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流水落花》路月痕

4、秋莲托露浮萍身

　　神仙谷。
　　“终于到了。”上官柳维长叹一声，扶着卓依婉的手竟在让人难以察觉地颤抖。
　　“是啊。”卓依婉有些怅然地道。此时的她，脸庞干净如昔，只是不再苍白，而是惨白。她虚弱得仿佛是易碎的幻影，经不起触碰，又仿佛是在死神手中苦苦挣扎的灵魂，已没了多少生气。她看着身前美丽的桃花林轻声道：“这里变了很多，以前并没有这……咳咳……”她忍不住以手帕掩口剧烈地咳了起来，手帕上片片猩红，比桃花更艳。
　　唐晓凤担忧地看了她一眼，指着桃林道：“那是鬼桃林，此林乃阻止生人进入的迷阵，阵中有好多含剧毒的花草，所以请小心地跟紧我。”
　　上官柳维本凝视着桃林，问言，惊疑不定地看向她，“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就是这里的丫头……”唐晓凤淡淡一笑，竟有说不出的苦涩，“对不起，我该早告诉你们的，只是……”
　　“如果我和婉儿找不到这里，你是不是就不会告诉我们？”上官柳维了然一笑，“我明白医仙不喜欢被打扰，但是我与婉儿的确曾来过这里。”
　　唐晓凤呵呵一笑，“你们能理解就好，只不过，医仙不再救人已经很久了，我担心……”
　　“没关系，我会尽力说服他的，只要他不是见死不救。”上官柳维微笑着道。
　　说服？见死不救？唐晓凤眼神一黯，欲言又止。其实，怎么会是不想救人呢，是不能救……
　　唐晓凤熟练地带着上官柳维与卓依婉穿过数百丈长的鬼桃林，最后置身于一片山清水秀之中。她与二人一起来到几间幽静的小屋外，屋侧，一位正打理花圃的老妇人站直了身子，望着走来的三人。
　　“婆婆——”唐晓凤亲切的叫道。
　　“回来啦。”老妇人淡淡地应了一声，又弯腰打理花圃，似乎没有看到上官柳维和卓依婉二人。
　　“在下上官柳维，敢问前辈是……”
　　没等上官柳维问出口，老妇人就头也不抬地道：“老婆子余影，不是什么前辈。”她顿了一下，“若是给这位姑娘看病，就还是请回吧。”
　　“为何？”上官柳维大惊。
　　“公子十一年前不是已经来过了么？那时老婆子虽不在，却也听师兄说过，这位姑娘的病无法根治。如今，她旧疾复发，又受了如此重的内伤。即使是师兄在世也难保住她的命。”余影边摆弄花草边说，看似漫不经心，却至真至理。
　　“可是……”上官柳维本欲再说什么，却被唐晓凤拉住。
　　“婆婆，小姐呢？”唐晓凤呵呵一笑。
　　余影抬头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在房间。”
　　“上官公子，我带你们去见小姐。”说着，带头走向另一头的屋子，似乎很高兴。
　　上官柳维扶着卓依婉静静地跟着，他脸上的悲痛与愧疚交织在一起。卓依婉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淡淡地笑了笑，仿佛早已看透生死。不过，没有人听到身后那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几多凄楚，几多无奈。
　　“唐羽是什么人？”门外，上官柳维似乎想起了什么，忍不住问。
　　“谷里的病人。”唐晓凤回答道，同时伸手去推门。
　　“唐羽是她的原名么？”
　　“不是……”唐晓凤推开门走了进去，微微一笑，“小姐叫唐羽秋——”她回身欲请上官柳维进门，却发现他正惊讶地盯着屋内。
　　唐晓凤微诧，转头，看向床上面色苍白却仍无法遮掩那绝美容颜的女子——
　　“小姐——”唐晓凤跑到床边，看着那憔悴的面容，几乎落下泪来，“你这是怎么了？”
　　唐羽秋双眸微转，缓缓起身坐好，微微一笑，道：“没事，我只不过刚睡了一会儿。”她捏捏唐晓凤的脸颊，“你可终于回来了，我……”忽然，她怔怔地看向门口，盯着那张惊讶与痛苦交织的脸庞和紧紧依偎在他身边的人。
　　良久，她轻叹一声，道：“你们来啦。”
　　上官柳维奇怪地笑着道：“为什么？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别说你已经忘了我和婉儿。而且，为什么救了我们，却又在危急时刻离开？”
　　“我……”
　　“你还有脸问为什么？！”一身黑袍的易桑突然从门外走进来，打断唐羽秋的话，“救了你们，你们不感激就罢了，现在还来质问。如果不是因为你们，羽秋怎么会如此？！可知道，如果那日我再晚一些，羽秋焉有命在？”
　　“易桑……他不是在质问……”唐羽秋微微摇头，看着上官柳维，“你们没事就好。”
　　卓依婉惊讶地看着唐羽秋，有些苦涩地道：“你没有事吧？你的身子……咳咳咳……”她掩口剧烈地咳起来，双肩微颤，靠在上官柳维的胸前，几乎昏厥。
　　“婉儿……”上官柳维焦急地扶着她，脸上是浓浓的担忧。
　　“小凤，带卓姑娘和上官公子去休息一下。”唐羽秋淡淡地道，面无表情。
　　唐晓凤不放心地看着唐羽秋，“可是小姐你——”
　　“我早就没有事了，不用担心。”唐羽秋轻声道，“只是想再睡一会儿。”
　　唐晓凤点点头，带着卓依婉和上官柳维去了隔壁的房间。在出门前，上官柳维深深地看了唐羽秋一眼，却什么也没说。
　　半个时辰后，唐羽秋的房门被缓缓地打开，来人手脚很轻，似乎怕吵醒了熟睡的人。
　　“小凤，帮我倒杯水……”床上，仍合着双眼唐羽秋缓缓地道，声音中满是疲倦。
　　隐约听见倒水的声音，唐羽秋微睁开眼，缓缓坐起，待看到床边站着的人竟是上官柳维之后，眸中闪过一抹惊讶，随即淡然一笑，“原来是你……”
　　上官柳维将水递给她，她轻轻地接过，无意中触碰到他的手指，只觉得很暖很暖，暖得像在做梦，梦中还有心痛的感觉。
　　“谢谢。”她轻声道，双眸微垂，看不到眼中的神采。
　　他认真地看着她，看着近在咫尺的她，却依旧默然无语。
　　她喝完水，他接过水杯，抬袖为她擦掉唇边的水，她本欲躲开，却似乎没有力气，只是晃了一
　　下。他的动作很轻柔，她的脸上很平静，没有丝毫波澜。
　　“你还好吗？”他终于开口。
　　“你说呢？”唐羽秋淡淡地回问道。
　　“对不起……”他一脸歉然，“我竟没有认出你……”
　　唐羽秋嘴角轻轻一扯，“若是让你认出，那就不叫易容。你似乎，一直没有学会聪明啊。”她顿了顿，“依婉呢？你怎么没去照顾她……”
　　上官柳维眼神一黯，“她睡下了。”他顿了顿，“你师父没医好你么？他是怎么死的？”
　　唐羽秋摇摇头，“师父本就在年轻的时候为了救人消耗了不少精力，后来又为医我而心力交瘁，大病了一场就走了。”
　　“是我害了你……又间接地害了医神。”
　　“与你无关，不必自责。”唐羽秋淡淡的道，双眸如水，掠过上官柳维俊逸的脸庞，落在以锦缎缝制的软被上，无悲亦无喜。
　　“是不是今后的我们只能相顾无言……”上官柳维凝视着她，双眉紧蹙，“还是你觉得我……”
　　“你不是我的良人，我一开始就明白，所以你并不亏欠我。”唐羽秋抬眸道，“但是，我也不欠你什么，因此，我……不想你再出现在我面前，可以么？”
　　“羽秋——”
　　唐羽秋闭上双眸，仿佛没有看到那痛彻心扉的眼神，“对不起，我累了，请你出去吧。”
　　上官柳维欲言又止，深深地看着她。他忘不了，那次她昏迷十多天，一直高烧不退。他们走的时候，她又不顾一切地相送。而他却始终未曾回头，未曾与她道别。不是不想，是不敢。那绝望与伤痛的双眸却让他不敢对视，虽然那年她十二岁，但却学会了在伤心欲绝时强颜欢笑。他不能留下，有很多人，很多事在等他，而且，师父早已将卓依婉托付给了他，他不能辜负婉儿。
　　良人已不再，复见徒增忧，可怜遗花枝。
　　桃花莫逐水，心比秋莲苦，谁都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