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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楔子2--夜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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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挑的日子实在不怎么样,黎明将近的时候,一场突如其来的秋雨拦住了我。运气还不算太差,田边的一处窝棚使我免于被淋成落汤鸡的命运。这棚子也许是农人看庄稼时的歇脚处,如今秋深,又无人修葺,已有些破败,我窝在里面,听着外面的雨声,不敢乱动,生怕这棚子塌了!还好这棚子在林子边上,苍乱的树枝倒是卸去了大部分的雨势。不知道走了多远,也不知道爹爹发现了没有,想着家里暖和舒适的被窝,走了大半夜路的我竟有些昏昏欲睡起来。
突然,我听见耳边有种奇怪的声音,似乎是从极远处传来,又似乎没经过耳朵直接钻进心里去的!半梦半醒之时,我好像看见一个影子从对面的方向飘过来,她一手撑伞,另一手中似乎有玄青色的光影漾动……我一个激灵,忽然清醒过来!天哪!我看见了什么?我揉了揉眼睛,便看见好多的黑影飘进了侧面的林子。心脏开始不受控制的砰砰乱跳,我一手捂住嘴巴鼻子,一手抚住胸口,天哪天哪!我遇见了什么,我该怎么办……林子里开始传来奇怪的声响,就像是邻家爷爷的二胡拔高了声儿往上窜,琴弦渐渐绷直却忽地断掉时刺耳的声音,又有种清清凛凛声音的渐行渐高,那是一种说不出来的声音,让人忍不住仰天一啸去和它。心跳慢慢恢复了正常,我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林子,我知道此刻我的眸子一定是异常清亮的,待着些许热切期许和不知名的担忧,这是讲故事的江湖客告诉我的,他说我每次听到惊险的地方就会露出这样的神情!我忽然决定,进林子去!
我尽量控制着自己的心跳和呼吸,慢慢的往林子深处摸去。那种奇怪的声音越来越明显的时候,我又看到了那个撑伞的女人,只是她手中的伞已经残破不堪,雨水淋湿了她的全身,一群黑影子挥舞着雪亮的刀冲过去,我看到她手中玄青色的光影每闪动一次,就会有人倒下去。秋天的雨冰冷冷的打在身上,身子渐渐的有些僵了,可是我不敢动!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些黑影子越来越少,她的身影似乎也越来越慢了,不知道她还能撑多久?当最后一个挥舞着刀的黑影子倒下去的时候,她的左前侧一直没动的男人开了口,他的声音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邪气,就像他手中的兵器。我见过很多兵器,却都不像他的,似刀非刀,似剑非剑,尾处弯弯的翘起来,在雨中闪着异样的光,直觉的,那是一件异常危险的东西!我的心中紧绷绷的,不知道自己该继续瞧下去,还是赶紧开溜,免得殃及池鱼,然而我又实在舍不得,这样的场景,也许这辈子都不会再看到了……那个男人似乎说了什么,话音落下去的时候他手中的兵器像一道闪电劈开雨幕,落在了她的头顶!
那样迅疾而惨烈的一击,其实我并没有看清楚,很久之后,当我回忆起那一幕的时候,我只能用了这样的词汇来形容!她没有死,男人的兵器划过她的脖颈留下了一道永难消除的伤痕,而她的剑逆着他的来势洞穿了他的喉。她的腰肢以一种诡异的姿势定格,我以为他们是同归于尽。然而她的手随即一抖,以剑拄地撑住身子开始剧烈的咳嗽,仿佛把肺都要咳出来!要命的我竟然忘了此刻的危险,“你这样用力的咳嗽,会没命的!”当我到她身边,看见一地的惨烈,才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然而她已经迅速捂住我的嘴巴,将我的尖叫堵回了咽喉,:“你是大夫?”她用她异常明亮的眸子打量着我,“现在才开始觉得害怕,不觉太迟么?”我不知道怎么办,我想我肯定在发抖了。她伤的很重,伤口还在流血,也许还有内伤。可是她似乎毫不在意的样子,我甚至在她的眼里看到一丝讥诮。
“你住附近?”
我点点头。
她放开手:“带我去!”
我没有动,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她回过头,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把短匕。而此刻,那把短匕就压在我的脖子上,我可以清楚的感受到那种锋利割破皮肤的痛感,带着一点冰冷的凉意。“不走么?”她的眸子逼视我的,“还是你想留在这儿?”那双眸子比冬夜里最亮的星星还要璀璨,可是她的声音却像北方吹来的最冷的风,瞬间冰冻所有!我开始意识到我惹了什么样的麻烦!
我还是把她带回了镇子。一路上,眼泪混着雨水落在泥泞中,我无比悔恨今日离家,又为什么要去凑那些热闹,为什么那么好奇,为什么要跑出去……这下可怎么好?我害怕……那样的杀戮,那些人……我不晓得为什么我还能有力气走回来!天微微亮的时候,我们回到镇子,刚进家门,她便一头栽倒。我哭了一路,眼中早已干涩的厉害,此刻虽然恨她,看她的模样又觉的可怜!她流了好多血,一路上却一声不吭,我猜她一定忍的很痛苦!
爹爹半夜出诊去了,给我留了字条,我留给他的信,他却没看到,不知是幸还是不幸!总之,我的江湖之行就这样结束了!更可笑的是,我走了大半夜,其实并没走多远,一晚上也不知饶了多少圈子,回来的时候,不过才走了不到一个时辰!我看着那个不省人事的女子,无语!
她偶尔清醒,大多时候都陷在昏迷中。每当昏迷,她的嘴唇会紧紧抿住,眉头拧着,指甲掐进肉中。我不知道是否是伤痛的原因,只好把她的手心裹了一层纱布。
爹爹一直没有回来,托人捎信说吴家村吴三爷的哮喘犯了,他要多照料几日。吴三爷年纪很大了,他的喘症少说也有十几年了,几乎每年冬天都会犯。我有些庆幸,又有些担心,吴三爷又要受罪了!
她的身体恢复的很快,两天后,便完全清醒。她不爱说话,总是很安静的待着。中午的时候,若是天气不错,我便把小桌支在院子里,边晒太阳边吃饭,她吃的很快,药也喝的很干脆,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我知道,那些药很苦。饭后,她通常会小憩一会儿,偶尔会看见她迎着太阳仰起脸,一副享受的样子,那个时候,我会觉得她真是个容易满足的孩子!偶尔,她会跟我说说话,她说她的江湖,她到过的地方,杀过的人,受过的伤……那些伤,我是见过的,背上,手臂上,腿上,有些只留下浅浅淡淡的痕迹,几乎看不出来;也有几处很长的疤痕,扭扭曲曲的,很不协调的嵌在光滑的肌肤上。我知道,只有极严重的伤才会留下那样的疤,就像这次!当我告诉她也许会留疤的时候,她只是叹了气,轻轻抚着伤处,语气中满是感慨:“这次,好险!”我不懂武功,大概也能瞧出一二,颈上那道伤从锁骨直划到后颈,那个男人是真的想把她的脑袋砍下来的!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原来这就是江湖中的女子吗再危险艰难的境况也只能迎面而上,若活下命来,多重的伤都是幸运!
我跟她一共待了七天。这一次,我克制了自己的好奇心,什么都没有问。最后一个晚上,刮了一天的西风停息,夜空低垂,繁星满天。她的外伤已好的差不多了,我说去看星星吧,她轻轻一跃,便把我带上了屋顶。我还是第一次如此轻松的上了屋顶呢,不禁又开始羡慕她的本领!她似乎心情很好,竟然微微笑着瞧我!她笑起来可真好看!然后我听见她说:“你看上去可不像是个出色的大夫,不过,你真是不错!”
我也还她一个微笑:“我也没想到!你是我医的第一个人!无论如何,我都会记得你!”
“被你记着应该还不错,谢了!”她的语气里似带着一丝调侃。
“只是你的脖子,爹爹的药很灵的,我试过,从来没留过疤。你记着一直用,一定会好的!”她脖子上的疤痕,是我唯一觉得遗憾的地方,看她满不在乎的样子,我不禁觉得气闷,又郑重嘱咐她,“那个方子,是我爹年轻时在外游历偶然得来的,他一直很宝贝,偏这药又极难配,轻易都舍不得用,你可不能浪费了!再说,女孩子的皮肤,可是很娇贵的,怎能这般糟蹋!”
“那药,的确难得……你的话,我记着了!”她似是终于听进了我的话,然而我却注意到她眼中闪过的疑惑与沉思。我们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我告诉她我为什么会遇见她,我的向往与不甘,疑惑与苦闷……真是奇怪,我竟然觉得她会懂。我说我那么向往的江湖,在我遭遇那场激战之后却让我觉得害怕。我说在遇到她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的江湖之行结束了,我已经没有勇气再一次踏出去了……那一刻,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哭了起来!她看着我,眼中闪着莫名的光,定定的说:“白芷,你是个好大夫!”我听了,也看着她,然后我们两个就那么放肆的笑起来……
那一晚,我们喝光了一整坛的陈年蜜酒。那真是一种奇怪的,从来没有过的感觉:有一个人,肯静静地听你说话,哪怕你说的都是醉话,哪怕她并没有说什么很有哲理的、真正能安慰到你的话,可是,那种感觉真好!
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她已经走了,干干脆脆的!
中午的时候,爹爹回来了,吴三爷死了!他的喘证引发了心疾,终于无治。
过了年,天气渐渐变暖,日子一天天临近,我有些莫名的心慌!我再也没有见过她,镇外林子里的事也从没人提起,仿佛从未发生。有时我会梦见她,梦见那场大雨,梦见我们一起在屋顶喝酒看星星,放肆的笑……醒来的时候,眼角却有泪水……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有时会觉得,那场大雨,那次出走,还有她,都只是我的梦!可是手腕上的串珠却明明白白的告诉我:这不是梦!那次醉酒醒来后,它就在我腕上了,一溜的圆珠子,似玉非玉,似石非石,每一颗珠子都雕了不同的图案,雕工精湛。十六颗珠子,像十六幅画,乌沉沉的泛着光泽,就像她的剑。可是我就竟然一点印象都没有!
我想,她也许会再回来的!
三月初三,花开的正好,是我出阁的日子!孙家的长公子人待人很是温和,看不出有功夫的样子。婆婆小姑都好相处!我忽然觉得,老天待我还真是不薄!他偶尔也会带我看星星,只不过要偷偷的,他们家的屋顶比我家高,他也会带着我轻轻一跃就上了屋顶,只是我再没看过像那晚的星星!
我也再没见过她!
她的话又在耳边响起:“人活在世上,总会有自己必须要做的事,哪怕因此会不断受伤……白芷,你是个好大夫!”
春尽的时候,我把新酿的百花蜜酒埋在院子的梨花树下。
镇外的林子里重又匆匆郁郁,野草藤蔓掩盖了那片曾经的炼狱之地。那个故事,也许再不会被提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