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清水无影 章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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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家的仆人今天个个诚惶诚恐。因为管家说了，今天有贵客到来，而且听说，连帮主都会听从这个客人。
一大清早，每个人都兢兢业业执行自己的任务分派，每个执事都已经来看过三遍，而大管家也亲自来检视过一遍。到了晚间，东厢房里灯火通明，语声却很小。大家都很想亲眼看看来的贵客是谁，但除了厨房以外，所有人都被楚家的当家楚飘零给了银子放假半天休息。于是家奴们纷纷向端茶送水的仆人询问，可惜他们都说隔着帘子没有看到。
因为阁主前来驾到，楚飘零也不敢怠慢，安排妥当，连纱帐垂帘都摆好。清风阁成立不过短短三年，但是却已闻名天下。他们当中见过阁主的次数寥寥可数，而见过阁主真面目的人似乎只有宇含薰而已，虽然他并没有见过阁主动手，但听萧无影提过，阁主的武功只能用“深不可测”四字来形容了。能网络这么多能人异士，并且驱使他们心甘情愿为他所用，这个人的身份能耐到底有多大？
带着换好衣服的萧无影，楚飘零来到宴会厅门口，刚好遇到叶悠然和凌雪飞，宇含薰已经在里面坐着等了。
被灯火照到异常明亮的大厅里，高大的黑色石柱撑起整座大厅，显得异常气派，大厅尽头，有一席垂帘。帘后有人吟诗，每一句刚好包含一个人名，当被念到时，他们也正好走到席间。
“大风起兮云飞扬，岭梅香雪飘零尽。
蝴蝶满园如雪飞，悠然把酒见南山。
半窗日落梅无影，幽兰含熏待清风。”
当他念完这六句，五个人已经就位，但本该第一个进来的任云扬才走进来，告了罪，也落座。每个人都知道阁主不喜欢人迟到，但帘后的人却没有多说什么。
他们相互之间见过了。低低的寒暄了几句。
只有凌雪飞还不知深浅的说了句，“若我们再加一个人，诗就不对仗了。”
叶悠然看了他一眼。
楚飘零摇摇头。
帘后传来一句，“那就再减掉一个人好了。”
凌雪飞也闭上嘴了。
数年之内，他们第一次聚的如此齐全，上次落日楼之聚，也少了含熏，阁主也不在。席间只是喝酒用餐，虽然他们相互之间偶尔交谈一两句，但显然帘后的人威慑很大，桀骜不驯的主脑们个个都不敢轻忽。
“云扬，这次入住广寒殿做的干脆利落。”
“阁主英明。”任云扬起身道，收敛起平时的狂傲，也并不居功，“是飘零断了殿内的财路，无影出手相助。悠然……”
叶悠然接口，“我只是看了热闹，顺便掀了北宫姑娘的面纱。”
凌雪飞笑了，“姓叶的，你审美的毛病又犯了？”
任云扬眸中怒火一闪。他还记得叶悠然想要携北宫婵离去的事。
楚飘零不禁问道，“那位殿主，真如传说中那么美貌？”
叶悠然轻笑，“那位姑娘吸引人的绝不仅仅是美貌。”
楚飘零也笑了，“他日定当上门拜见。”
只要是个年轻男人自然会对美女有兴趣，富甲天下的楚飘零也不例外。不过对这话题不感兴趣，似乎只有清心寡欲的宇含薰和帘后的人。
“虽然大部分人都已经逃走，但穿云流云已经拿下缠月阵诸人，夺殿计划顺利完成。”任云扬把话题带回。
帘后却悠悠道，“但你却拿下了重伤的北宫殿主。”
那声音既不年老，也不年轻，听不出欢愉或其他情绪，懒洋洋的，似乎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内力极强，明明并不大声，却听得清清楚楚，但是帘子却动也不动。
听上去不知道是不是在怪罪他不怜香惜玉，还是赞他矢志不渝的完成任务，任云扬只是颔首，“若不是阁主事先在水源里下毒，只怕并不容易。”
轻笑传来，此刻那声音听着竟然好似很年轻。
“这是月桂如意。”任云扬拿出广寒殿信物。
“甚好。你就先收着，代我管理广寒殿。”语声依然懒懒的，仿佛对那名震天下的广寒殿信物并不在意。
“那么，广寒殿主呢？”任云扬请示，不知道为何他心中狂跳，惧怕帘后的回答。
“嗯……”帘后竟然没有马上回答。
叶悠然冷眼旁观，他当然知道任云扬为何紧张，目光投入帘后，阁主到底知不知道任云扬对于北宫婵的心思。
“既然这一趟你办的漂亮，她就留给你处置吧。”帘后发声，“别弄死了，我还有用。”
任云扬明明心中狂喜，脸上却不动声色，躬身答谢。他知道阁主这么一说，北宫婵就是等于是他的了，江湖上的人固然不能动她，清风阁自己人也不能随便动她。
帘后随即转换话题，“无影？”
萧无影默然坐在一旁，像是费了很大的劲，才答，“在。”
他脸上手臂上都有烧伤的痕迹。他之前的样貌，虽不及凌雪飞和叶悠然英俊，可是轮廓如刀锋般锐利，行事洒脱，也自有一股吸引人的力量。纵然他绝不是清风阁最意气风发的一个，却也绝不是这般要死不活的模样。
任云扬怒道，“是谁？害你如此模样？”
萧无影答都懒得答。
楚飘零皱眉道，“但是你那屋子被纵火之前，你就已经先受伤了吧？”
宇含薰不解，“谁能打伤无影？若非偷袭？”
叶悠然一想，问，“你可是被人下毒？”
“技不如人，活该如此。”萧无影有气没力的道。
任云扬道，“即便被下毒，若落梅刀不是断于北宫婵手中……”
宇含薰一惊，“寒月功，当真天下无敌？”
他知道萧无影的武功之高，当世能赢得他的不会超过十人，其中还有不少方外人士。
“也未必，”任云扬没好气，“她胜在敢拼敢舍。”
叶悠然接口，“饶是如此，也不简单呢！”
任云扬只得承认。
楚飘零冷冷道，“无妨，反正无论谁对无影下了手，就等于与清风阁为敌。我们只要找出此人，让他知道他犯了什么错。”
叶悠然柔声问，“无影，你可知道那人是谁？”
萧无影道，“不知。”
他只知道她是卿卿，虽然她说了姓名，但他已毒发听得很模糊，而她家世来历，跟他有什么仇怨，他确实一无所知。
萧无影平时很少开口，对别人的问话也很少答，但是叶悠然开口，他是有问必答，叶悠然似乎就有这么一种本事，让人不自觉的对他坦言一切。
宇含薰沉吟，“北方广大，此人既然做了，肯定早安排好后路，很难寻着。”
席间沉默。大家各自思索对策。
此时，一直未说话的凌雪飞忽然吊儿郎当道，“他中了毒，断了刀，眼未盲，让他说出那人的样子，含薰难道画不出吗？”
此言一出，另外几个立刻点头附和。只有叶悠然不语，他不止一次惊讶于凌雪飞放浪外表下的奇智。
清风阁主始终不开口，仿佛知道只要把他们集中在一起，他们自然会讨论出对策。
画像很快就画好了。显然他们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实际上不仅如此，清风阁还收藏了江湖内主流门派的掌门与副手的画像。
诸人前去围观，都惊讶于她原来是个女子，竟然有女子能让无影重伤几死。
只有叶悠然默默瞪着那幅画，像是有些惊讶。画上虽然还有几处模糊，似是而非，可是他看的分明，就是那个见过不久的百问堂堂主。那个千灵百巧，心思很深，却涉世未深的姑娘。他怎么也没想到她就是元凶。
楚飘零问：“悠然，你认识？”
叶悠然摇头，若无其事，“我只是惊讶，无影怎么会被她所伤，难道无影你……”
他轻而易举的把注意力转移，因为他道出了大家的困惑。这样一个少女武功再高，修为也有限，更加不可能赢过无影。除非萧无影对她另有图谋。但大家都不相信萧无影会对武功以外的事情感兴趣。
只有凌雪飞看了叶悠然一眼。
任云扬语声渐狠，“有画像就好办，飘零门下还有任家堡的人都可以明察暗访，掘地三尺不怕找不出来。”
宇含薰道，“我奇怪的是，她又是如何知道挑了无影断刀的时机？”
楚飘零道，“只怕还要探出她背后的势力是否针对清风阁。”
叶悠然却知道，因为她是百问堂主，当然有别人没有的情报。
楚飘零又道，“无影，我庄内的收集兵刃随意你挑。”
楚家是武林世家，其收藏代代相传，名镇北方。自是有很多名刀名剑。
但萧无影对找到仇家似乎没有兴趣，不仅如此，他似乎对任何事情，包括武学都没有了兴趣。
帘内微微一动，“无影，掌中虽无刀，心中怎可无刀？”
萧无影浑身一震。因为出道以来，从未尝过败绩的他此番挫折不小，他败给了北宫婵，并非因为武功不济，而是因为心中的斗志输给了决心护殿的他。阁主一句话便道出了他的问题。
清风阁主又道，“若心中有刀，又何苦拘泥掌中之刀？”
江湖之争，本来就有输有赢，何况，落梅刀再利也只是兵刃，虽断又如何，他怎可太计较一次的得失和一柄用惯的兵刃呢？
萧无影突然起身，向帘内一拜。虽然他什么也没说，大家知道他已经完全振作。
“清风阁内无论谁能寻得这女子，都可得我奖赏，但必须交由无影处置。”帘内又道。
其他人都应了。
阁主又接道，“但无影你私自行动不曾联络，就罚你去关外走一趟，替我剔除一个麻烦。”
萧无影垂首道，“谨遵阁主吩咐。”
旁边几个看了都暗自点头，早知清风阁主之能，会体恤他们，也会点拨，更会激将，且赏罚分明，让人从心底佩服。
大事一一安排妥当，席间又恢复一片热闹。
叶悠然独自走了出来，沿着长廊，慢慢而去。
刚才，他没有立刻揭穿司马清的身份，只是因为他在那一刻，心念电转。司马清到底是如何击败萧无影？他大体猜得到，她恐怕是自知武功不敌，专门挑了萧无影没有心灰意冷的时机出手，先下毒让他没办法动武，才下手。但她应该不是与清风阁为敌，只是和萧无影的私仇。可另一方面，也不得不佩服这女子的心思周密以及情报掌握几时，某种程度上，她与北宫婵同样得到他的欣赏，虽然不知道她的来历，但是他知道她应该只是要是她落入现在的萧无影手中，恐怕也会受到难以想象的折磨，就像北宫婵之于任云扬。他不忍。
“喂。叶姑娘。”
后面突然传来一声，叶悠然闻声回头，“凌小王爷，你怎么在这里？”
后面柱子上斜斜靠着一个放浪形骸的公子，正是凌雪飞。他的表情隐没在阴影里，所以更显得高深莫测。他不是最喜欢热闹富华的场面吗？竟然一个人比他还早溜出来，在做什么？
虽然相识已经八九年，彼此都已经太熟，可是互相总有些瞧不上对方的某些作为，他瞧不上凌雪飞的放浪，凌雪飞瞧不上他太心软，所以总也做不成知己。
凌雪飞并没有回答他的话，眼帘垂下，低低得道，“你认识画像里的姑娘。”
一句话就让叶悠然神色一僵，他用的不是疑问语气。叶悠然竟然无法反驳，他不愿当面扯谎，何况他知道是瞒不过凌雪飞的。
凌雪飞直起身子，整个人出现在灯光中，他的神情还是往常的谐谑，“你的理由我多少也猜得到。我说，叶家大小姐啊，你的毛病就是心肠太软，太爱审美了。”
他果然也把他的理由猜的透了。叶悠然轻声道，“这也是错吗？”
凌雪飞冷笑了一下，“她还不至于美到让你隐瞒清风阁，哼，甚至连北宫婵也不至于！”
“绝不是因为美貌，若你遇到这样的人，你就知道了。”叶悠然轻轻一叹，“对于北宫殿主，阁主也有惜才之心。”
凌雪飞默然看了他半晌，缓缓摇头，“阁主用云扬之狠，无影之武，含熏之慧，飘零之财，你之势，却从不对我们的做事方式横加干涉，清风阁主事们都能独当一面，也有一方所长。但若失去狠绝，财势，智慧和武功，我们对阁主和清风阁就不再有用了。”
叶悠然心中一凛，他知道凌雪飞说的不错。阁主用人之能，他们每个人都再清楚不过，他们行事也有足够的自由也正是凌雪飞所说的原因。
凌雪飞又问，“你想过阁主用我什么吗？”
叶悠然当然有想过，他却没想通。
“阁主用我，在一个识字，识人，识事，识时务，审时度势。所以，我绝不会为一两个值得我欣赏的人而忘记大计。”凌雪飞自答。
叶悠然当然知道凌雪飞在提醒他，微微一笑，“但我绝不会妨害阁主和任何行动，你当我是谁？”他温和的笑容里也有着罕见霸气。
“悠然，”凌雪飞一步步踏上前，竟然头一次正经唤他的名字，“要知道，阁主可不是能随意蒙混的人啊。”他都能看得出来，阁主更能看得出来。他不揭穿并不代表他不知道。
叶悠然一凛，也难得唤他的名字，“雪飞，我理会的。”
凌雪飞点点头不再多话，退了几步，往后一靠，身影又隐没在黑暗中。
*
散席之后，萧无影去楚飘零的藏剑阁中，那些锋锐光芒耀眼的名刀名剑，他居然看都不看，反而看到角落里一个黑沉沉的无锋重刃，走过去一手毫不费力的举起来。
“这柄？”楚飘零摇头道，“传说中的不详之刀，杀气太重，所以传言持刀者反会被控制。”
萧无影并不理会，轻轻一挥，站在远处的楚飘零都感觉扑面而来的劲风刮的生疼。他的落梅刀本来以轻灵迅速的招式见长，此刻竟然改走毫不讨巧的笨重招式。
接着，萧无影反手把黑刀抗在肩上，脸上也露出一抹满意的浅笑，“甚好！”
楚飘零心知，萧无影已经不再追求招式和刀的锋利，经过阁主的点拨
，武功和心智又上到一个新的高度。
此后，萧无影就出了关，毫无消息。
数月后，一个黑披风的冷酷仿佛从地狱里出来的刀客享誉漠北，传说他持一柄黑刀，如雷霆之怒，触之者折，所到之处皆是一片血光，令人闻风丧胆。
萧无影去了之后才知道，清风阁主所说的麻烦竟然是指北方边境威胁中原的少数民族的鞑虏部落。所以，他游走在边关，把北方威胁中原大陆的很多骠骑部落和游民铲除，在开春才回到关内，却接到皇上的圣旨。
萧无影来到皇都，虽然他不属于军队编制，也不曾带兵打仗，但是却有安邦定国的功绩，接受了皇上御赐的“带刀将军”的称谓，一夜之间，所有的荣华富贵突然加身，王侯将相纷纷讨好他。
萧无影现在才知道清风阁主的本意并不只是惩罚他，而是为了让他入朝为将，得到皇上的信任，不由得更是佩服阁主的深谋远虑。不过，他这次北方的行动带来一个甚至连清风阁主也无法预知的结果。
但此刻，坐上将军宝座的萧无影手握那柄竖在地上的黑色无锋重刃，脸上却比任何时候都冷静，残酷，眼中也带着浓的化不开的黑暗。
清水无影章肆终。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清水无影 章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