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如故》过雨晴

51、碧姐的试探

　　下午公司一年一度的述职报告会按时召开，肖静文虽然升了职，但在这种场合级别还是太低，只能坐在会议桌最不起眼的地方。穆铮也来应景，就在她旁边坐着，屁股一挨板凳就开始打起瞌睡，她推推他：
　　“要开始了，当着这么多人你还睡！”
　　他打个呵欠，眼皮掀开一条缝：
　　“这不还没开始嘛，让我睡会儿先！”
　　他向来不在乎别人眼光，这种场合也一头栽倒在会议桌上，肖静文无奈叹一口气。而穆铮这样子自然引来旁人侧目，大家说得小声，可肖静文竖起耳朵还是听着几句：
　　“看穆铮那样子，这种场合也不自重，难怪董事长不认他！”
　　“不过话说回来，就算穆铮已经不顶事了，碧姐向来只手遮天，她也绝不会轻易放权给总经理，她前边忍了那么久，这次出手一定又稳又狠，看这样子就算总经理不死也要脱层皮了！”
　　另外有人喝着茶摇头：
　　“他们两个斗了这么多年，以前都是小打小闹，这回可是要见真章了！”
　　肖静文忍不住去看坐在椭圆形会议桌一头的穆连成，会议还没有正式开始，可是他却早早到了，正埋头和身旁的人说着什么。他一身笔挺西装，眉目朗朗，气度出尘，虽然置身于一片流言之中，却另有一种处之泰然的镇定。她嘴角微有笑意，只觉一切愧疚不安蓦地消失了——他护她那么久，这一次风云暗起，山雨欲来，她以微薄之力，总能护他一次！
　　碧姐是踩着会议开始的点儿来的，会议议程一项一项进行下去，自是冗长无味。穆铮从头瞌睡到尾，中途十分钟的休会时间又直接趴上了桌，他是扶不起的阿斗，没人愿意去搭理他，大家都坐得腰酸背痛，不少人走到外面去伸个懒腰上个洗手间。肖静文在走廊里吸了几口新鲜空气，眼见大家都三三两两往回走，她也跟着往会议室走，她前面不远就是大区经理崔行远，不知是不是有什么急事，抓紧这点时间还在打电话，旁边有同事笑他：
　　“看这样子老崔是被媳妇管得紧，这点空闲都要打电话汇报一下行踪！”
　　崔行远挂了电话摊手笑：
　　“没办法，媳妇儿刚生了，我人没在身边照顾，电话总要多打几个不是！”
　　同事惊讶：
　　“好你个老崔，不声不响就响应国家政策要二胎了！”
　　崔行远摸摸头不好意思笑笑：
　　“什么二胎呀，我老婆就生了这么一个，前些年忙事业总觉得还早不想要，结果现在同学的小孩儿都能打酱油了，你说我这落后了多少年！”
　　“是呀，你平时也不说，咱公司里的人还都以为你小孩儿也挺大了呢！”
　　……
　　两人说说笑笑一起走进会议室去，他们的声音很低，若不是离得近没人听得清楚，肖静文跟在后面走着，这几句话不经意落入耳中，她却仿若雷击一般猛然一惊，那一刻几乎连脚步都要迈不出去了——崔行远说他的孩子才刚刚出生，可上午在碧姐办公室外面她明明听见他说为了给马上要上学的小孩买学区房才挪用了公款！
　　她木然跟着众人往里走，木然坐回位置上，大家都开始正襟危坐听下一个发言人讲话，她也勉强端正了样子，可是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这一刻脑海中来来回回闪过无数的画面——
　　那个优雅的西餐厅里，穆连成说：“碧姐这个人不简单。”
　　碧姐的办公室外面，那个“恰巧”离开的秘书；那扇从来都关得严严实实的隔音门“恰巧”开的一条缝；那些“恰巧”传出来的可解穆连成危机的话……
　　她竟然那么笨，那么多的巧合重叠，不是传奇故事，就是精心陷阱。她手心中全是冷汗，不自禁地往碧姐那边望去，她竟也正在看着她，带着一点莫测的笑意，肖静文突然有一种错觉，似乎全身所有的汗毛都在那样的眼神中历历可数暴露无疑。
　　而会议还在进行着，各大区经理的汇报已经完毕，碧姐的亲信之一，财务部的经理许洁正在阐述穆连成领导的部门财务上出现的问题，长长的一份报告，一字一句，锋芒渐起。办公桌上的人相互使着眼色，都在观望这一场终于开撕的大戏。
　　许洁发完言，碧姐眼睛在众人中巡视一周，终于开始说话：
　　“公司这么大一个企业，高层的管理却出现了这种严重的问题，虽然现在还不能咬定说总经理那边的账就一定有问题，但不可否认中间存在着很大的隐患，我已经向董事会提议暂时停止总经理的一切职务配合调查，而且我也希望在今天的会议上，总经理能对现在的情况有一个简要的说明。”
　　所有的眼睛齐刷刷看向了穆连成，他在那样严厉的质问中却处之泰然安之若素，是的，他自然不慌，他以为他握着一张王牌——碧姐咄咄逼人，自己行得正坐得端才是底气。可是如果她那边的财务也有问题，而且还是包庇下属挪用巨额公款，这样的事比起穆连成那说不清道不明的财务走账流程问题，孰轻孰重孰缓孰急，一眼立辨！
　　可是那根本就不是什么王牌，只是一个诱他出错的虚假消息；一个让她暴露的陷阱机关！肖静文想她现在的脸色一定白得像纸一样，额头上密密麻麻也全是冷汗，正在这心都提到嗓子眼儿的时候，旁边的穆铮冷不丁伸个脑袋过来：
　　“你怎么了，好像很不舒服的样子？”
　　他一直昏昏欲睡，也不知怎么就一眼看到她的不同寻常，她咬牙搪塞：
　　“没事，空调开得太热，有点闷。”
　　“那咱们出去走走。”
　　他把这里当电影院，说走拉着她就要走，她正是心乱如麻的时候，当即便挣开他的手：
　　“这是什么场合，你注意点！”
　　“管他什么场合，你跟我走就是了！”他像块甩不掉的牛皮糖，手又伸过来牵着她就要起身，她又气又急，猛地甩开他：
　　“你滚开点，别烦我！”
　　那句话出口她自己也惊住了，而他更是瞪圆了眼睛颇有点受伤的样子，她心里涌起一点不安，可是那点感觉又迅速被更强大的情绪给掩盖住了，她转开眼睛不再看他，只屏息去听穆连成的回答，他的声音在这偌大的会议厅里不疾不徐四散开去：
　　“各位同事，首先我很抱歉出了这样的事情，我承认在流程上我们这边的出账入账确实和公司规定有所出入，这里面有我的疏忽，也有一些沟通上的问题，具体细节我已经向董事会递交了详细的说明书，稍后也会就这些情况给大家一个说明，但在说明之前我想先问碧姐一句，作为董事长助理和公司的CFO，你那边就完全没有问题吗？”
　　穆连成对李碧姚一直恭敬有加，从未端过这样严肃的面孔，看来这次是撕破脸面要和她正面交锋。碧姐抿着刀片样的薄嘴唇，仿佛不经意地瞟了崔行远一眼，又将目光扫过肖静文，嘴角的笑纹若有似无地显了一下：
　　“还请总经理明说。”
　　肖静文脊背发冷如坐针毡，却又怕惹人怀疑，勉力支撑着正常样子，耳膜中只跳动着穆连成的字字铿锵：
　　“碧姐掌管公司的财务大权，许经理更是碧姐的左膀右臂，你们对公司财务上的规定全都一清二楚，我这边按这样的流程走账已经好几年，这期间你们财务部门一直没对我们的做事方式提出异议，我很好奇为什么现在会突然质疑这个？”
　　肖静文本来已经万念俱灰，可是听他一句一句说来却根本就没提到那个崔行远半个字，不禁讶然。穆连成问了这句话只云淡风轻地看着碧姐，碧姐似乎对他只不痛不痒地提了这一茬也微有诧异，却在一刹那后面色如常：
　　“不提出异议并不代表认可，财务这边大多数时候都是只认□□和单据，并不知道你们各部门具体的操作流程，所以总经理的过失并不能赖到财务头上。”
　　“我有什么过失我不会赖，我接受公司公平公正公开的调查，如果中间的账目真有问题我也一定会负责到底，这一点请碧姐不用担心。”
　　他那简短的一句质问并不能解他困境，随后他又对这次问题的具体情况作了一个解释，但直到这个议题结束他都没提到崔行远这个人，仿佛他从来都不知道曾经有那样几句可以让他在瞬间转变败势的话流传出来。
　　而在这次会议后的几天，董事会关于这件事的处理结果也出来了，据说这样的情况是他最为亲信的秘书Brian没有及时做好上下沟通而造成的误会，Brian被公司开除，公司也将委派专人对穆连成这边的账目进行调查核验，在调查过程中他仍旧负责原有的事务，只是在财务支出这块上需要经财务部的专人审核，不复从前的自由。
　　事后肖静文再见穆连成是在一家咖啡厅里，他端着香气袅袅的咖啡杯微笑道：
　　“这已经是我走了很多路子疏通的最好结果了，只要我不是停职调查，碧姐想要扳倒我就没那么容易，只是可惜了Brian，他跟了我那么久，这次不得不牺牲他来平息争端。”
　　她仍旧疑惑：
　　“可是你当时为什么不提碧姐包庇崔行远的事，你怎么知道这是她设的一个局？”
　　“我不知道，正因为我不知道才要格外地小心。我这里一时半刻核实不到崔行远那边的具体状况，碧姐她那么精明的人，我不能冒这个险，”他喝一口咖啡，眼睛在袅袅飘散的烟雾后面格外认真，“所以静文你记住，如果天上突然掉了馅饼，你首先要考虑那是不是诱你跌入悬崖的陷阱。”
　　只是这短短一个回合的交手她已经觉得如履薄冰，她双手紧紧捧着咖啡杯子，语气中流露出几分犹疑：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好，碧姐她那么厉害，而且疑心又重……”
　　“其实从另一方面来说这也是好事，她试探说明她看重你，如果我没猜错，她很快就会重用你，” 他又给咖啡杯里加了一块方糖，小匙轻轻地搅拌着，那甜香四散弥漫，他就在这样的味道里笑，优雅从容，自有一股稳定人心的力量，“碧姐的办公室外面有一幅书法，上面写了八个大字——‘慎终如始，则无败事’。往后行事你只要记住这几个字就足够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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