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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四回文化祭【上】 ...

  •   春樱开放之时,瓣落若粉雪,点缀被阳光染白的天地,如影如沫,如梦如幻。
      樱雨中,隐约有一道白色倩影,长发及腰,青丝随风而起,白色长裙似水波般,轻轻荡开又缓缓回归平静。
      在她面前,是一面容俊朗的男子,浅绯束带着身,乌帽及顶,怀中藏桧扇,腰悬两柄等长饰太刀,配挂玉坠鱼袋,风起而流苏舞,好似古时儒武官。
      二人近在咫尺,却似有一道目光无法触及的屏障,将他们分隔,远如时空,对望而寂静无声。
      少女神情急切,面对男子淡淡的温柔目光,终是按捺不住自己,启唇欲言。
      然而在那一瞬,一切归于黑暗。
      下一刻,映入眼帘之物,是熟悉的天井。
      夏目茫然地望着,有些晃神,直至意识到脸庞的冰凉,他才反应过来,抬手抹去泪痕,眼底却毫无惊慌,只是略带被梦境所感染的悲伤。
      转身侧卧,却见一双黑黝黝的眼睛正盯着自己,猫脸上带着诡异的笑,似乎有嘲讽之意。
      “夏目,你又梦到了什么。”猫咪老师以一种毫无疑问的口吻,意有所指。
      “我也不知道,从近几日开始,一直反复这场梦。”夏目坐起身,有些困扰地挠挠头,与猫咪老师对视,“这种情况,是因为妖怪吗?”
      “有个家伙出现了。”猫咪老师悠闲地舔舔爪子,梳理自己的毛,事不关己的模样,“我们不是这里的主人,那家伙也无害,放着不管就好。”
      夏目沉默着思考了一会儿,起身披了件外套,放轻脚步在旅舍中巡视。猫咪老师停下动作,斜眼看他,最后还是摇摇晃晃地跟上。
      已是深夜,旅舍中一片漆黑,除了街道上的微弱路灯光,再无明处。走道深远,望不见底,好似黑暗中的妖物,吞噬一切。
      一切如旧。夏目走遍了二层,不曾见着任何人与物,他稍稍松了口气,蹑手蹑脚地顺梯而下。一层亦是无事。夏目这才放下心来,转身准备回房。
      无意间,他瞥见一道影子,从外廊而过,到了屋子另一边。
      他瞬间紧张起来,脊背不由得绷直,如临大敌地盯着影子消失的外廊尽头。但想到那妖怪并无害处,又稍微放松了自己,镇定地走去。
      身后的黑暗中,猫咪老师静静跟随其后,他眯起眼,与夏目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既可隐藏又可保护。
      出屋走到外廊上,黑夜里只有几盏路灯与满天繁星相呼应,墙边的树被凉风带起阵阵涟漪。
      “夏目大人,”雪树的声音悄然而起,闻声而望,白衣少年从树上跃下,较半年前的初见,少了几分忧态,多了几分温润,“为何深夜巡游?”
      “雪树……”夏目笑着打招呼,而转眼又挂上担忧之色,“有看到什么过去了吗?”
      雪树点头,正欲开口,旁侧又传来另一个声音,对夏目而言熟悉又陌生:“啊,你是昨天那个。”
      回过身,那人从阴影中走出,月光映出了他的脸庞,眉目清秀温文尔雅,淡淡银光让眉宇间英气越发柔和,眸光如刀剑般清冽,腰背挺直给人以肃穆之感——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出现在同一人身上,却丝毫不觉违和。
      夏目立刻认出这人,正是昨日在学校中遇见的青年,虽知是妖怪,却不料他也寄住二条屋。
      “以前没有见过你呢,是今年才住进来的吧。”青年和善地笑着,不参杂一丝虚假,仿佛是与多年未见的好友寒暄,“忘了自我介绍,京极左卫门尉秀井。”
      夏目稍稍愣神,面前的青年令人意外的亲近人类,是少有的并不熟悉夏目,却对他友善的妖怪,亦或是魂灵——京极秀井虽然保持妖怪的实体,肢体间又是淡淡的透明。
      “夏目贵志,请多指教。”虽然隐约间猜到什么,但夏目没有太在意京极秀井的身份,对他而言,只要不影响到中村松子一家便好。
      彻底安心后,阵阵倦意泛起,凉风不断,夏目才意识到夜色已深,与两妖告别罢,便抱着猫咪老师往回走。只是在踏上阶梯的一霎,他猛然记起被忽略的细节——
      梦中的少年正是京极秀井,然而另一人,却是中村松子。
      尽管如此,夏目并没有停下脚步,甚至无法从他脸上看出一丝惊讶之色。他很平静,萤的故事虽然悲伤却不是悲剧,他愿意全力帮助,但没有资格主动插手。
      人与妖之间的羁绊总是那么牢固而又脆弱,一切的得与失,总是注定了的,付出与否,都因个人而注定不变。
      所有人都是别人的过客,只有少数永久驻留。

      翌日
      暖日初升,云彩团团,鸟鸣婉转清脆,阳光明媚得正好,透过樱树郁密的枝叶,攀上窗台,均匀地铺在榻榻米上,升起一片温暖。
      屋内,少年收拾着背包正准备着出门,神情中带着无奈,一只三色猫在他身边蹦蹦跳跳,似乎在抗议着什么。
      “夏目!带上我!带我去文化祭!”猫咪老师蹲坐一旁,右爪用力地拍击榻榻米,凶神恶煞地宣泄不满。
      虽被不断地打扰,夏目的动作也丝毫不变,只是无奈之色更深,“不行,老师只会惹麻烦,要吃什么我给你带回来就好。”
      “什么!本大人如此尊贵,目标怎么会是区区的人类食物!”闻言,猫咪老师瞬间炸毛,气得跳脚,然而下一瞬又偃了气势,语气放缓,“嘛,如果你要供奉我,也不介意。”
      “哈……说到底,还是一只馋嘴中年大叔猫。”叹气,夏目放入最后一样东西,收拾妥当,双手抱起猫咪老师,与他对视,认真交代着,“老师,无论你要做什么,我收拾残局不要紧,但是,绝对不能麻烦到别人。”
      琥珀色的眸子映出另一种深邃,如幽冥般深不可测,难以琢磨。
      猫咪老师扭动身子挣脱出来,纵身一跃抵在窗沿,以满不在乎的语气,傲然道:“放心,我有分寸。”
      语音刚落,便化回原型,乘风而去。
      夏目扶额无言,这只肥猫似乎以为自己忘记了——学生会的资料室里一片狼藉,文件散落满地,空气中还弥漫着酒气和烤鱿鱼的味道。
      “夏目君,早饭可以了哦。”半开的拉门外,中村松子轻叩门沿,拉回思绪。
      “是!”夏目长身而起,顺势拉起背包半挂肩上,不忘合上拉门,随中村松子下楼。
      天色尚早,只有寥寥几名旅宿客人早起,或是倚靠窗边,享受清晨清新;或是小声交谈,不敢惊扰他人。
      夏目缓步而行,余光中似乎看到什么,偏头看去,外廊上的京极秀井正向他挥手,唇角带笑,描绘出“早安”的轮廓。
      “早安。”夏目欣然莞尔,小声回应,而对方像是听见了,笑意更深,渐渐融入背景中,直到消失。
      即便是初识,却能够交予真心,或许这也是妖怪们的可爱之处——从始至终,无论受到多少伤害,都拼命地想要留下。
      然而夏目不曾看见,身旁的那一道目光,惊讶中带着悲伤。
      二条屋与其他旅舍的布置大径相同,有所不同的是,二条屋在大堂横向三分之一处立起长屏风,将客人活动区域与主人起居空间隔开,在方便服务的同时保护了主人隐私。
      屏风上是京都的总览景色,名家以浮世绘风格绘制,各景点跃然其上,引起无限遐思。
      同大堂里的客人问候罢,夏目随着中村松子穿入屏风左侧,到达用餐的厅室。
      经过居室时,障子门半开还未合拢,夏目不经意间瞥见居室内供奉一柄太刀,被引去了视线,停驻门前。
      “很好奇么?”中村松子察觉到夏目的停留,顺着目光锁定在太刀上,轻笑着问道。
      “啊,不……”听到问话,夏目猛然回神,惊疑不定地回答,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对不起!突然间就被吸引了。”
      中村松子渐渐敛起笑意,稍微正色,语气有些严肃,“不是你的缘故。从很久以前开始,只要是第一次看到这把刀的人,都会不自觉地被吸引,一直看着它,直到被旁人唤醒。”
      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供奉呢?
      “即便如此,却也必须遵照祖训,供奉它。”似乎是从夏目的脸上看出了疑问,中村松子不再面无表情,带着浅笑继续解释,“要说追溯,我们的的确确是历史上那个京极家的后裔,只不过从二代足利将军开始就一直是旁系。据祖辈所说,这把刀是那时流传下来的。”
      夏目默默听着,目光依旧被锁定在太刀上,毫无移开的迹象。——中村松子所不知道的是,太刀对于不同人的吸引,也截然不同。
      特别是,对妖力灵力诸类极其敏感的夏目。
      “可以让我看看吗?”突兀的,夏目少有的向中村松子提出请求。尽管对此感到惊讶,中村松子还是带他进入居室,走到刀剑供奉台前。
      台架分两层,似乎是由名贵木材制成,被金色绸缎覆盖,上侧奉刀下侧奉鞘。
      刀身通体呈银色,若寂月之流光,虽然古物,但是刀刃仍然锋利,隐约间闪现着殷色,寒意中夹杂血气,是武家利刃;鞘身以黑漆为底红漆装饰,铜为之勾勒繁杂纹饰,高雅而庄重,紫绳为下绪,使之古朴厚重中又带些许灵动,是公卿饰物。
      中村松子也是第一次如此靠近这柄太刀,近到能够看清镐与棟上的奇异纹路,感受那扑面而来的慑人气势。她每每经过,都只是远远地望一眼便匆匆离开,像是心底有一个声音在呐喊,不允许滞留,逼迫她移动脚步,怀着惊惧逃离。
      此时,她越是近一分,难以言喻的恐惧便越深一分,恍惚间,她似乎刀刃上闪过妖冶的血光,随后凭空浮起呈侧立状,像是看不见的人握刀摆出了架势,随即狠狠斩下!
      料想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中村松子小心地垂下防御中的手臂,而太刀依旧在原来的位置,没有丝毫移动,刚刚发生的一切似乎只是一场幻境。她放松了戒备,有些脱力地瘫坐在地,却又碰到什么,触电般缩回手,待她看清时心又瞬间提起——
      “夏目!”
      那个笑得温柔的少年,此时却伏在地上,面色苍白的可怕,身子不自然地蜷缩一团,脸上写满了痛苦。中村松子原本的恐惧被惊慌和担忧,同闻声而来的京极熏,在旅舍客人的帮助下将夏目送回房间。
      向旅舍客人道谢罢,京极熏离开房间替夏目请假,中村松子便守在他身旁,时不时擦去他额间的冷汗,静静等待。
      一切惊慌失措彻底平息,使心静如古井幽潭,她回想方才那些事,越发觉得不可思议,渐渐陷入深思。
      无论是自己对太刀的潜意识逃避,还是夏目无缘无故的昏迷,都像是有一股自己所不知道的力量,在冥冥中让这一切发生,而无知者仍旧无知。她想起半年前发生的事,曾经放弃的念头再次浮现,合理却又不合理的定论悄然立下。
      如果真是这样……
      “真是辛苦了啊,贵志君。”
      若确实如她猜测的那样,这个看起来柔弱的少年,需要多少异于常人的勇气,来面对别人的不解和质疑?好在,他遇到了一对善良的夫妇,才保持着可以融却冬雪的温柔。
      温柔的人,总是能在温暖别人的同时,让他们也变得温柔。
      回顾自身,她轻轻叹气。
      夏日清晨的习习凉风,吹动了窗边的风铃,带来若有若无的、紫阳花的香气,抚平了万般思绪,沉浸于美好中。
      人生起伏,有苦有甘,刹那间得到宁静,自觉岁月静好。无论悲喜,都无比珍贵,不舍于放手,不愿仅仅是“如此便好”。

      微风和煦,天光若波澜层层漾于草木之上,泛起水纹般的粼光。
      草长莺飞春樱落罢的时节,那个最适宜出游与欢笑的时候,便是京大文化祭的开始。无论天气如何,是阴是晴,备受期待的文化祭总是如期举行,一如约定,不可违背。
      许是天晴所影响,人群来往熙熙攘攘,热闹更甚以往,此起彼伏的喧闹掩盖不住笑声。教学楼上,各个班级挂起宣传轴,冲去京大特有的古意,换来浓重的现代气息。
      班级商店中,白群少女在忙碌的招呼客人,她笑意清浅,奔走时裙角扬起,如水波般散开涟漪,望者舒心。
      半日过去,时值正午,校园内的热闹终于稍稍平息,准备蓄足精力,继续下午的游行。
      到了换班的时候,将事物交付他人,少女舒了口气,拎起巾着袋,便四处游荡,偶尔驻足把玩,买下一两样精美的小物件,她绕着市场走了两圈,巾着袋里多了一柄精致折扇和古朴铜镜。
      无意间,他望见不远处的绿荫中,绯衣翩翩,俊朗青年闲坐树上,侧身看那人来人往。
      少女忍不住好奇,缓缓走进,在树荫与阳光的交界处,她轻盈的脚步微微一顿,停了下来,仰起头,问他。“你在看什么?”
      “世间。”青年仍旧望着热闹人群,音色清冷,脸色漠然得像是在自言自语。
      少女不由笑出声来,毫不顾忌形象,攀上枝干,身形轻盈如燕敏捷如猫,身手之熟练应是常行此事。
      青年终于偏头看向她,自觉地移动位置让出空间,少女也不客气,大方利落地坐在他身边,自然地晃动双腿,一副怡然自若的模样。
      “你是从哪个社团溜出来休息的吧?”四处张望一会儿,少女最终还是注意力停留在青年身上,这个令她好奇的家伙。
      在现代气息浓郁的文化祭中,偶然出现的古风色彩,是那么突兀,而在平安京的京大里,这样的一抹绯色,却又是那么应该。
      青年没有应答,对着天空不知所想,全然不是倾听的样子。他鬓角边的青丝垂下,原本淡漠的面容仿佛被映入眼帘的辉光所融化,唇间勾勒出清笑,谦谦若君子。
      她突然发现,眼前这个人散发着某种特殊的气场,与周围一切事物格格不入,就如同墨色画卷上的一笔朱砂,不应存在,却又无法忽视。
      一如画中仙,落入凡尘。
      乌帽,绯色束带,一身服饰与室町时代的武官毫无差别,但似乎少了什么——
      少年回忆着曾在书本上见过的介绍,一一对比,却一无所获。
      “给你。”在她想得出神的时候,青年解下腰间一枚玉饰,递向她,语气强硬不容拒绝。
      “谢谢……”少女愣愣地接下,指尖轻轻摩挲着,感受玉石带来的丝丝清凉。突然想起什么,她从巾着袋里取出方才买下的折扇,直接拉过青年的手,将折扇放在他手心,“回礼,虽然比不上玉饰……”
      青年默然收回视线,珍视地将折扇放入怀中,随后一言不发,静静看着远处。
      那一瞬,现时的笑靥与记忆中的模样重合,回眸时的淡淡笑容无异于那人,宛若春雨冬阳,滋润入心。
      “再会。”
      少女闻声看去,身旁已空无一人,空气中的道别也渐渐消散。
      出人意料的,她没有任何惊讶与慌乱,像是习惯了这种莫名其妙的离开,依旧悠然地在树上晃着双腿,看四周热闹。
      她不在意那人的突然消失;然而她不理解。初遇的人为什么会如此吸引自己,更别说,那不知从何而来,却刻在骨子里的悲伤。
      只能莫名的,陷入那种情绪。她敛了目光,紧握玉饰,浅笑变成了苦笑。
      此便初见。
      文化祭的第二天,文化祭的第二天,少女又去了那棵树下,青年仍旧是坐在绿荫之中。这一次,他面带笑意,主动向走来的少女打招呼,不见昨日淡漠。
      若让她找一个形容词来描绘,温文尔雅四字再合适不过。
      少女攀爬上树,再次坐到青年身边。他们很少交谈,只是默默一同享受午后的阳光,体会现世安宁,分享心中那份暖意。
      一连两日,都是如此。
      然而在第三天,青年告诉少女,下次相逢,便又是一年文化祭。语罢,在光影之间,青年渐渐变得透明,化作晶莹泡沫,消散在初夏的晴空中。
      多年过去,少女在京大的最后一次文化祭,青年说,他不会再出现了。
      那一刻,寂静无声。
      少女没有追问,她带着笑,目送青年离开,最后一次看那串如雪的晶莹消失。些许逃过枝叶阻拦的阳光透下,斑斑点点、不均匀地撒在树荫里,正好映在她眼中,照亮了一切。
      她想,她一辈子也不会忘记,那天映入眼帘、仿佛照亮了她整个夏天的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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