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虔行·花名册》红泪斩尘

2、一、【乌鸢】

　　“刺啦”一声，伴随着男人的闷哼，一股刺鼻的焦糊味道窜出来，那是烙铁的声音，不用看就能从心底对那堆焦腐的皮肉产生一种由衷的厌恶感。刑部的东西都是极好的铁，烙铁这东西不必弄得太平整，有层次的更狠利，好好的皮肉顷刻间便能烧成焦灰。

　　然而用在男人身上的，并不是普通的平底烙铁，而是圆柱钳式的。顾名思义，它是一个钳子，不过钳嘴是一个空心圆柱，用的时候把“圆柱”烧红，夹住受刑者的大腿或者上臂，那种痛苦已经足够让人想要死去。

　　男子的身体略显得有些羸弱，一副书生的模样，他被绑在一个木头柱子上，身上的皮肉寸寸裂开，血刺呼啦的。男人的脸还好好的，还保持着原本俊美的五官，甚至没有一丝血污，干净得令人发指。

　　“大人，右相还是不愿意说话。”一个穿着刑部官服的人低着头站在一边，汇报着情况。

　　他的面前站着一个穿着黑色袍子的男人，身材高大，大牢里太阴暗了，连面相也是看不清楚的，那黑袍人眉间有一道血红的纹路，在烛火下忽明忽暗地闪动着，像是地狱来的修罗。

　　“你还叫他右相？”黑袍男人嗤笑了一声，“李大人呐，谁给你的这个狗胆？”

　　“下官……下官……”那李大人一下子就跪在了地上，男人的话没有多大的音量，却似有千斤的重量，“左相明鉴，下官真的是一时口误，一时口误！”

　　“右相顾成安的罪是圣上钦定的，教唆皇子篡位，这可是逆谋。”黑袍的男子慢慢地蹲了下来，饶有兴致地看了看跪在地下的人，“咱们大泽的华典里是怎么说的来着？逆谋可是要诛九族的来着。”

　　穿着刑部官服的人此刻哆哆嗦嗦地趴在地上，背后的汗水浸湿了衣衫，整个人都要虚脱了。整个大泽，最不能得罪的人除了太子就是眼前这位左相骁穹。骁穹的长相也不是那么恐怖，甚至可以说是英俊的，只是眉心的那抹红纹当真是妖娆万分，仿佛是要滴下血来。

　　“李大人抖什么，骁某说的是右相逆谋，又不是说的你。”骁穹温和地笑起来，英挺的鼻梁上面两眉之间的那道红纹缩了一下，语气甚是轻松，好像刚才说了那些恐吓的话的人不是他一样。

　　“李大人，你全名叫什么？”骁穹伸手揪起他的下巴，玩味地笑了。

　　“下官……下官名叫李爱国。”李爱国只觉得整个下巴都要脱臼了，不知道这位爷怎么想起来这种不知所谓的问题，但是他不敢有任何的不满，说不准下一秒脱臼的就是他的性命了。

　　骁穹嘴角一扬，松开了手，笑道：“李大人真是忠君爱国，好名字，好名字！”

　　他哈哈大笑，整个刑部大牢都回荡一种诡异的笑声，分明是属于青年男子的有磁性的声音，李爱国却觉得浑身发冷。骁穹猛地闭了嘴，冷冷地说道：“大人莫要辜负了这好名字。”

　　阴晴不定，捉摸莫测，没有人能看透骁穹的心思。

　　“行了，滚吧。”骁穹的声音没有任何的波澜，好像之前的事情多与他无关。

　　“骁大人，那右……罪臣顾成安怎么处理？”

　　“不过才用了鞭子和烙铁罢了，刑部那么多刑具，用得着本官来教你怎么用么？”骁穹讽刺地看了他一眼，“对了，别真个弄死了，还不知道上头是个什么意思。”

　　李爱国忙不迭地点头，他就是个刑部的小官，只需要随着风势依附应该依附的人就够了。

　　骁穹站起身来，眼神越过这个卑贱得几乎要趴在地上的人，远处的烙铁浸在冷水里，刺啦刺啦地响，满目都是狰狞。那人低着头，满头乌黑的发顺着脸颊垂下来，看不清面目，依然能看到的只有不停顺着伤口滴下来的污血。血和汗水混在一起，滑过伤口的时候引起一阵一阵的战栗。

　　曾经位高权重的右相啊……骁穹看了看自己的左手，上面一朵乌鸢正开得妖娆，像是原本就长在皮肤上一般，纠缠环绕一直缠到手臂上。

　　他裂开嘴笑了，面上却的肌肉却没怎么动，那是面无表情的一张脸，因为裂开嘴，整个人都显得狰狞恐怖了。骁穹伸手将后面的帽子戴回了头上，大步离开了牢房，再没回头看过一眼。

　　外面的阳光太刺眼了，跟刑部大牢里的光阴完全不一样，骁穹被恍了一下，抬头一看，一只黑尾的信鸽从他背后的刑部楼顶飞了出去，很快就不见了。

　　刑部在离皇城不远的地方，但是已经开始有难民了。佝偻着的，或者是衣衫褴褛，其惨状不比牢中的人好上多少，苟且中寻求的生路，有时候不如一柄长剑来得痛快。但是大泽华典上白纸黑字的写着：百姓之命，皆掌于皇权，非大病而擅自戮者，罪及全族。这样的明正典刑下，百姓家中没有寸铁，早已经上缴国库，留下的不过是锄头罢了。有勇者，逃亡匈奴，抓回来是要凌迟的，但是每一年都依然有人逃。

　　苛政远比洪水猛兽要可怖得多，逃或者不逃只是死法不同罢了，都是枉然。

　　骁穹直勾勾地盯着日光，瞳孔感觉到一丝痛楚，可是他觉得这是神圣的，他甚至不想错开眼珠。他长开口狠狠地吸了几口气，冬日冰冷的空气进到肺里面才觉得得到了救赎。每一寸肌肤都在叫嚣着要撕碎这种平和的假象，每一滴血液都在沸腾着要迸出来燃了这干涸的土地。

　　这是属于正常人的生活，或者是困苦，或者是苍凉，在这片日光底下，你都要受着，因为这才是真实的世道。整个大泽急迫的需要新鲜的血液来滋润，它需要血腥的残忍，也需要忠诚的牺牲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