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歌》烟络七

4、月照天津摇绿波

　　暮色迅速降临，洛阳城的繁华，似乎才刚刚揭开序幕。街上车水马龙，人流如梭，没人会去注意一个满面风尘的盲女。洛江离立于这尘世之中喧嚣之外，手中的青竹有节奏的敲在地上，“笃,笃，笃……”仿佛是她自己的心跳。很久之前，她也曾来过洛阳的。那时她还看得见，看得见高大庄严的城墙静默的矗立着；看得见美妙绝伦栩栩如生的各式花灯；看得见天上绚烂的烟火，胜过三月里最盛的春花……那样的热闹……久已与自己无关了，洛江离轻轻叹了口气，放松了身子倚在栏杆上，仿佛又听见烟花绽放的声音。
　　一川洛水穿城而过，天津桥似长虹般横卧其上，两侧林立的酒楼华灯已上，半轮明月垂挂在天幕。那些熙攘的热闹声撞进桥下的绿波中，漾出一圈一圈的涟漪……洛江离深深吸了一口气，感受着此刻的洛阳。忽然，似一颗石子投入水中打破了原来的平衡，不远处妇人惊恐的尖叫瞬间惊破了原来的热闹，惊慌的情绪在人群中迅速扩散！洛江离的脊背倏然挺直，握紧青竹的手因用力过度而略有些发白：那不知名的危险正在迅速向这边靠过来！
　　眨眼的功夫，一匹疯马已经拖着辆车冲上了天津桥，宽阔的桥面上瞬间变成一锅乱粥，不断有躲闪不及的行人被撞翻。而此刻天津桥上，一辆朴素无华的马车正自北向南疾驰而来，眼看着两车就要撞在一块！变数发生在瞬间！谁也没看清楚，是什么人跃上马车，将马车硬生生勒在桥头，那匹惊马却仍旧不住的辗转嘶鸣，鼻腔中喷出粗重的气息。另一辆马却没有减速，似乎是有意卖弄，驾车人立起身子，微弓了背，手中的缰绳抖了抖，马车略一倾斜，几乎擦着那辆车的车壁冲了过去！随即，只听骏马长嘶一声，马车稳稳的停在桥下。两边的路人不由齐舒了口气，又暗暗道一声好！就在那一刻，被裹挟在人群中的洛江离却觉察到一丝寒意从她侧后方疾射而出，轻且细韧，她知道，那一定是一种暗器，蛛丝一样无声无息，却可以轻而易举的刺穿人的身体，置人于死地！她没有动，她不知道那枚暗器是射向谁的，前面的人群没有任何异样，射出暗器的人似乎已经离开。此时，制服惊马的年轻人已经走向停在桥下的马车，规规矩矩的行了一礼：“杨叔叔！”
　　那驾车人依然持着缰绳，微微点了头，不悦道：“原来是凌贤侄，今儿这是怎么回事？”
　　“那匹马不知为何受了惊，侄儿刚好路过，幸好杨叔叔也在！”凌远湛恭恭敬敬的答道。
　　那长者这才微微一笑，瞧向凌远湛的目光中似乎多了点赞赏，又道：“最近新得了一柄宝剑，有空来瞧瞧！”
　　凌远湛知他视剑如命，便道：“侄儿一早便听说了，正要去见识一番，时辰不早，杨叔叔无事，侄儿便先退下了！”
　　那长者挥挥手，“去吧，替老夫向你师父师母问好！”
　　凌远湛应了一声退后两步，看着马车缓缓驶去了，才又回到那辆马车旁。车夫只是受了惊吓，周遭的伤者也多是皮外伤，没什么大碍。凌远湛放下心来，那车夫却只拉着他说些感谢的话。
　　这一场骚乱就此止息，天街上又恢复原先的热闹。
　　临天津桥有一座三层酒楼，来这家酒楼吃饭的人都喜欢要个临窗的位子，而这家酒楼最大最好的位子却是在三楼之上的雅间望月阁。每逢十五十六，一轮明月悬挂天际，映着河面波光粼粼，其意境清雅幽静。此时若在望月阁中临窗远眺，近可见天街景致，远可观洛水风光，一面是繁华的人间烟火地，另一面，却仿若世外仙境般。诗人刘希夷曾有诗云“天津桥下阳春水，天津桥上繁华子。马声回合青云外，人影动摇绿波里。”然而这望月阁，却非人人都能进得。此时，望月阁的窗边正立了一女子，紫衣长裙，月白色的披帛挽在臂间，她的手指轻轻扣在阑干上，望着远处若有所思。远处那场骚乱已看不出痕迹，就连惊起的轻尘亦早已落定。绿袖推门进来后转身轻掩上门，在她身侧三尺处站定微福了身，轻声道：“夫人，查清了：那赶车的是城东同福堂药铺的伙计，今天下午租了车准备明早送老子媳妇儿回乡下，拉车的老马忽然发了疯，没什么破绽……”说到这，绿袖忽然顿了一下，抬眼看见夕夫人真瞧着她，忙又低了头道：“唯一的意外是凌远湛，不过他并没有影响到如意的行动！”
　　“凌远湛虽是个聪明人，还未必聪明到看穿咱们的计划！”夕夫人慢慢踱着步子思索着，鬓边的赤金点翠步摇便随着一晃一晃的点在腮边，眸光流转，似带出无限柔媚。她的声音亦是柔媚的：“如意倒是越发稳妥了，过了明日，就让她回庄里吧！”
　　“是！”绿袖应声退了出去，偌大的望月阁只剩了夕夫人一人。风从远处的河面上吹来，吹散了阁中的暖意，月亮挂在西天，映入夕夫人的眸中，染上一层别样的清冷凛意。

　　毕竟是初春的夜，洛江离感受着河风的冷意，沿着河堤慢慢的溜达。尚善坊的东北角有座极小的院子，一间正屋两间耳房，或许是这院子实在太小了，东西各只有一座院墙，不像北方惯常东西配厢房的格局，院门处一处影壁，爬满的藤萝已萌出了新芽，也许只需一场春雨，便可花开满架。洛江离很满意这住处！只是今晚，她还不打算住这！她虽然喜欢安静，可是初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就住进这样僻静的住处实在不是明智的选择。她需要了解的还很多，而客栈酒肆无疑是探听消息的好场所。
　　好不容易找到住处，明明已经困的要死，洛江离拥着被子还是忍不住在脑中一遍一遍的想着那些繁杂的往事，忽然又想起天津桥头那枚暗器，看那情形，洛阳城似乎也不太平，自己这样冒失失的闯来……这样想着，心头越发烦乱，似乎脑中有个什么念头刚要冒出来，她还没来得及抓住，便又被一阵紧似一阵的困意压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