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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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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婆说我的名字虽不在地府名册里,但身为鬼的好处总是有的,比如像刀剑这样的的攻击,根本伤不了我分毫。时间久了,我竟记不起疼是个怎样的感觉。
大夫原本打算检查伤势,我借由伤口位置有些敏感,不让他检查。我本就是一缕幽魂,没有血肉之躯,能让他们看见我,还是黑无常帮的忙,现在只能自求多福。
“姑娘,你伤势严重应该尽早处理,现在不是拘泥于这些的时候。”医者父母心,听了赵平岩的叙述,大夫面色严峻,无奈我一个姑娘家在乎名节,只得耐心劝慰。
“不用了大夫,我觉得还好,休息一下就行,不必检查了。”
我其实也不在乎这些,只是怕您老人家一会儿会受到惊吓,我无奈的想着,紧拽着披风,面露难色。
“巧七姑娘,这剑伤不可拖延,还是检查一下的好。”赵平岩双眉紧蹙,言语略带强制,全然不复玩世之态。
“可是,毕竟男女有别。。”声音几乎不可闻,我不知道面前的这位六十高龄的大夫听了做何感想,反正我已经被自己的扭捏惊的一身冷汗。
赵平岩看着我,半响道,“姑娘若不嫌弃,赵某定当对姑娘名声负责。”
如果我不知道他万花丛中过的性子,我想自己会很感动,但即使不如此,他的承若也不可能兑现,毕竟人鬼情未了这故事太过虐心,我只是想想而已,并不打算真的参演。
大夫满脸赞许的看着赵平岩,接而瞅向我,一副‘得君如此,夫复何求’的表情。
我很无奈,低下头小声说道,“我嫌弃。。。”
大概是我的回答太过直白,赵平岩稍愣了片刻,随后嘴角轻挑,满是无奈,“既然姑娘不愿,在下也不勉强,你先休息,如果感觉不适一定要告诉大夫。”
我放下心来,朝他点点头,想到自己刚才的言语,不免有些尴尬。
“得罪了”颈后突然遭到一击,赵平岩温润的声音响起,脑海中一个念头闪过‘他这是要拍晕我?’随即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
一双手稳住了我的身体,暖意袭来,我靠上了一个宽厚的胸膛,鼻尖萦绕着淡淡的香气,还来不及细想是什么味道,便感觉有人解开我的披风。
“大夫有劳了。”听闻此语,我定了定神,突然睁开了眼。
大夫一惊,本欲上前的身形向后退了一步。我眨眨眼,看向近在咫尺的这张似笑非笑的脸,呼吸可闻。
“这个时候,你可以配合一下。”
我有些讪讪,大概也觉得自己做的有些怪异,脸庞微热,急急从赵平岩怀里退出,看向别处“怎么配合,装晕么?”
“巧七姑娘。”赵平岩唤我,语调无奈。
看来是躲不过去了,我只好褪去披风,让大夫检查,脑中记起崔判官那一张苦瓜脸,便也有意的模仿了一下。
“大夫,她伤势如何”赵平岩询问道。
为了掩饰,我只能用一点幻术,照着地府里那群伤残的鬼魂做了个样子。
大夫先是疑惑,之后满脸惋惜的瞅瞅我的肩膀,这眼神看的我毛骨悚然。
“这姑娘伤着筋骨,又失血过多,这左臂怕是废了”
额,戏演过了。
“大夫,您再看看,她并没有流多少血,是否看错,有挽救的可能。”
面前的大夫对赵平岩怀疑他的诊断很是不满,语带不悦道,“我行医三十多年,从未误诊过。”
“可是。。”
“我贫血。”为了不让他们再深究,我无奈之下说道。
“贫血?”赵平岩问道。
“就是先天气血不足。”眼见赵平岩看向我左臂的脸阴冷了下来,莫名的升起一阵寒意,我忍不住打了个激灵,过了,过了,这种表情要不得,我是来帮他走上正道的,怎么反而越帮越忙。
“嗯?我感觉不疼了,”我抬起本来垂下的左臂,活动了一下,做了一个伸展运动,然后站起身,无视满脸惊讶的大夫,走到赵平岩面前拍拍他的肩膀,道“你看,我没事了,咱们走吧”
“你,不要硬撑”赵平岩打量着我,半响说了这么一句话。
“我怎么会硬撑,可能是因为你及时给我拔出了剑,刚才大夫又给我处理了一下伤口,一下子觉得好多了。”赵平岩表情不定,一瞬不瞬的盯着我。
“好了,好了,只要没事不就行了么,我们走吧。”我企图混过去。
赵平岩不再说什么,走向大夫,向他要了几幅治疗剑伤的药,便带着我离开医馆。
街市熙熙攘攘,常有人抬头看向我们。我坐在马上,身体尽量自然前倾,不与身后的赵平岩贴的太近。
女子结伴而行的,低声巧笑,红鸾心动,偷瞄着白衣公子,投向我的却是清一色的怪异目光。我内心忐忑,无暇理会他人注视,自出了医馆,赵平岩便没有对我多说一句话。
这次肯定是起疑了,不过,料他再怎么猜,也不可能想到我是鬼魂,还是以不变应万变,莫要做声的好。
远远看到赵平岩的手下已经在客栈门口等候,我们驱马上前,赵平岩扶我下了马,交代几个婢女留下好生照顾我,嘱咐我留在这里养好伤,便说还有要务在身向我辞别。
我一一应承,看赵平岩骑上马,同其他人离开了客栈。
赵平岩是个警惕之人,而我却想当然的做了这么多令人生疑之事,第一印象不好。
留下的这几人身手不错,在流觞湖的打斗中可见一斑,我自然不会傻到认为他这是在派人保护我,没了他,谁会行刺我,看来想再接触他怕是没那么容易了。
在客栈休息了几日,我留书辞谢了照顾我的几位女子,在深夜只身离开,我没有太多的时间可以耽误。
其实我已经有些后悔轻易答应帮忙,毕竟这是顶风犯罪,想靠怪力乱神的力量改变善人的命格,就是公然挑战三界的权威,只不过这事对他们有利无害,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我们玩瞒天过海。
人家给面子,我也不好再拖沓误事,要是哪天看我不顺眼,深究起来,我们只会有错无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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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星光璀璨,暖风习习,是个邀佳人游湖的好时候。
黑无常立在岸边,看向被人从水中打捞出来的两个人,男人呛了几口水,没死,可女子没了气息,死了。他就是来收这女子的魂魄的。
女子的魂魄离体,呆看了自己的尸首一会儿,冷笑的看着刚才在船上对自己许诺山盟海誓的男人,本来就是为了生存逢场作戏,但看了此刻男人一味想要推脱自己的死与他无关,连个虚情假意也不愿再给,女子一阵厌恶。
“你阳寿已尽,跟我走吧。”女子抬头看见黑无常,脸色瞬时惨白,黑无常套上锁魂绳,就要带走她。
“无常爷,可否让小女子回家安顿好再走。”情急之下,女子跪在黑无常面前。
“已是阴阳相隔,今世缘分断了,莫再纠缠。”
我正巧碰上了这一幕,正在想着要不要上前打招呼,又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不要掺和的好。
正要离去,却与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撞了个满怀,我被撞的踉跄了几步,小男孩被撞倒,跌坐在地上,粗布麻衣,一双小手擦在地上,血迹斑斑,他看向躺在湖边的女子,满脸泪痕。
“娘,娘,你不要死。”
女子的魂魄听闻哭声,看向男孩,跌跌撞撞来到孩子面前,想要抱住孩子,却不想扑了个空,看了这一幕,我顿时觉得黑无常他们待我不薄。
黑无常看到了我,走了过来。
“无常爷,我死了之后,只剩我儿子一个人,可否让我把他送往他生父那里。”女子稳住了情绪,哀求道。
“生死有命,岂由你任意妄为,快跟我走吧。”黑无常说的在理,这是他的职责所在,但为何肯改动善人的轨迹,除了熟人情谊,我想他自己心里也对这些不近人情的条例也有些质疑。
“你不要为难无常爷,你告诉我这孩子生父所在,我帮你送去。”我说道。黑无常看了看我,想说些什么,终是没开口,把身子转了过去。
女人这才注意到了我,一下子跪到我面前,要给我磕头,我赶紧蹲下身扶住了她。
“不必这样,我碰上了,便是缘分,帮个忙也是应该,你时间不多,有什么事情就快点嘱咐。”
“多谢姑娘,我身上有一块玉佩,是他生父的信物,请你带着源儿到边城盐商林府,把玉佩交给华颖夫人,她会照顾源儿。还有,源儿他夜里怕黑,劳姑娘费心了。”
“我记下了”
“姑娘大恩大德,玉娘无以为报,来生有幸当结草衔环相报”女子含泪最后看了眼抽泣到哽咽得男孩,满是不忍。
“巧七,等会来找我,三天期限,得为你重塑身形了。还有,你不该节外生枝,今天这事你越了本分。”黑无常临走前告诫我。
我知道黑无常在担心什么,人各有命,况且赵平岩那儿还状况连连,如此一来,我就担负了双重罪名。
但看到女子把我看做是救命稻草的眼神,心里一阵酸涩,我不记得自己的父母,想着也许我的父母也曾如此爱护我。
我本是个拍麻烦的性格,这几日却连连答应帮忙,让我都怀疑自己是否转了性。
不管怎样,首先得拿到玉佩,可这么多人在场,得想个办法才行。
“玉娘,你怎么就这么去了。”我扑倒在玉娘的尸体前,哀叹着。
“你前日说,以后不能再亲自过来买我家的菜了,王家公子要娶你过门,可没想到你命苦啊,没等过门就死于非命。”
“你是什么人,在这里胡言乱语!”男子气急败坏,衣服湿答答的挂在身上,惊魂未定,却急着反驳我。
我看了看身后赶来的家丁,灯笼上的王府字样,很是扎眼。
“公子莫要恼怒,我只是个卖菜的,与玉娘熟识罢了。”我眼神随意瞟过。
“本少爷见她落水,好意相救,岂容你一个卖菜的村姑在这里信口雌黄。”
男人越说声调越高,渐渐理直气壮起来,好像他自己真是下水相救一般,围观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大家看看这场景,唏嘘不已,这种事大多心知肚明,王家是荟城的大户,算是个土财主,为了提高身价,与宫里胡丞相的女儿的夫君的妹妹攀上了亲事,婚约对象就是这个整天不学无术,撑不起家业的王家少爷。
“王公子何必动怒,人已死,怎么说都行,我只是惋惜而已,公子既然与玉娘并无关系,这尸首我便替她收了。”
男人没有阻挠我带走玉娘,虽然满脸怒意,但却一声不吭。
怕沾上,当初何必要招惹,我十分瞧不起他。
浓情蜜意之时的承诺,本就口不由心,只图自己一时的玩乐而已。但是如果没有担当的能力,就不要学赵平岩的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虽然赵平岩也时常花言巧语,但好歹他还让几名婢女留下照顾我。
嗯,好吧,是监视我。
不知为何联想到他,甩甩头不再多想。
我从玉娘身上拿到玉佩,小男孩一路跟着我,抹着眼泪。
我们找来草席,盖在玉娘的尸体上,转身看着男孩。
“你就是源儿吧?”
男孩抬头看我,哭的已经没了力气。
“我是你巧七姐姐,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我大言不惭,要是真按辈分我都可以当他老祖宗了,我们地府中人,最不讲究这些。
男孩突然抱着我,泪水鼻涕蹭了我一身“巧七姐姐,我娘死了,呜呜呜呜。。”这孩子,还真好骗,我无奈的想,怪不得玉娘担心自己死后孩子会无人照应,看着情势,如果放他自己生活,
不出半日就会被人贩子掳了去。
“源儿,你娘曾对我说,如果她有事,就让我带你到你父亲那里去,你要坚强,不能让你娘担心,知道么。”我拍拍孩子瘦弱的脊背。
“嗯。”男孩点点头,我看着这张稚嫩的脸,有些怜惜,用衣服擦拭掉他脸上的泪痕。
为了给玉娘的尸体火化,我在这里有多待了一日,不出我预料,源儿姓林,全名林源,林源自出生就在荟城,玉娘本是边城有名的歌妓,怀着林源来到了这里。一个女人独自抚养孩子,
受人诟病,难免辛苦,但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一些纨绔子弟垂慕玉娘的名声,常常邀玉娘同游献艺,为了生计,玉娘顾不得其他,只好重操旧业,笑脸相迎。那天与玉娘一同落水的男人,就是其中之一。
我和源儿站在墓碑前,玉娘因为身份遭人诟病,如今死后也没个熟人来相送,独自抗下这么重的担子,她这一生真是不易。
源儿在墓前磕了几个头,我看着这个孩子,从昨晚我把玉娘的遗言告诉了他之后,倒是一直很听话,没有再哭闹。之后他问我一些问题,我也打了马虎眼,一一糊弄过去。
源儿:“巧七姐姐,我们为何要晚上赶路?”
我:“晚上人少,清静。”
源儿:“巧七姐姐,你是怎么认识我娘的?”
我:“你娘从前买过我的菜,我多找了钱,她退了回来,一来二往就认识了。”
源儿:“巧七姐姐,你今年多大?”
我:“你看呢?”
源儿:“肯定不到三十。”
我:“十七。”
源儿:“巧七姐姐,你。。”
我:“源儿”
源儿:“嗯?”
我:“你该睡了。”
我同源儿在他家的木屋里,只等到太阳落山便上路,我让源儿去睡一会,他与我不同,需要这些作息。我在厨房捣鼓了半响,对自己第一次做的饭菜很是羞愧,这些黑如焦炭的东西,实在不宜给身体正在发育的孩子吃。
于是我打算叫源儿一同去饭馆吃饭,推开房门,源儿不在房间,准备的包袱也不见了踪影,桌上留下了一张纸条,歪歪扭扭写着三个字:我走了。
这时想起源儿探寻我的目光,当时我故意忽略,只当是小孩子心性,可现在看来,他明显在怀疑我,一个从小饱受旁人欺辱的孩童,心智成熟的让我有些咋舌。
赵平岩也不信我,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想到这几天发生的事,一时间心里有一种紧凑的憋闷,说不清楚。
罢了,到底是我做了三百年的女鬼,不熟悉人间的勾心斗角。
即使是亲人也会拔刀相向,反目成仇,更何况是我这个非亲非故的陌生人,有提防之心也是理所当然。
只是奇怪,自己怎么有种被抛弃的感觉。
夕阳西沉,倦鸟归林,我披上披风,离开了木屋。
无论如何,我得找出源儿,答应了玉娘的事,绝不能食言。
寻了一夜,路上遇到几个闲逛的鬼魂,托他们帮忙留意,可眼见天空泛了鱼肚白,却仍不见源儿踪影,一个小孩的脚程有限,我不禁有些担心。
“巧七姑娘,我兄弟三个时辰前看见有人贩子绑了一个小孩,会不会就是你要找的人。”
“他们往哪去了?”我急忙问。
“应该是往边城的奴隶交易市场去了吧。”
“谢谢。”我顺着鬼魂大哥的指点,沿着去往边城的路找去。
天色渐亮,我为了避光,畏手畏脚,耽误了不少时间,好在功夫没有白费。
城门外向东二十里地的奴隶交易市场,十几个衣衫褴褛的孩童,手被绑在一根绳上,排成一排靠着黄土墙站着,蹭了一层灰土。
“姑娘,可有中意的?”
“就这些?”我淡淡问道。
“这些都是好不容易才弄到的,这几日节度使要来边城,官府那头查的严。”人贩子佝偻着腰,一副骨瘦如柴的模样。
“你别糊弄我,这可是给要我们家小姐做童养夫的,模样不能差了。”
“哪能啊,我们做这一行的,就讲究个诚信,虽然难做,但这货色是不会差的,姑娘,你再看看这个。”
源儿被拉上前,他低头不看我,固执的不愿再靠近。
我不语,看向人贩子那张黄色,泛着病态的脸,漏出一副没看上的模样。
“姑娘莫要嫌弃,这可是昨晚刚来的货色,你瞧这模样。”说着用袖子使劲在源儿脸上抹了几下,源儿扭头,想要挣脱束缚,却奈何绳索太紧根本无济于事,“现在这些小姐们都喜欢这种带点脾气、面色白净的小生,保证你带回去交差,主子肯定满意。”
我避开他一脸猥琐的样子,看到源儿的手腕上几道泛红的勒痕,心下不忍,“就他了。”
付过钱,我转身走了几步,不见源儿跟上,无奈的背对他站定“若如你出了什么事,你娘定会心如刀绞的。”
源儿耸动着瘦小肩旁,呜呜的哭出了声,这小子忍得太多,发泄一下也好“走吧,该吃饭了。”
说完便继续前行,听到身后跟上的脚步声,我没来由的松了口气。
一只小手抓紧了我的手“巧七姐姐,对不起。”
我下意识反握了回去,对一个孩子,我又何必置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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