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虔行·花名册》红泪斩尘

3、二、【白目】

　　“阿穹啊……”那是一声长长的叹息。这声音非常有磁性，带着一种让骁穹无法拒绝的蛊惑。

　　男人背对着骁穹，一身月牙色的白衣，他转过身用手指点了点他的额头，“你呀，一天到晚板着一张脸，快要跟大泽的华典一样生冷了。”

　　骁穹面无表情地看着男人，却也没有躲开。

　　“再过几日等你及冠的时候，若是皇上问起，你就说我为你取了表字。”男人笑起来，那是一张十分平凡的脸，就是走在大街上也没什么出彩的地方，只是比着平常人要温润许多，“别闹脾气，我及冠的时候，表字还是你取的。”

　　骁穹动了动唇，看着男人的笑脸终究是什么都没说。

　　“你这张脸板平无趣，倒是适合这铁面无私的角色。阿穹啊……”男人伸手捏住了他的下巴，“来笑一个。”

　　骁穹淡淡地看着他，这堪不破的，应是早就铸下的因果，是孽缘。

　　男人松了手，脸上没有一点尴尬之情，反倒笑了：“表字就叫华刑吧。大泽的法典名为华典，而你……”男人的眼睛盯住了骁穹的眼睛，好像迸出了流光，“就为我守住整个大泽！”

　　男人的背后是开得绚烂的乌鸢，大片大片的，妖娆而狰狞。待骁穹再看的时候，面前哪里还有什么男人，都是一片血污，地上直挺挺地躺着男人的尸体，满身都是伤口。

　　骁穹大惊！

　　“泽曦！”

　　骁穹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撑开手心，全是冷汗。淡红色的乌鸢花依然在手背上如火如荼地开着，根本没有什么人，有的只是冰冷的花梨木大床。

　　“大人可是醒了？”一个小厮站在门口小声地询问着。他不过是一个下人，没有左相的允许是不能进入卧房的。

　　骁穹冷静了片刻，才问道：“什么时辰了？”

　　“已经过了寅时了。”小厮老老实实地回答着。

　　“进来吧，更衣。”

　　小厮闻言很小心地走进来，一股冷气带进来，那小厮慌忙要把屋门关上。

　　“不必慌张，那门就开着吧。”骁穹淡淡地吩咐着。那小厮感激地看了骁穹一眼，手脚麻利地把水盆端进了屋子。

　　这个时辰，再去大殿底下等着已经来不及了，从相府到皇宫至少也要半个时辰。冷风从外面灌进来，整个人都吹透了，他才开始觉得冷，觉得自己也是个有知觉的活人。

　　“你叫什么名字？”骁穹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小厮，世间的奴才其实大多一个样，那种奴性是骨子里的东西，一旦将他们的脖子拴在柱子上，他们宁可被囚着也不会试图去挣脱禁锢。自由和死相比算个什么东西！

　　“小的没有名字。”小厮小心谨慎的回答着，他不过是相府里低等的奴才，只有编码，是没有名字的。

　　“从今天起你就到我这里来伺候我吧，去管家那里登个记。”骁穹顿了一下，那小厮倒是个唇红齿白的，“今日起你便叫慎吾了，去吧。”

　　那小厮欢天喜地地去了，骁穹在背后看着，半晌起身自己将袍子系上，取了门外的枣红马直奔宫门的方向奔去。他直奔皇帝大殿后面的宣德殿，背手长立，再过不了一个时辰大王下朝必会经过这里。

　　他冷漠地站着，面前的宫殿富丽堂皇的，一如这整个大泽，表面光泽内里却已经不能再腐朽了。红漆染在这柱子上，就好像沾了血，这片土地没有一块地方是干净的，尽是污秽。

　　“骁卿怎地站在门口？”大王果然经过这里。那是一个已经略显干瘦的中年人，他的心或许还活跃着，但是整个人却已经步入老年了，他站立着，伴着一张纵欲过度的令人作呕的脸。

　　“圣上是真命天龙，自有神明护佑，臣昨夜梦中见到先帝，说让臣此时在这里等着圣上驾临。”骁穹微微躬身，露出一种谦卑崇敬的姿态：“臣想，定是圣上有要事相商，所以微臣在此等候。”

　　“骁卿所言不虚！孤王心中是有要事解不开，正好与你说说！”夏鬣贵为整个大泽的王，却偏爱这等吹捧的假话。奉承对于更多的人来讲不是一种不堪的勾当，而是必不可少的求生措施，就好比当你在极度饥饿的时候就必须吃下可以令你存活的东西，不论它是剧毒还是污秽。

　　“王！”一个中年男人从后面的百官中跪出来，“右相的事还没有定论，理应下诏书再细查！”

　　夏鬣有些犹豫，眼前的人家族也是世代的忠臣，这么大庭广众的跪下来让他丢尽了脸，好像在说是他不仁德一般，他一心想跟骁穹商议心中那点龌龊事儿，哪里管他右相那些破事。

　　“陆大人，大王乾纲独断乃是天授大权，自有主张，你等凡人又何必在此啰嗦。”骁穹冷哼一声，幽幽说道，“真是聒噪。”

　　陆岚杰本来就是刚烈的性子，骁穹眉间一道殷红原本就是带煞，现在更是在此胡说八道，陆岚杰骂道：“无耻奸佞，在此妖言惑众！”

　　“哦？”骁穹冷笑了一下，“小臣不过是实话实说，大王英明果断自然能作出明智的抉择，哪儿由得我等置喙？”

　　“闭嘴！我大泽就是有你这等谄媚之徒才沦落这等境地！”陆岚杰吼道。

　　“放肆！”夏鬣的脸已经耷拉下来了，“我大泽神明护佑，哪儿来的沦落？！”

　　陆岚杰自知失言，但看那奸佞骁穹站在夏鬣的旁边面带嘲讽，心头一股怒火就旺盛地燎了上来，这二人的脚下不知道踩了多少贱民卑微的希望，因为生来权贵，就可以肆意践踏，那是怎样的龌龊！

　　“骁穹！你枉费右相对你一片赤诚，当日躬身传授可谓是将你当做门徒，也算得上是你的恩师了。如今他身死大牢，你便是这样报答他的知遇大恩的？！”陆岚杰大怒之下竟然站起来指着骁穹骂道：“右相大仁大义，你害他那样的人物你于心何忍？！当年你落魄之时右相援手于你，哪儿知道救了一匹野狼！下作！下作！”

　　陆岚杰见骁穹不说话，只当他是羞愧所至不敢言语，再看夏鬣的面色知道自己今天定然丧命于此，索性也不管不顾了起来。可怜此人是个一等一的忠臣，人之将死，还不忘劝慰夏王：“大王！罪臣知道今日冲撞圣驾已是死罪，但是大王万万不可听从那奸人的妖言，不可做下昏庸无道之事啊！”

　　“胡说八道！给孤拖下去！拖下去！”夏鬣要与骁穹说的事原本就荒淫，如今被陆岚杰无意中戳到痛处只觉得羞愤难当。

　　“大王不必生气，天下自有公论。”骁穹淡漠地看着陆岚杰被拖下去，岁月流逝，这样的人忠烈可嘉却不一定能写入史册，这种人生到底有什么意义？他所要维护的所谓的忠义又算得了什么？真是愚蠢。

　　夏鬣听骁穹说得信誓旦旦，又见一干众臣都低头不语，觉得方才杀鸡儆猴很是得意，不由得挺直了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