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今》苏荔枝

6、丁氏

　　“明天的事都安排好了吗？”
　　丁雅柔靠在迎枕上，贴身丫鬟绿荷给她捏着肩膀，红梅捶着腿。从京城过来坐了一天的马车，身子是又酸又痛。
　　一旁的赵妈妈回到：“都安排好了，行李都装上船了，明天辰正时就能开船。”
　　她是丁雅柔的奶娘，后来跟着陪嫁到秦家，是丁雅柔的左膀右臂，很是倚重。
　　“叫几个人在船上看着行李，让他们晚上警醒着点。”丁雅柔想了想又说：“还有，吩咐下去，明天卯正就起来准备，谁都不能迟了，不能耽误明早开船的时间知道吗？”
　　“是，我这就下去吩咐。”
　　等赵妈妈出去了，丁雅柔倚在床上，眉宇间一片烦愁。
　　丁雅柔人如其名，一张古典的鹅蛋脸，眉眼生得极为温柔，是极标准的古代仕女。但实际上她内心很有成算，性格也比较沉稳，再加上生活顺遂，从未有过今天这种忧愁不安的神情。
　　“夫人还在担心老爷的差事？”红梅轻声问道。
　　“能不担心吗？”丁雅柔叹了一口气。
　　也怪不得一向沉稳的她这些天食不下咽睡不安寝。丁雅柔本是平洲一七品小官的嫡女，十六岁嫁给了丈夫秦鼎寒。秦鼎寒是秦家的旁支子弟，祖父和在京城的秦家本家的老太爷、当朝一品太傅大人秦省身是堂兄弟。在平洲，秦家可以说是横着走都没关系，虽然是旁支，但夫妻两人的小日子也过得很和美。
　　丈夫不是长子，但自小读书很好，15岁就中了秀才，这也是丁家看中将嫡女许配给他的原因。新婚没多久，秦鼎寒被推荐到京城国子监读书，于是夫妻二人一起到了京城求学。
　　虽然秦氏本家可能不怎么看得上他们，但是顶着秦氏子弟的名头，倒也不会招惹什么麻烦，夫妻俩在京城的小日子也过得不错。去年春闱，秦鼎寒会试及第，成了两榜进士，在吏部挂了名。虽然要等空缺等很久，但是夫妻二人都很高兴，就是秦家本家也对他们另眼相看，更别说平洲的公公婆婆得到消息后又是怎样的欣喜若狂。
　　没想到这空缺一等就是一年多，如果是几年前断不会如此，但是自从景元年十七年太子被圈禁、皇后被废之后，秦家便不复以往风光。秦家内部也要求自家人韬光养晦、低调行事。因此直到一个月前秦鼎寒才轮到了一个空缺，一个八品的经历。
　　丁雅柔发愁的不是这官职小，丈夫才二十四岁，以后自有机会，总之先出仕就好。她发愁担心的是秦鼎寒此次任职的地方是云州。
　　平洲秦家，云州宋家，永州苏家，庆州东方家，兰州月家。每个世家在自己的地盘上不说是一言堂吧，那也差不了多少了，毕竟两百多年的经营，每个世家在自己州府都早已根茎深植、枝叶交错。想想以前秦家在平洲的景况，丁雅柔就能想象出在云州的宋家又是怎样的气焰嚣张。
　　唉，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秦家的人怎么会被派到云州任职呢，还是说有人故意为之？可是丈夫为人端方，有时候甚至有些迂腐，断不会得罪人。难道是宋家的意思吗？不过虽说现在宋家和秦家关系紧张，但是丈夫只是旁支，和本家关系也不密切，夫妻二人在京城六年拜访本家的次数不超过十次。话说回来，宋家要是想针对自己的丈夫，容易的方法多得是，用得着费工夫把他们弄到云州去吗？
　　丁雅柔脑中的思绪转了又转，还是想不出所以然，只好捏捏眉头，在心里自我安慰：既然任职文书已经下了，再怎么样也得去上任。担心无用，不如既来之则安之。
　　就在丁雅柔自我开解的时候，五岁的独生子秦文轩一头冲进了房间。
　　“娘，娘。”
　　“文轩，你又跑哪去了？”
　　丁雅柔拿这个活泼好动的独生子简直没办法，她和丈夫都是文静的性子，怎么生出来的儿子这么好动。
　　“娘，我要吃这个，”秦文轩献宝似的捧着手里的纸包给丁雅柔看，“我可以吃吗？”
　　丁雅柔有些莫名其妙，便看向了跟在秦文轩后面进来的小叶小桃。两个小丫鬟不敢隐瞒，便把刚才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听完之后，丁雅柔表情讶异，自己的儿子自己了解，虽然文轩很淘气好动，但是并不是会亲近陌生人的性子，更别说主动要吃别人的东西了。
　　丁雅柔接过秦文轩手中的纸包，鼻尖闻到一股略感熟悉的香味。

　　“长今姑姑。”
　　长今听到敲门声后，还没起身开门就听到门外传来秦文轩还带着些奶气的声音。
　　和儿子一同前来的丁雅柔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开门的年轻女子，还没说话便在心里为她身上落落大方的气质暗赞了一声。
　　这个时代的女子要求贞静娴雅、柔顺可人，所以养在深闺的小姐都是类似的样子，而普通人家的女子又显得小家子气。不过眼前这个叫长今的姑娘倒是将娴静和大方的气质融合得很好，显得既不拘谨怯弱，也不会给人跳脱的感觉，让人一见便心生好感。
　　丁雅柔打量着长今，而长今也只一眼便将丁雅柔的相貌衣饰打量完毕。丁雅柔穿一身月白色松江绫袄裙，外穿一件石榴红遍地金的对襟褙子，挽着随云髻，插一对花叶形金簪和一支蝴蝶形金步摇，耳带金镶珍珠灯笼坠子。
　　长今不用猜就知道眼前的年轻夫人是秦文轩的娘，因为两个人至少有六分相似。尤其是一双眼睛几乎一模一样，只不过丁雅柔的眼神温柔，而秦文轩灵动活泼。
　　没等长今和丁雅柔开口说话，一旁的秦文轩便眨巴着眼睛，说：“长今姑姑，我娘让我先给你道谢，然后才能吃点心。”
　　随即便拉长了声音，大声地说了一句：“谢谢长今姑姑。”
　　长今笑眯眯的：“不用谢。”
　　秦文轩立马咧着嘴笑了，迫不及待地打开纸包拿了一块玫瑰饼，一口塞进嘴里。
　　“哎呦，我的小少爷，你急什么啊，慢点吃。”赵妈妈心疼地拍着秦文轩的背。
　　长今见状赶紧将人让进屋里，先倒了一杯水递给秦文轩，又给丁雅柔看座倒茶。
　　“之前真是不好意思，小儿给你添麻烦了。”
　　丁雅柔说着就要站起来给长今赔礼，长今侧过身子，不肯受礼。
　　“夫人严重了，小少爷很可爱，并没有什么麻烦。”
　　“唉，你是不知道，我家文轩从小淘气，每天不知要闯多少祸，我真是……”丁雅柔叹口气摇了摇头，想到这里只觉得头更痛了，便换了话题：“还没问长今姑娘贵姓？”
　　“我姓何。”
　　“原来是何姑娘。”丁雅柔打量着长今的相貌，心里有些奇怪，这何姑娘看年纪也有十八九岁了，按道理也该成亲了，但却是未嫁女子的衣饰打扮。
　　“我看这玫瑰饼的香味像是京城香雪阁的，何姑娘是从京城来？”
　　“是啊。”长今点点头，又说：“不瞒夫人，我前几天刚从宫里出来，今早才离开京城。”
　　丁雅柔一愣，随即恍然大悟，前几天宫里放出一批宫女的事情，她自然也有所耳闻。
　　原来是宫里出来的，难怪这位何姑娘气质如此不同，又为何年龄偏大却又是未嫁之身。
　　“原来是宫里出来的姑姑，失礼了。”
　　“夫人多礼，长今现在只是普通民女罢了。”
　　毕竟是萍水相逢，即使对彼此的印象颇好，但两人都守着分寸，只聊一些京城趣事，并不涉及彼此私事。
　　想到自家的小祸星对长今异乎寻常地亲近，丁雅柔便说：“何姑娘很擅长照顾孩子呢。”
　　长今笑了笑：“是吗？可能是之前在宫里伺候的主子以前也是这么大，所以习惯了吧。”
　　实际上，不知道是不是上辈子因为那个小鬼耽误了她逃生的时间，所以这辈子老天补偿，她的小孩子缘特别好。有时候她就是坐在那里不动，也会有小孩子跑过来“搭讪”，之前在京城几天这种情况发生了好多次。去相国寺的时候，有一个小女孩跟着她走了几十米，她父母走着走着发现孩子丢了，吓得六神无主，嚎啕大哭，最后还是长今发现将孩子送了回去。
　　听长今这么一说，丁雅柔倒是心里一动，在宫里的小孩子，那只可能是皇子或者公主。不过她并没有追问，这出宫的宫女一般是不会随意谈论宫中事情的。
　　两人之后又聊了一些照顾孩子的话题，过了一刻钟，丁雅柔见时间已晚便起身告辞。但是没想到这个时候吃完了点心一直乖乖坐着听她们说话的秦文轩不干了。
　　“不要，”秦文轩扯着长今的袖子，“我要跟长今姑姑玩。”
　　丁雅柔有些意外，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儿子这么黏一个人。
　　“文轩，天晚了，长今姑娘要休息了。我们也回去睡觉，明天就可以坐大船了。”
　　“不要，我就想跟长今姑姑玩。”
　　秦文轩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也不会去想为什么，反正他一见到长今，就觉得很喜欢，和她在一起感觉很舒服。
　　丁雅柔劝了一会儿，见秦文轩还是不愿意走，觉得很是无奈，正要叫奶娘把儿子抱回去的时候，长今蹲了下来，正对秦文轩的小脸，摇头叹气：“原来文轩是个不听话的小孩。”
　　“我没有不听话……”秦文轩瘪嘴。
　　“那你就应该和你娘回自己的房间啊。”
　　“可是……”泪汪汪，他就是想和她在一起嘛。
　　“我知道你想跟我玩对不对，但是姑姑今天坐了一天的马车，好累好累，好想睡觉。”长今皱着眉头，做出一脸疲累的表情。
　　“…………”秦文轩也皱起小眉头，一脸犹豫。
　　“所以文轩让姑姑赶紧休息好不好？”
　　“好吧……”秦文轩最后让步，“那长今姑姑你赶紧休息吧，明天就不累了。”
　　“嗯。文轩对姑姑这么好，真是一个好孩子！”长今微笑。
　　闻言，秦文轩闹了个大红脸，不好意思地躲到了丁雅柔的身后。好孩子什么的，他才不稀罕呢！
　　一旁的丁雅柔和赵妈妈眼睛都看直了，她们还从来没见过秦文轩这么听话过。

　　回到房间，丁雅柔越想越稀奇。
　　“老爷，我跟你说……”
　　丁雅柔把刚才的事对丈夫秦鼎寒说了一遍，“你刚才真没看到，咱家的小祸星还会不好意思，耳朵都红了。”
　　“哦，”秦鼎寒放下手里的书本，“照你这么说，这宫里出来的果然不一般，连哄孩子的本事都这么高明。”
　　自家那个小祸星，他可是知道有多么淘气的。
　　“就是啊，我以前虽然知道宫里的宫女懂规矩，但没想到确实有真本事。”想了想，丁雅柔又说：“她说她以前在宫里伺候的主子跟我们家文轩差不多大，你说她伺候的会是哪位皇子或者公主？”
　　“你猜这个干什么？”
　　闻言，丁雅柔想了想，确实没什么用，再怎么说，何姑娘现在也已经出宫了。
　　“算了，没什么，早点休息吧。”

作者有话说

　　第二更，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