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惊天剑 ...

  •   晌午刚过,天空便阴暗下来,淅淅沥沥的雨丝带来无边无际的潮气和冷意。木格窗被关上,屋内点了好几盏灯,似乎是期待小小的几豆灯火就能驱散湿冷一般。
      深沉的叹息从叶家四庄主口中发出,这几日都在尽心尽力地照顾榻上昏迷不醒的那人,本就胡子拉碴的脸加上休息不足导致发青的脸色,看着有些吓人。
      床上盖着厚实的被子,纯阳紫虚真人面色惨白,双眼紧闭,似乎才几日,鬓边的白发就有增加的倾向。南诏剑神那一招伤及心脉,虽说已有轩辕社的万花弟子前来看过诊,但情况算不上乐观。
      “若是那日以御天代替祁真人接招…”叶四少自语着摇了摇头,“怕也不及镇山河有用,倒是可能搭了性命进去。”
      叶蒙捞起盆里的布巾绞得半干,坐到祁进榻边,擦拭他额上沁出的冷汗。也许是冰凉的触觉刺激了对方,祁进的眉头微微皱起,不过片刻,眼睑颤过几下,那双外人看了会觉得难以靠近的冷漠眼眸终于是露了出来。
      叶蒙又惊又喜,下意识地低唤:“祁真人?!”
      脑子尚是一片空白,祁进望着被照得暖黄的床顶,只觉呼吸间肋骨都在发痛,过了好一会才记起昏迷前发生的事。想来自己是命大没死成,南诏剑神又被李复先生吓走,这才逃过一劫。
      “祁真人,你觉得如何?”
      不算熟悉但是也不陌生的声音将祁进从回忆中拉了回来,他斜了眼睛去看对方,见那人一脸关切神色,便勉强张了张嘴:“…无事。”
      也不知到底昏睡了几天,嘴里苦涩得很,可能是被灌了药的缘故。祁进想坐起来,无奈骨头像是散了架,一时半会竟然连动一根手指都累得慌,他只得放松下来,陷入难以抑制的疲惫中。
      “祁真人,你伤势严重,还是不要乱动的好。”叶蒙似是看出祁进的意图,边说边用一只手按住了祁进的肩膀,“傍晚时刻裴先生应该就会来了,到时请他医治,祁真人就能很快复原了。”
      “…如何敢劳烦裴先生。”虽说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本该庆幸,但念及谷之岚早生华发的模样,祁进内心便一阵绞痛,也不想见到裴元苛责的眼神,“我自己运功疗伤便可。”
      “祁真人这是什么话。”叶蒙把布巾搭在木架上,在祁进床对面的一张椅子上坐下,“就算你内力深厚,这种伤也是没办法只靠自己就能治好的。”
      谷之岚一事在江湖上知道的人并不多,想必叶蒙并不知道其中曲折。祁进明白叶蒙说的没错,内心挣扎无果,只好又闭上了眼。叶蒙见他似乎不想多说,想想江湖上总说祁进冷峻,也不算错。
      窗外的雨没有要停的样子,淋得整个天都镇都雾蒙蒙的。暮色深沉时,一辆马车穿破雨帘在广都镇驿站停了下来,车夫撩开竹帘,当先跳出的是一个和几岁孩童一般高的机甲人,关节嘎吱嘎吱地响了几下:“咔…瓦力要生锈了。”
      此时车内走出一人,一身黑红万花弟子服,长发柔顺地披散至背,脸上带着几分疲倦。他下了马车,摸出银子交给车夫,从瓦力背着的箱子里拿出一把油纸伞撑起,而后便带着瓦力往广都镇内走去。
      裴元本在灵蛇谷采药,受天一教袭击,伤不过刚刚愈合,就接到了轩辕社的传信,说是祁进身受重伤,目前在广都镇内,请裴元去救治。说起来数年前谷之岚将祁进便是暗箱之一的事情告诉了裴元之后,裴元就对这个杀死胞妹全家的凶手算是恨之入骨,并不愿意施以援手。然而谷之岚也在这一带和轩辕社一起活动,若是被她知道了,还不知道会弄出什么乱子。于是裴元只好应下了轩辕社的请求,坐上马车匆匆赶到广都镇。
      他来到信中所说的客栈,向掌柜打听之后,便上了二楼,敲开了祁进的房门。
      叶蒙开了门,见是裴元,立马高兴起来,连忙将他请进了屋。室内光线很足,裴元心道叶四少还是个有心之人。他将纸伞交给瓦力,走到祁进榻边,略一看他脸色就知道伤势严重,难怪他们火急火燎地让自己过来。
      “他是怎么受的伤?”裴元说着紧了紧护手,把祁进的被子掀开,解开他上衣,手指沿着任脉探下去。
      叶蒙将那日和南诏剑神交手的事情告诉了裴元,裴元到底医者仁心,暗叹一声取出随身携带的金针,让叶蒙把几盏灯都移到床边,而后便开始给祁进下针。
      他下针之时手法又快又稳,叶蒙听说过若是施针得当,病人并不会感觉到痛苦,见祁进面色平淡,似是在酣睡,心里的担忧才少了几分。
      这次施针一共花了小半个时辰的时间,待裴元将金针全部取出时,额上的汗都淌了下来。叶蒙紧张地盯着裴元,直到他松了口气坐下休息时,才开口问道:“裴先生,祁真人如何?”
      “没有性命之忧。”裴元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我一会去开个方子,让他按照方子吃上一个月,每天自行引导内息疗伤,或者叶四庄主,你助他运功也行。七天之后我会再来给他下一次针,切记不可让他再与人动手,否则纵使不伤性命,一身武功也会受到影响。”
      叶蒙点了点头,道:“不知裴先生接下来有何安排?”
      “我便在这里小住一段时间吧。带了不少草药回来,也得研究研究。”裴元说着笑了笑,“倒是叶四庄主,不去黑龙沼帮忙?”
      “我不能放着祁真人不管。而且三哥已经前往,加上中原武林各路侠士,大哥不会有事的。”叶蒙虽这么说,但拳头握得死紧,显然还是一副担忧叶英的模样,“等到祁真人伤势稳定,我再赶往烛龙殿相助。”
      裴元还要说话,忽然听见床上一阵窸窣声响,便转过头去,见祁进用手肘撑着身体,似是想坐起来。他悠悠呷了一口茶,等到祁进气力不支又倒回去,才淡淡道:“祁真人莫要乱动,要等下地行走,还得几天时间。”
      祁进心感挫败地叹了口气:“裴先生救命之恩,祁某无以为报。”
      “免了。我救你不过是看在纯阳的面上。你若是死了,对眼下形势很不利。”裴元无视了叶蒙有些惊讶的表情,喝完茶就站起身,唤了声瓦力,“我去找小二要个房间,若是有什么事,叶四庄主来找我便是。”
      叶蒙半惊半疑地送走裴元,回头看了眼祁进,见他嘴角挂着苦笑,却也不知这二人究竟有什么过节。他模模糊糊地记起以前江湖上传说的祁进和万花女子的爱情佳话,心道莫非那万花女子和裴元有什么关系。
      他想了会没想出什么头绪,便干脆抛到脑后不再想,而去笑着拍了拍祁进的被子:“祁真人肚子饿了没?几天没进食,我让客栈给你做点粥上来。”
      “有劳。”祁进轻声答。

      如此还算和谐地和裴元叶蒙一起在客栈修养了几天,祁进终于能下地行走。但白日里叶蒙看得紧,总是一惊一乍的似乎生怕他一走到外面就会给人捅一剑,还总是习惯性地想扶他,让祁进不由得开始猜测是不是叶英也被他四弟这么全方位地保护过。
      这日吃过晚饭,叶蒙外出办事,祁进在床上躺了会觉得没有睡意,便披衣起身,在床边坐着思考去哪转转。
      对于祁进来说,在屋内闷了这么许多天,上街走走或者去镇外草坪上转转是不错的选择。他的剑给叶蒙没收了,只有一柄当年下山游历破了天策府的天地三才阵时缴获的短剑秋剑可以用来防身,他便带上了以防万一。跟店家打了声招呼后,他走出客栈,迎面而来的清爽气息令他精神为之一振。
      广都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祁进刚来成都的时候就已经逛过一圈。最近中原武林大乱,随处可见穿着中原服饰的江湖中人,加上偶有聚在一起笑闹的苗人,虽然已经入夜,小镇却有些热闹。祁进不喜欢人多的地方,走了几步干脆转身,往镇外行去。
      广都镇外一片静谧,白日里可以看到的鹿群和野猪也不见了影子。雨停不久,空气还很是湿冷,祁进提了口真气运起坐忘无我,薄薄的暖意随之走遍全身。他漫无目的地缓缓迈步,月光穿过巨树的球形树冠,斑斑驳驳洒了一地。尚未入夏,虫鸣也听不见,唯一的声音是他走路时擦过浅草的沙沙碎响。
      就这么转了许久,祁进心道叶蒙应该已经回了客栈,为了不让他担心,便打算回去了。正在此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了愈行愈近的马蹄声。马是好马,祁进一听便知,来人身份显然也不会差到哪去。他想起裴元的医嘱,自己也不愿节外生枝,顿了一瞬的脚步重新迈开。
      不多时那一人一骑已然来到了祁进身后不远处,马蹄声没有任何变化,祁进自认为对方与自己定然是无关,然而当那人与他擦身的那一刻,仿佛蛇一样冰冷的杀意登时蹿上了祁进的后颈,他下意识地抬手握住了秋剑,抬眼时那人已经勒了马横在他面前。
      是一个身材高大却不过分壮实的男子,□□黑马毛皮油亮,四蹄血红,祁进没有在中原见过这样的马,马上的人,他一样没有任何印象。
      “原来是祁真人。”那人开口却是一副熟络语气,手中马鞭轻敲着掌心,斜飞入鬓的双眉微微挑起,嘴角噙着一丝不经意的笑。
      “你是何人?”那股杀意绝对不是错觉,尽管对方看上去态度友好,祁进的手却在剑柄上握得更紧了。
      “十几年前,真人曾见过我的。”那人并不在意祁进明显展现出来的敌意,依旧笑得儒雅,“我是建宁王,李倓。”
      建宁王的大名祁进自然是听说过的。纯阳年年进宫面圣,对朝中的风吹草动十分了解。李倓几年前从南诏回到长安,为人正直刚正,在朝中颇受官员喜爱,且武艺骑射均是上等,原本不看重他的太子李亨也对其亲睐有加。这次南诏异动,李倓主动请缨,带领神策炎字营来到巴蜀一带,和轩辕社、浩气盟及恶人谷一同调查山河社稷图的下落。
      至于说十几年前见过…祁进在记忆中搜寻一番,隐隐约约记起刚上纯阳没几年的时候,有一次跟着恩师吕纯阳一起进宫,曾遇到过高力士。那时高力士身边确实是有一个不过五六岁的小皇孙,名字他已经忘了,却没想到原来正是李倓。
      那时举手才能抱到他大腿的小孩子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祁进虽然在山上也有从道童长成可以独当一面的青年的徒弟,但毕竟是看着长大的,倒没有现在这种隔了十几年再看时的违和感。
      紫虚真人的手依旧没有从剑柄上移开,他微扬起了头,目光冷然地对上对方的视线:“口说无凭。”
      李倓笑了起来,将马鞭挂到鞍上,伸手自衣内取出一枚令牌,掷给祁进:“真人当认得此物。”
      令牌入手的时候带着些付了内力的后劲,祁进手腕不易觉察地震了一下才接稳。坐在马上的李倓似乎什么也没有察觉到,只一脸微笑地看着祁进,等祁进验明他身份。
      祁进将令牌正反两面都看过,又用指腹在边缘暗纹上扫了一遍,确认是大内制造的神策统军令,随即收手一揖:“纯阳祁进,见过建宁王。”
      纯阳与朝廷交往甚密,江湖中的其他人或许瞧不起这王公贵族见了面也梗着脖子不肯行礼,但祁进不可能如此。他说完,上前几步,双手并举将令牌奉到李倓手边,对方却不接,反而去捉他的手腕。
      习武之人最忌被人拿住脉门,祁进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用上了反擒拿的功夫,但李倓也没如他的愿,一来二去地拆了几招,最后祁进左手还是给他捏住了腕子,不过祁进右手里的令牌尖端却也抵住了他的脉门。
      “祁真人。”李倓好整以暇地温声唤。
      祁进被他这么一喊,才想起来他的身份,虽心有不甘,也只能翻了右手手腕,将令牌重新递过去,左手却依旧给李倓钳制着。
      “真人似乎受了伤。”李倓没有为难他,很快便松了手接回令牌,“这片地域不太平,真人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好。”
      “有劳王爷关心,祁某这便回去。”祁进随口客套了一句,绕过李倓的马就往回走。然而李倓却打马跟了上来,马蹄悠然地小步踏着地面,月光被李倓高高在上的身影遮了大半,阴影落在祁进身上,就仿佛一座山一样,给他带来了不小的压力。
      从刚才短暂的交手中祁进可以判断出李倓的武功在他之上,且行事乖张,颇有些我行我素的意味。那股杀意始终没有收敛,将他笼在其中,就好像一片薄薄的刃贴着他最柔软的咽喉,无时无刻不让他的身体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受伤让祁进的内功大打折扣,他甚至不能分辨这种感觉到底是不是来自李倓,那位王爷一直气定神闲,一副丝毫不知情的模样。
      祁进走进小镇,李倓依旧跟着他,直到他在一间客栈前驻足,才勒了缰绳让坐骑停步。
      “真人住在这里?”建宁王打量了一下这家镇上最大的客栈,似是漫不经心地询问。
      “嗯。”祁进声音低沉地应了,“王爷路上小心,祁某少陪了。”
      他说完便进了客栈,身后李倓没有下马的动静,让他松了口气。当他走上楼梯转向二楼的时候,屋外马蹄声才重新响起,渐行渐远,很快就听不见了。
      祁进快步上了二楼,从走廊上的窗户翻了出去,踩着屋檐无声跃进树影之中,贴着小镇围墙的黑影绕了镇子大半圈,才重新走入灯笼的暖晖下,抬头看了一眼自己住的小客栈。他又左右打量了一下,精心听了一会周围的动静,这才放下心来,穿过已经关了一半的大门,走入客栈大堂。
      果不其然叶蒙已经回来,而且就坐在大堂等着他。祁进看着对方脸上七分担忧三分责备的表情,只得好声好气地赔了个不是。
      叶蒙不依不饶地念了他一炷香的时间,才肯跟着他一起上楼。两人刚刚走过拐角,就听见了咔咔的两声,瓦力横跨一步拦在他们面前,手里拿着一个小瓷瓶。
      “咔!吃!”
      祁进知道是裴元给他的药,接过来打开瓶盖直接就吃了。不过他的舌头刚刚接触到药丸表面的时候,他就开始后悔了。
      裴元不知道放了什么东西在里面,简直是苦得惨绝人寰,害得他差点直接吐了。
      叶蒙见祁进铁青着脸转过头来看自己,不由重重哼了一声,道:“你失踪,我自然是要告诉裴先生的。”
      祁进艰难地吞下那颗药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