去,他曾向上级请示过多次均被驳回,没想到这次,就可以轻而易举的回到台湾去。

      父亲的下落至今不明,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更重要的是,他更想知道,母亲究竟在何方。

      孙浩渺点头,薛少军激动的握住妹妹的手:“我们总算要回去了!总算要回家了!”

      沈晶莹热泪盈眶,内心里向往着许久不曾回去的故乡,不知道那里究竟变没变模样呢?

      不想打扰沈晶莹和薛少军的许久,孙浩渺很识相的带着于晓光先离开了,从房屋的休息室推开的窗户看去,薛少军不知道在和沈晶莹说些什么,面带着微笑,仿佛明天能够回到故乡去。

      “于参谋,哪里来的小姑娘,快介绍介绍。”对立鲜少有女兵,这些老少爷们都对沈晶莹充满好奇。

      “去去去!”于晓光不知道怎么说。

      “小丫头,是薛少军的妹妹。”孙浩渺开口回应,众人见是新来的新兵蛋子的亲妹妹,反而更加起哄了。

      “那么俊俏,不做我们的大嫂可惜了!”他们指着队伍里一个人高马大,皮肤黝黑的男人开着玩笑。

      “沈晶莹也是我的义妹。”刚说完,鸦雀无声,大家伙像是撞在了枪口上,谁敢骑在将军的头上,和将军攀上亲戚关系。

      薛少军带着沈晶莹进屋的时候,正遇上队友一哄而散,他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去问于晓光,却也只是闭口不言,打哈哈似的不正面回答。

      “我就知道,他们这群男人一定又在背后说我什么坏话了!”沈晶莹气哄哄的,她还忘记,有好几次听到其他队友说她是个煤球子,又黑又瘦。

      可眼下她已经白了不少了,再这样叫人家可就真的不礼貌了。

      “说你煤球子,是吧?”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孙浩渺也加入了调笑的队伍里来,气得沈晶莹脸色不佳,当即就要摔门离去,还好被于晓光抓住了。

      “将军,你怎么也和他们一样开二小姐的玩笑?”于晓光道。

      “嗯,不过是玩笑话,我想沈晶莹应该是宽宏大量之人,不会和我这个只会出蛮力的男人计较罢!”

      不知怎么地,沈晶莹听这话总是略微酸酸的,恐又是多想,当即点头如捣蒜:“哪里敢和将军计较。”

      几个人哈哈大笑,丝毫没有注意到沈晶莹藏在角落的小心思……

      是夜,西洋风格的公寓亮起了红灯笼,楼上卧房的灯从下午拜完堂后就一直亮着,新娘子坐在新房的软绵绵的床垫上,屁股下面是孩子们和婆子们提前洒下的花生和桂圆,莲子和红枣。

      轻轻掀开盖头的一角,见卧室里没人,便大胆的摘了去,拿起床上的红枣和花生吃了起来。

      花生壳落了满床,她吃饱喝足便倚靠着床板睡了过去。

      门口叽叽喳喳的声音吵醒了她,睁开惺忪的睡眼,外面的天已经黑了,这时屋外传来脚步声,接着便有人敲响了门。

      “谁?”她警惕的询问。

      屋外传来熟悉的笑声,接着林老爷便道:“我现在可是你的夫君,你哪有不开门的道理?”

      松了口气,原来是新郎官,她还没从新角色里转过头来,一时之间还无法接受自己又再嫁人。

      她正想去开门,在触碰到门把手的一瞬间,门从外面被打开,和林老爷站在一起的,除了陌生的宾客外,还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林曼婷瞪大了双眼,不敢相信那张熟悉的面孔居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父亲,这就是您娶的四姨太吗?”林曼婷声音提高了八度,周围要闹洞房的宾客一头雾水,还不明白刚刚兴致勃勃要掀新娘盖头的大女儿,此时会出现不可思议和愤怒的表情来。

      见女儿情绪要失控了,林老爷只能先哄哄周围的客人,让人先行离开。

      门开着,她就愣在原地,与其说是愣在原地,倒不如说是,她早就做好了准备,等待着这一天的到来。

      她倒是不紧不慢,不卑不亢,站在屋内,等待着林老爷的发话。

      客人走的差不多了,林老爷要进屋里去,却见红着眼睛,咬牙切齿道:“要是他知道你还活着,不知道作何感想!”

      没有给林老爷挽留她的机会,不顾父亲在楼上的呼喊,林曼婷落荒而逃,却在楼下遇见了一脸愁容的三娘,被叫住,林曼婷却道:“三娘,我和你的好日子恐怕是要到头了!”

      出了门去,叫力叔发动车子,她要赶紧赶回自己的公寓去,把这个消息告诉远在东北的宋晞文。

      车厢里,她掐了掐自己的手腕,传来的疼痛告诉自己,一切都是真的。

      一个骨灰已经被撒入黄浦江的女人出现了,她真的很难相信这不是关若青!

      林老爷将女人哄进卧室,带着些歉意:“真不好意思,我女儿从小到大被更惯坏了,脾气不好,你别生气。”

      “我如今是你四姨太了,做长辈的,哪有不理解小辈的道理。”她温柔道。

      “珞珈,我就知道你最能理解我了。不过话说回来,你年纪还比曼婷小一点,是时候拿出点当家做主的气势来。”

      被唤作珞珈的女人,眼波含情,认真的看着林老爷。

      “你这样偏心,三太太会吃醋的。”

      她的双手被紧握住,林老爷声音沙哑,喝完酒的他脑袋还算清醒:“珞珈,我说过,不会让你受委屈。三娘的性子不好,你别和她计较,等以后商会交到你的手上,曼婷的性格你也要多担待一些。”

      听闻林老爷想要将商会的大权交到自己的手上,她一脸惶恐,更多的是担心。

      “珞珈,你是我的恩人,你说你要嫁给我,我简直不敢相信。我比你大那么多,你执意要嫁。我能做的,就是给你一个遮风挡雨的屋檐。你便安心的住下,留下来。”林老爷说完要走。

      “老爷。”珞珈赶紧将男人叫住:“你就这么走了,明天不是让人笑话。”

      “在我心里,你是我的妾室,更是我的女儿。你知道的,我和你说过,我的二女儿和三女儿都死了,留下曼婷一个。外人不知道,但这秘密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林老爷暗示噤声,就让这个小秘密冻结在两个人的心里。

      看见林老爷消失在楼梯的拐角,她将门关好,转身回到床上去。

      时钟滴答滴答,她却睡意全无。

      茶几上放着今日的报纸,东北水灾造成的天灾人祸,让人流离失所,看着苍白无力的文字描述出灾情的凶险,她不禁想起那几个月滞留在奉天的情况。

      月光如水,微风吹动透白色纱帐,她的后背全是汗水,浸湿了床单。

      一声枪响,梦中的宋晞文直接倒在血泊中。

      她从噩梦中惊醒,手不禁捂住自己的右边胸口,皮肤上传来的隐隐疼痛,提醒着她的死里逃生。

      指腹轻按到已经结痂的瘢痕,她已经记不得子弹是怎么从身体里取出来,昏厥的她,隐隐约约间只记得,自己一定要活着回来,至少也在死之前再看一眼宋晞文。

      为林老爷挡枪她不后悔,如果那日不幸死在奉天,她生前遗愿一定是要回到故乡去,落叶归根。

      喘着粗气,她依靠在床上,夜晚月色如水,她想念失去的那几个月。

      她的星洲,她的学生们,尤其是果真和果敢。知己般的姐妹,颂锦和管欣。

      不知道他们过得如何了,会不会在自己消失的这段时间里想念过自己,寻找过自己呢?

      又想起远在德国的思远和雪莉,她不禁觉得,自从母亲死后,这些年的经历就像做梦一样。

      可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她真不知道应该将这段经历,当做是弥足珍贵的片段,还是当做是一场噩梦,或许梦醒了,一切幸福都会到来。

      可现在的她,只想好好睡一觉,不管未来的路该怎么走,她应该好好的活在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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