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夏目京都帐》夏竹疏影

20、第八回 妖与除妖【三】

　　碧月当空，天色未明，虽已有早雀鸣声上下，而东方仅有一线曙光，乌色浓云尚未被晕染成绯红，于深赭色远空中的启明星仍闪烁光辉。此时的街道点着昏暗路灯，道路被浓雾笼罩，不见前路。
　　路旁一座房屋拉开了门扉，青年揉着惺忪睡眼出来，一手拉好斜挎肩包，顺手扶了扶脑袋上补眠的猫咪，轻轻掩上门，循着路往东方行去。
　　晨早露寒，微含水汽的风不断吹过，带着渗骨的寒意迎面而来。青年拉紧衣领缩了缩身子，朝手心呼气取暖，最后还是。许是时间尚早，他的脚步并不急促，而是不紧不慢地漫步其中，生怕自己弄出声响惊扰了旁人。
　　当他穿过几处街道，驻足山脚时，新阳不过刚刚冒出山头，略微驱散清早的浓雾与昏暗。但本应冷清寂静的山麓却是人声四起，三三成群各自处于一处，零散分散的同时又俨然以山道上的三位老者为首，环拱四周。
　　夏目四下张望着，在枫树下寻到一抹孤傲的身影，看似倚靠树下，实则绷紧腰背同树干一般挺直，他单手持书，眼中只有那些白纸黑字，周身气息沉凝，心无外物。
　　不愿打扰到他，夏目轻轻走近，朝横井点头打了个招呼，便在他身侧站定，整理起稍后需要使用的法器，做着最后的检查。
　　“早上好！”闻声，夏目停下手中动作，只见北越弥景在不远处招手，他欣然一笑，回以问候。
　　河野茂助也抬头望向声源，目光扫过两人明确身份后，微微颔首示意，同时环顾四周，见人群已基本成组到齐，便收好书，望向山道静待指令。
　　待新阳完全升起、洒下一片光辉时，三位老者身后的式神代为击掌三声，引得全员注目；由是喧杂尽止，阶下噤然一片，鸦雀无声。
　　安倍昌实居于正中，不苟言笑地俯瞰一众门人，目光扫过略有停顿，见门人皆神采奕奕而不失稳重，神情稍缓，颇有欣慰之意，但威严肃穆不改。
　　“此番布阵，各组当行事从慎，所守阵位，不得有失。”安倍昌实沉声道来，言语如鼓声凝重有力，仅是闻声便有戾气扑面而来。听者亦不自觉挺直背板，绷紧神经一如战前将士，枕戈待旦。
　　他稍作停顿，刀锋般锐利的眸光略过每一人，使得下者皆屏息静听，甚至不敢加重呼吸。上下一时寂寥无声，唯有风与叶声尚可明晰听得。
　　“出发！”
　　掷地有声的指令一下，应诺声轰然而起，再无人多语，随即各组别分而行进，各自循山路入，迅速往指定地点进发。不到一分钟，数十人皆没入山林，寻不得丝毫痕迹，听不得一丝声响。
　　目送门人离去，安倍昌实转过身望向不见末端的山路，眼中映出因阳光而明灭闪现的树影，在瞬间一同被晖光笼罩，无人能看清他的真实神情。他突兀地低笑出声，本是威严的面容上多了分狐狸般的狡黠，与另外二人冷硬的神色成鲜明对比。
　　“我们也走吧，不早点准备，事情就没那么有趣了。”一面说着，他迈开步伐，领头往山顶径直前去。木屐敲击着青石发出清脆音响，渐渐于远方消失，融入一片枝叶婆娑。
　　久而，喧闹的山麓归于平静，仅余自然之天籁音。

　　朝阳已尽出山头，照明四方驱逐黑暗，洒落于枝叶为其覆上一层金色光辉，只是尚不能将秋中寒意烘散，未展现其完全的明亮与温暖。
　　山林阴冷，雾气久而不散，风随被枝叶挡去大半，不余其威，可微弱如缕亦是丝丝渗透，入骨髓三分，使得寒意自末处不断扩散，无声无息反倒胜过直面而来的强劲。
　　河野茂助走在最前，步履平稳不急不缓，视线不断游转时时戒备着，神情也是一丝不苟，清冷眸光映出所有风吹草动，以防藏匿于静谧中的危险在不经觉察间，露出嗜血的獠牙。
　　但什么都没有发生，直到他们到达目的地，预想中的任何危机都不曾出现。这片山林，竟真如其表面上所见的平静。
　　“那么开始布置吧。”河野茂助再三探查四周，不放过一丝细末之处，终于确认无一威胁。三人立即忙碌起来，从随身物中取出法器，按五芒星形于尖角画下阵法，依照方位属性置放。
　　横井坐在一株高树上眺望，目光漫无目的地游离不定，偶尔瞥几眼忙碌的背影，焦点转移太快反倒像在找寻什么。他百无聊赖地晃悠着腿，丝毫没有帮忙的意思，歪着脑袋像是思索如何添乱。
　　感应到他心底打算似的，河野茂助轻描淡写地扫了他一眼，面无表情不作言语，仅清冽眸光透露出警告之意。横井一撇嘴角，略微不满地转身背对，倚着枝干闭目休憩去了。
　　河野茂助摇着头无奈轻叹，继续手下工作。而夏目将二者互动纳入眼中，不由会心一笑，自己的视线也不自觉偏向猫咪老师，见对方惬意地窝在草丛间睡梦正深，笑意愈浓。
　　布阵完成之时，已是晌午。照先前议事要求，此刻各队应也已悉数结束，只待族长一行镇守阵眼，引妖物入阵。但应有的妖怪袭击却不曾到来，而又无法知晓它组情况，不知是否安然无恙，这过于顺利的过程反倒令人不安。
　　“啊啊，饿了饿了……夏目，离阵法预定启动的时间还早，吃饭吧！”北越弥景闲坐了片刻，沉静后人也变得疲惫饥饿。不见河野茂助反对，夏目便笑着应予，拉过包正欲取出便当。
　　“轰！”
　　剧烈响声惊得夏目手中一颤，不顾跌落的餐盒，搁下手上事物猛然起身，一同望向声响源处；横井已纵身跃起，前往探查；猫咪老师悠悠转醒瞅了眼四周，毫不在意地趴下继续睡。
　　“是安井一组，受到袭击，妖怪数量不少。”横井迅速归来，面色不佳可见危机之重。
　　而随他话音刚落，又是多出传来巨响，交相而起甚至无法辨别方位。
　　以防敌人来袭，夏目和北越弥景各自展开两侧，防备突袭；横井也不闲着，继续奔走山林之中，探查各组情况；河野茂助立在原地皱紧了眉头，他作为组长必须冷静分析情况并作出判断，而此番情形颇为棘手，仅在他思考之时有多了几处交战的声响。
　　可异常的，仍旧没有任何事发生。他组战斗激烈，而己方却平静如初。
　　片刻后，横井也探查归来，惊愕地四下打量，不敢相信己方这般安宁。这一次他跑遍了所有组别，均遭到敌人袭击，而且疲于应付。两者迥然不同。
　　“立即驰援，不能被动等妖怪们袭击，我们应该主动出击，消灭它们。”北越弥景得知情况，不愿再无所作为地等待，急切地冲到河野茂助面前，要求前往救援。
　　河野茂助此刻已捋清思路，作出了决断，不容反驳：“留守，法阵不得有失。”
　　生硬的语气瞬间激怒了北越弥景，年仅十二的他一时不知如何表达气愤，涨红了脸瞪着他，再是一言不合似乎就会愤然上前。夏目不得不插入二人之间，以缓和气氛。
　　“河野，我不放心其他组员的安危，前去支援比较合适。”夏目安抚罢北越弥景的情绪，让他在一旁稍作等待，转而提出自己的见解。
　　河野茂助脸色越发不善，他紧盯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眸，那暗藏的思绪不同于另一人的狂热与急切，是平实坚毅，如磐石一般坚守着自我的信念。
　　如此，他知道自己没办法说服这二人，平稳的情绪出现波动，以至于他变得焦躁，急不择言：“仅凭学员的你我，能起到什么作用。”
　　“即便如此，我也有我要坚持的事物。”
　　对峙的气氛不断持续着，半响后，终于还是河野茂助败下阵来。他沉默着在树下落座，不再看那二人，情绪渐渐平复，静如水气息也融入自然。只是他略有颓然之色。
　　横井颇有些担心地看着他，而后解释着：“他来镇守法阵，你们前去救援。分别行事，两不相误。”
　　夏目还想说些什么，北越弥景便已匆匆拉着他朝最近的组别奔去，他只好抱起猫咪老师，留下那两道孤寂相伴的身影。
　　静静看着二人离去，河野茂助收回视线，合上了眼；横井轻轻走到他身侧，无声守护着他。一坐一立，两相合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