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如故》过雨晴

49、松节油

　　企划部副经理之争落下帷幕，众人各司其职，终于又平静了一段时间。
　　肖静文新官上任，再不是从前人人都可以拿捏的软柿子，不光刘玛丽消停了不少，连张耀林也很要给她几分面子。而随着升职，肖静文跟李碧姚的接触也多了起来，一是因为有些高级别的会议上能见到，另外一层，大约因为毕竟是她提拔了她，有些时候私下里也要多问几句，她踏实肯干学东西快，处事又细致稳妥，自然得李碧姚赏识，后来企划部很多方案李碧姚越过张耀林也要找她到办公室问一问，大有栽培她的意思。
　　肖静文得到碧姐的赏识，对张耀林等人自然大有威胁，但是因为赏识她的那个人是李碧姚，中间又有了微妙的区别。随着穆铮的失势，李碧姚再强悍也是日薄西山，哪里比得上风头正劲的穆连成？是以肖静文作为新崛起的李碧姚一派，很多人对其只是表面客气，心里并未将她当成多大回事。只是谁也未曾想到，他们削尖了脑袋想要去巴结的穆连成会在某个时候和李碧姚一手提拔起来的人共进晚餐。
　　自从肖静文进了公司，为了避嫌，除了在员工餐厅坐过一张桌子外他们还从来没有一起吃过饭，而穆连成会主动邀请她她也大感意外，毕竟他说过不希望任何人知道他们的关系，但无论任何能有这样的机会还是让她欣喜异常。
　　他们吃的是西餐，餐厅里灯光昏暗，他们又是靠角落很隐蔽的位置，并不担心会被人看见。他一直绅士而体贴，点的每一道菜品都细细询问了她的口味，他见她一直吃着沙拉里的芦荟，便微笑着将自己的那一碟也推到她面前，这样的动作突然就让她想起了从前，她还在学校的时候，他偶尔来看她，他们一起吃饭，她喜欢吃什么他便轻轻将碗碟推到她面前，微笑着看她吃完——她不说话，埋着头继续在他的碟子里找芦荟吃，本来她甚少到这些高端场所，一直都有些拘谨的，可是这一刻却又觉得一切是那样的自然而熟悉，蓦地让人放松下来。
　　他们漫无目的地聊了很多，有以前的事，有公司的趣闻，当然还有那个绕不过去的穆铮，一直到这一餐快吃完，他才笑着问她：
　　“怎样，现在在碧姐身边能学到很多东西吧？”
　　她点头：
　　“当然，碧姐是出了名的商界女强人，跟在她身边想不学东西都难呢。”
　　他喝一口酒，眼里仍是笑吟吟的：
　　“那你觉得她这个人怎么样？”
　　她想了一想，回答：
　　“她很针对你。”
　　其实这是全公司都知道的事，只是以往是听别人说，现在在李碧姚身边来往了一段时间，她却是亲眼目睹了碧姐对穆连成的敌意——碧姐手握公司财政大权，对总经理室的财务预算多有打压，在公司决策方面她也格外挑剔总经理那边提出的方案，若不是有多名董事力荐，他有两个合作项目到现在都还不能实施。董事长身体不好，很久前就不再过问公司的事，全权交给李碧姚和穆连成打理，虽然公司的人一直在传公司迟早都是穆连成的，现在也有很多人闻风而动围在他身边打转，但只有接近权利核心的少数几个人才知道，他要越过李碧姚其实并没有那么简单。
　　她说得一针见血，穆连成靠在椅背上，酒杯在手上摇晃着，眼睛却看着她，笑容有些无奈：
　　“是，所以我很头疼。”
　　他没有多说什么，可是看向她的眼神却是笃定。是，他无需多说，她本就是他一手教出来的，从行事作风到为人处世，她感激他这么多年在她身上倾注的心血，甚至心里还对他藏着说不出口的异样情愫，但她一直是清醒而自知的，她知道他的理想和抱负，也知道他这样栽培她总会将她放在一个合适的位置上，成就他的同时也成就她自己。从他说希望她走到李碧姚身边去的那一刻她已经猜到他的用意，这时听他说出这句话更是心如明镜，她亦没有多说，只是点头：
　　“我知道了。”
　　她说得镇定，但那镇定并不是多有底气，他微微一笑，低沉而缓慢的声音仿佛暗夜中透窗而来的风：
　　“静文，如果你想走到高处去就一定要明白，站到顶峰的人都是脚踩着对手才能走到那里去的。商场如战场，不主动出击只有坐以待毙，人在其中形势所逼，进退从来不由心。”
　　知道她想要爬到高处的壮志雄心，也知道她始终会站在自己身后，但穆连成同样也清楚她那不够狠厉的性格，这样的性格也许并不适合职场上的明争暗斗，但好在她一直都是好学生，稍加点拨，进步神速，当初钟勇强事件中她还不忍心设计钟伯一个人孤零零站到台上的环节，可是到了骆平合约泄密，她已经能将一同入职关系亲近的罗劲一把揪出来，那时他就知道自己不会看错人。
　　她一时沉默，似在细细思量他的话，半晌后才说：
　　“你放心，我知道该做什么，不会感情用事。”
　　一字一句，干脆利落。他笑起来：
　　“碧姐这个人不简单，但我相信你一定不会让我失望，”他笑容尔雅，目光中却有灼灼期望，她没有回答，他微微倾身，手中的酒杯铮地碰住她的，杯中一片波影摇晃，“干杯，敬未来成功的你！”

　　那个晚餐吃完回家的时候已经快九点了，她租住的小区老旧，很多路灯都罢了工，她正开着手机小心辨路，突然一个幽怨声音自背后响起：
　　“肖静文你怎么才回来呀，我都快冻成冰棍了！”
　　她吓得差点把手机给掉下去，连吸了好几口气才转头怒喝那幽灵一样的家伙：
　　“穆铮你神经病啊，黑漆漆的怎么躲在这里吓人？”
　　他吸了吸鼻子，拖着浓浓的鼻音：
　　“谁躲这儿吓人啦，我是在这里等你回来好不好！”
　　已是冬日时节，气温本就在低位，早晚更是霜雾蒙蒙，寒气深重，借着手机的一点亮光见他鼻子冻得红彤彤的，果然像是站了很久的样子，她皱眉：
　　“你又是哪根神经没搭对，不是跟你说了我要出去吃饭吗，你站这儿等我干什么？”
　　“你跟谁吃饭啊，吃个饭怎么吃这么晚，你知不知道大晚上的你一个人有多危险！”
　　他现在画风突变，竟是老干部一般的口吻，她又好气又好笑：
　　“你管那么多干嘛？”
　　“我不是说了要你做我女朋友吗，这些全部都是我该管的啊！”
　　他说得理直气壮理，她真是哭笑不得，其实他一直嚷嚷这些，很多时候也表现得似乎真的有那样的打算，她一度非常困惑，也犹豫能不能跟他走得这么近，毕竟于她而言这纯粹是因为穆连成的那层关系，她不希望因此造成什么不必要的误会，可是这段时间她冷眼瞧着，发现自己真是杞人忧天，就穆铮那花花肠子，今天喜欢这个明天又看上那个，这些话随随便便也能说上一箩筐，只有她这么傻才来跟他较这个真。
　　她撇嘴笑笑，眼睛斜睨着他：
　　“你管这么多，就不怕最近跟你好的那位有意见？”
　　他一脸懵懂：
　　“什么最近跟我好的那位？”
　　他眨巴着眼睛，样子着实可爱，她却撑不住笑：
　　“少跟我装，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这段时间你晚上经常不在，不是去约会那是去干什么了？”
　　他这话一入耳顿时炸毛了：
　　“谁约会去了啊，我那是去……”
　　她直直望着他等他说完，他说到后半句自己却退缩了，心虚支吾了两声，最后彻底消音，她忍不住好笑，却还要故意问：
　　“你倒是说啊，你晚上到底干什么去了？”
　　他目光闪躲，只含糊一句：
　　“反正就是有事，你别瞎想！”
　　“我不瞎想，只是，”她顿顿，鼻子吸了吸，笑，“你这位新女朋友用的香水还挺特别。”
　　其实她早就发现了这股香气，这段时间他晚上常常不在，也不知是凌晨几点才回来，早上撑着一双熊猫眼去上班，她坐在他的车里便闻到了这种气味，淡淡的，有某种木头的天然香味，闻着倒也挺清爽，这似乎也说明他这次变了口味，没再沾染刘玛丽那种妖媚浓烈的。
　　看她笑得了然于心的样子，他疑惑抬着手臂自己嗅了嗅，陡然咬牙切齿：
　　“什么香水！你会不会闻呢，这是松节油的味道！”
　　“松节油？”她孤陋寡闻，第一次听到这种东西，好奇问他，“松节油是什么东西？”
　　“松节油你都不知道，松节油是用来——”他冲口而出，却陡然想起什么，生生将后面几个字吞回了肚子里，搪塞道，“算了算了不说这些，反正说了你也不会知道。”
　　他吞吞吐吐，她更觉奇怪：
　　“你说了我不就知道了吗？你怎么还像不好意思似的。”
　　话说着，她眼光瞟到旁边，他们正走到一盏路灯下，这路灯难得还亮着，蒙蒙的一片白光兜头罩下，照亮了路灯杆上那密密麻麻贴着的小广告，有招兼职的，有通下水道的，更有“特殊产品”的宣传，那上面正正贴着两张：
　　“印度神油，纯天然中草神油，让男人重振雄风！”
　　“人初油，男人正确的选择，你好她也好！”
　　全部都是——“油”！
　　她想起他刚才提到那什么“松节油”含糊其辞的样子，陡然闹了个大红脸，脚下急匆匆往前走：
　　“谁要跟你说这些莫名其妙的！”
　　她突然变脸，他才是莫名其妙，转头顺着她刚才的目光去看，一眼就看到那两张扎眼的小广告，他顿时跳脚：
　　“这都哪儿跟哪儿呀，肖静文，你等等，这不是那什么的味道！”
　　“你别跟我说这些乱七八糟的，要说找你女朋友说去！”
　　“我没女朋友啊，这真的不是那种味道，不信你再好好闻闻——”
　　他扯着衣服让她去闻，她抬手就是一巴掌：
　　“流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