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夜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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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存的士兵还没有从战场的强烈冲击中解脱出来，或惊惧或茫然，草草处理着伤口，呻吟声和惨叫声此起彼伏。
夜黄泉骑着马缓缓行来，队伍很混乱，也不知伤亡情况如何，所幸罗赞还活着，毫发无伤，打马急冲冲地奔向夜黄泉，见他虚弱得摇摇欲坠，连忙接过昏迷的贺兰，又把夜黄泉搀上马车，这才说步兵的先头部队已经到一会了，刚才的混战中一直插不上手，其他的步兵队伍也会很快到达。夜黄泉认真地听着，让罗赞尽快把队伍整顿好。
颠簸一会之后，马车停住了，又有人搀了夜黄泉下车。
营帐已经搭好，几位将领侍卫焦急地看向夜黄泉，把他迎入帐中。
营帐里，手术台已经搭好，三个老军医及其他医护人员已经做好准备，医药箱、各种手术刀具、稀释盐水、芊麻熬制的有麻醉作用的水……见夜黄泉进帐，立刻有人端来几大碗烈酒，要他喝下，又有人想拿下夜黄泉披在身上的破布……
夜黄泉只是冷冷地看着。
“都出去。”
所有人都是一愣。
“都出去，再打些水进来。”见众人犹豫，夜黄泉又说道，“都出去吧，我没事。”
照看贺兰的老医师也没看出所以然来，唤了声，“将军？”
“你也出去。”
所有人都退了出去，几桶清水被送了进来。
夜黄泉吩咐帐外的侍卫，“除了叶茂大人，谁也不许进来，违令者斩。”
“是。”
贺兰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夜黄泉蘸水，小心地擦干净她脸上的尘土，拉着她冰冷的小手，想着昨天还说送她回贺州，如果送她去了，现在她也不至于这样昏迷不醒，可是如果送她去了，现在自己可能已经全军覆没……
夜黄泉拉过被子给贺兰盖上，才感觉到意识模糊，连站立都困难。
蓝色的液体已经染透了他的衣衫，他褪下衣衫，想着两天前贺兰为他穿上新衣，现在衣服却破了好几个大洞，他把衣服叠好，小心地收起来。
触目惊心的伤口，皮开肉绽，蓝色的液体还在缓缓溢出，那是服用地狱灵芝的效果，就像他刚回阳世，被妙木山人困在乾坤阵时一样，身体被撕裂，不断干枯。
夜黄泉倚着木桶，蘸水清洗伤口，蓝色的液体不再流出，可是阴气还在源源不断地外泄。他不敢让人缝合伤口，看着自己破损的身体，不知道它能不能像活人的血肉之躯一样愈合。
意识越来越模糊，夜黄泉疲惫地摸到卧榻上，俯身躺下，失去知觉。
等他醒来的时候，身上已经被人盖了毯子，夜黄泉大吃一惊，莫不是有人进来了。
“二殿下！”
原来是叶茂，夜黄泉宽心不少。
“你来了。还顺利吗？”
“顺利。不要担心，骑兵已经整顿好了，损失了五成，步兵安扎在南方两百里，战场上的兵械都收回来了，丹巴城的尸体也处理好了……”
“辛苦你了。”
夜黄泉撑着身体，想要坐起来，叶茂连忙扶住他。
“再休息一会吧，我处理过伤口了，你伤得很重，也不知几时会好。”
夜黄泉这才发现伤口已经缝合，缠了纱布，又接过叶茂递来的汤药，喝下。
“我睡了多久？”
“正深夜呢，你睡了四个时辰。”
“贺兰呢？”
“还没醒……只怕是连家师也救不了她……”
夜黄泉不语，虽然那时他重伤垂死，贺兰为他做的事他还是知道的。
“她召唤四方神兽，灵力不够，被神兽反噬了。”
“哦。”
叶茂面色凝重，缓缓说道：
“上古神兽不是谁都能召唤的，那要最强大的灵体才能把它们叫出来，能召唤神兽的人，差不多具有毁灭天地的力量。”
“毁灭天地……”
“她很喜欢你，对你也很好，但是，我们必须弄清楚她的身份，”叶茂试探着说，“你是怎么遇到她的？”
夜黄泉便把关于贺兰的一切都说了。
两百多年前，持国天王要他去杀一户神秘的农家，结果却被农夫所杀，初遇贺兰，之后在忘川河边等着，希望解开谜团，却不知地府一天人间十年，两百多年后地藏王要他去当年那户农家住下，才知贺兰已经转生十二次，经历了十二个鬼丈夫，而自己就是第十三个。还说贺兰是修罗魔树结的果子，以及鬼竹林中和修罗使者邪见的对话，马面临死前的对话也一并告诉了叶茂。
叶茂安静地听着，直到夜黄泉说完。
“难怪她能召唤四方神兽，修罗和地藏又要开战……”
“今天对阵兰道辉的人马，邪见和贺兰打上了，人，比蝼蚁还不堪一击……”
“我知道。只是对付一个魔树果子，对地藏王来说易如反掌，为何这样大费周章……是不是给修罗设了什么陷阱。”
“邪见也这么说。”
“邪见知道，那修罗也知道？”
“不知道。”
“神也会像人一样啊，勾心斗角，相互利用。”
两人皆是文弱少年的模样，却谈论着亘古八荒的神仙战事。
停顿少许，叶茂再次开口。
“你身上带着无生劫，贺兰也许是为此而来。”
“你能看出来？”
“不能，师父说的。无生劫，千万年难遇一个，无生者，劫数无可化解，注定为大义而亡。”
夜黄泉也顾不得这些，既然带着无生劫，那自己暂时还有用，在劫数来临之前，打败流石，恢复星月皇朝就够了，至于以后，烟消云散又何足惧。但是贺兰，她真的对自己很好，如果可以，还是想要些快乐日子啊。想起叶茂是须弥山的仙草两生花，夜黄泉便问他。
“你知道怎样去须弥山吗？”
“你想救她？”
“嗯。”
“不知道。”叶茂缓缓说着，“世人把两生花传得神乎其神，说什么具有死人再活、朽木开花的功效，其实，两生花不过是须弥山的野草，沾染了些灵气而已。”
夜黄泉又想起在皇宫内的情景，想起月姐姐出嫁前，叶茂把两生花放在她的窗台，相爱的两个人，被父皇生生拆散。
“我知道你是花侍房的人，你父亲也是宫廷的花匠……你怎么会到皇宫里来？”
夜黄泉暗暗希望他是为月姐姐才来凡尘的，专注地看着叶茂，叶茂的声音很轻柔平淡，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我本是须弥山花圃的一棵杂草，没什么修为，有个妖道——他其实是妙木山人的师弟，我还该叫他师叔，不过那个时候还不是——他作法进须弥山盗仙草，被西方广目天王发现，仓皇中错把我拔了起来，回了人世才发现，不过他人很好，没有把我拿来炼丹，见我喜欢花草，就让我托生在一个宫廷花匠家里。”叶茂的言语间有些感激，“为此他还劫了地府送来转生的鬼魂。”
“还能找到他吗？”
“不能，在那以后他就消失了，广目天王守护西牛贺洲，他自然不能回灵台山，劫持地府送来转生的鬼魂，罪也不轻。”
夜黄泉黯然，找不到这个妖道，其实妙木山人也应该能去须弥山，但他是正派的修行人，断然不会做这种事。
叶茂让夜黄泉再休息一会，夜黄泉却睡意全无，两人就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刻意回避着当前的战争，谈一些神仙鬼怪之事，可讲到最后难免还是扯到战争上，两人都意识到霸主征伐的背后隐藏着神鬼暗中操作的手，却只能在心中感叹，那些不是他们一个死魂一棵仙草所能对付的。
夜黄泉又说起去地府寻找救贺兰的办法，叶茂却阻止了他，认为他现在需要休息，并且不能抛下眼下的战事不管，贺兰是修罗魔树的果子，如果就此死去，倒是天下人民的福气，如果她真是修罗和地藏博弈的关键棋子的话，他们又怎会放着她不管。夜黄泉也觉得叶茂的话有道理，便不再说什么，只是在心里升起深深的悲凉和无奈，不由地轻叹一口气。
叶茂亦不知如何安慰是好，淡淡地说：“顺其自然吧。”
沉默良久后，夜黄泉说：
“你真的能做到顺其自然吗？”
叶茂不答。
“如果能做到顺其自然，你又何必来帮我，在灵台山修行，终一日得到成仙，又何尝不好。”
“妙木山人要我来的。”
“他不过顺你意愿而已。”
叶茂轻咬了一下嘴唇，似乎有所触动。
“我不过是棵野草，呆在须弥山也是浑浑噩噩、日复一日，不知何为生，生为何，何谈修仙，倒是凡尘俗世更来得有趣。两生花，生两世，我在第一世种了因，现在第二世，只想要个果。”
叶茂身形单薄，面目清秀，语不着痕，有如轻风过水面，夜黄泉以为他来帮助自己也是修行中的历练，断然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番话来，便问他：
“什么果？”
叶茂没有回答，而是看着夜黄泉的眼睛，沉痛地说：“她成了地缚灵。”
“月姐姐？”
“嗯。”
地缚灵，他最喜欢的月姐姐成了地缚灵。夜黄泉记得七岁那年出逃西牛贺洲，月姐姐来静水湖接他，小舟缓缓驶入湖面的浓雾之中，月姐姐就站在船头，轻抬双手，浓雾开启，灵台仙山呈现眼前，他们在灵台山度过两年的时光，夜黄泉返回昌郦，几年后月姐姐也回来了，作为政治联姻，下嫁给火石部族的祝炎，之后再无消息。
“她过得怎么样？”明知不会好，还是要问一下。
“不好。祝炎对她不差，可是她不快乐。十三年后，星月皇朝国富兵强，开始攻打火石部族，她处境尴尬，更不快乐，郁郁而终。”
“那时我已身死，在忘川河边，并未见到她。”
“她做了地缚灵，自然不会去轮回。”
“地缚灵是恶灵啊，月姐姐她……”
“是的，心结未了、有仇未报的人死后不愿去轮回，用执念把自己束缚在死去的那一小块土地上，会为了实现心愿而做很多恶事。”
“月姐姐不可能这样做！”
叶茂黯然。
“还有一类地缚灵是人类自愿做的，要在活着的时候，强行把三魂从身体里拉出来，跟在她要保护的人身后，又叫背后灵，公主殿下就是这样的。这类地缚灵会非常痛苦。”
会非常痛苦，这句话击中了夜黄泉的心，他最喜欢的月姐姐，选择了这样一个结局。
“她是谁的背后灵？”
“她的夫君祝炎。祝炎死后，又跟着祝炎的长子，一直守护着火石部族的首领，现在在祝庆身后。”
夜黄泉慨然，即使不爱，也要守护自己的夫君吗？星月皇朝先联姻安抚，国力强盛后又兴兵入侵，贵为公主的月姐姐就这样成了一个悲哀的棋子……
“祝庆现在怎么样？”
“出了磨盘山，也收复了一些土地，很久没有消息了。”
原本已经不指望祝庆的人马了，现在竟又希望见到祝庆，月姐姐就在他身后。
叶茂还是坐在卧榻旁，夜黄泉看着他，这个清秀文弱的花匠，一心爱慕着月姐姐。两生花，生两世，第一世种了因，现在第二世，只想要个果……
鼓声响起，营帐外传来响动，士兵已经起来了。不知不觉竟然谈了一夜，叶茂搀了夜黄泉起来，来到帐外。
军医侍卫焦急地询问将军的情况，夜黄泉只是告诉他们自己很好。
罗赞过来汇报说，骑兵还剩五万，战马有六万余，已经从步兵队伍中挑出了曾任骑兵的人。五名佐领战死四名，也已经提拔原来的副佐领补上了。
负责工兵的张庆福也带来好消息，大批粮草已经运到，囤积在丹巴城内，并且秋收开始，补给不成问题。
三十万步兵的到达，冲淡了昨天恶战的阴影。因为连日行军征战，所有将士都暂停了操练，在休息调整中，但依然井然有序，斗志昂扬。
夜黄泉和叶茂并肩而立，看着整齐的队伍铺到天边，营帐中的一夜谈话已经成为过去，心中燃起熊熊战火，皇都昌郦就在身边，踏过流石的人马，天下依然是星月皇朝的天下。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夜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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