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生花，一世情》滔***宝

6、连理枝

　　次卿去找了贺先生，表明了心意。贺先生虽有些惊讶，却也默许了他的诚意。很快，他便替次卿请了一职，隶属尚书台下六曹之一的民曹，仅是抄录文书而已。贺先生略有些歉疚，说不能替他寻更好的文职。次卿丝毫没有介意。他说，贺先生对他的恩情，他是明白的。
　　我却隐隐松了口气。次卿这样的身份，是不适合走在风头浪尖的。他的风头若太劲，必遭人忌惮。他的祸福只在一线之间，而我，只想拥有平淡的生活。只要他与我，携手相伴，便是最深刻的幸福了。

　　早晨，次卿出去做事，我在家帮娘收缀家务。院子里的几方小花也是我浇灌的，尤其是那几株杜鹃，我更是照料的悉心。它们是那最初的见证，我和次卿初见的观众，我蹲在地上浇水，淡淡的微笑由心而出。
　　午后，我照例去灞河边浣衣。天渐渐热了，虽然额上汗珠不断，我却丝毫不觉累。女伴见了我，都说看我脸上的表情，总能让人觉得一种舒心的温馨，唇边的梨涡更是将我的快乐昭示天下。我听了只是抿唇一笑。满足仿佛一个无法填平的坑，索求得越多，得到得越艰难。而我，是容易满足的孩子。
　　遥遥望去，灞水一如往昔得清澈。水，如翠玉般碧透；天，蓝得没有一丝瑕疵；云朵，柔软白皙得像婴孩的脸蛋，让人不自控地想去掐一把。再配上远山如黛，再没有比这更美的景致了。
　　然后，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走来。一瞬间，心头被暖意装得满满的，是次卿来接我了。我如同一个羞涩的女孩，将手背在身后，在衣服上擦干，又略带紧张的整了整发迹垂下的几丝乱发。他是不会介怀的，我却不想他见到我凌乱的模样。
　　次卿，我总想将最美的一面留给你，我想，一辈子对着你笑。
　　次卿将手递给我，我顺从地把手给他，他的嘴角便飘过一丝笑意。他从不顾旁人怪异的目光，只是执意揽住我一起走。我小声抗议，他却丝毫不理会我。我才发现，这个温柔冷漠的男子，原也是有几分霸道的。渐渐的，也有几对老人投来善意的笑容，他们的眼神里有羡慕，我也慢慢默许了次卿的霸道。

　　爹是一个聪明人。他看出我和次卿之间不一般的默契，只是不说，却经常看着我们，眼里有泪光闪动。我的鼻子微微一酸，爹待我是最好的，他的心被我的幸福牵拌，再也松不开手。
　　自次卿出去做事，娘对他的态度也微有环转。虽她表面上依然冷淡，吃饭的时候，也偶尔给他夹菜，脸上自然还是硬邦邦的。我在心里偷偷地笑，娘就是这样的脾气。但只因我，她也不会不疼次卿。

　　这个夏天，家中在一片祥和声中度过。很平静，但我总隐隐觉得将会有事发生，福兮、祸兮，并不得而知。只是担心也是无济于事的，我很快便忘记了自己的担忧，继续将自己和次卿包裹在一个小小的世界里，享受我们的甜蜜。

　　但，冥冥中，总有一股力量推动着次卿向前走。他终究是流着皇家血脉之人，有些事，总是要面对的。

　　九月初，贺先生来访。
　　我与他斟了茶，贺先生只与我笑笑。他的眼里有着避闪，我看了看次卿，会意地退到内室。男人的事，我是不想多过问的。
　　于是，我坐在窗边绣起女红来。午后阳光济济，窗外微风吹来，已没了夏日的戾气，只是微带了些暖意，又有花香袭来。我的心被抚得软软的又痒痒的。绣着绣着，忽然发现自己不自觉地绣了一只雏鸟，羽翼未丰，神情呆滞，却惹人怜惜。
　　我不禁笑出声来，平君，你是想为次卿诞下一儿吧？一抹红晕飞上脸颊。
　　忽然听到外堂似有争论之声，一时好奇，刚想掀开帘幔出去探个究竟，却一个犹疑没有出去。
　　只听到贺先生言语激愤，“病已，你自小是我看着长大的。论辈分，你该称我一声叔父。虽你祖父戴罪，但毕竟你流有先皇血液。我这么努力地栽培你，用心教你做人的道理，你以为我是为了自己吗？”
　　次卿的声音却难得得激烈。这似乎是我第一次听他顶撞长辈。他说，“先生，您对病已的好，病已感恩不尽。若是没有先生，可能病已早已不存在世。然，弗陵虽比我年幼，且不论是否有资历有能力担此大任，他已在位，况且病已听闻昭帝治国有方，不是国之大幸吗？先生何出此言，要我去争这莫须有的权势。”
　　贺先生重重地一掌击在案上。“你终日在家不晓天下事。如今皇上带病，无法亲政，昌邑王蠢蠢欲动，大有把持朝政的意图。这天下终究是你们刘家的，现在贺某也无心让你上位，但若有一天皇上西去，你就任由这片天下落入他人之手吗？”
　　次卿说，“我不过一介草民，只想安生地陪伴平君渡此一生，不想再起波折。”声音平淡而坚定，我的心略镇定了些。
　　贺先生叹气，“病已，你真当贺某胆敢对你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吗？皇上虽未曾见你，心中一直记挂着你，他现在如同一只断翼之凰，但求一真心待他之人为左右手。你，当真不愿帮他？”
　　“……”
　　次卿缄默，我忽然像慌了神的小鹿，心怦怦直跳。我并不否认我有私心，有些东西，我并不想次卿去碰，只怕会给他带来灭顶之灾。

　　忽然，腹中一阵绞痛，我便失去了知觉。

　　再次苏醒的时候，天已黑了。次卿枕着我的手，跪在床边已经睡着。
　　我猛然想起贺先生和他的对话，那便是令我不安的理由吧。皇上是他的亲眷，现在身子不好招他去辅佐，于情于理，他也是不好推托的。但次卿所拥有的才情不过是光芒未露，若然有一天，他再无拘束，尽展风采，又怎好判定皇上不会将他视为潜藏的危机呢？又假如，有朝一日皇上驾崩，昌邑王对王位窥探已久，岂容一个戴罪皇子来破坏他的计划。他将更是昌邑王一辈的眼中钉，那他的境地便岌岌可危。还有那个佐证的霍光，他的野心也不容小觑，昌邑王的背后又也许是他。这一切太复杂纷乱了。
　　次卿的睡脸很沉稳，脸上的线条也放松下来，全无平日淡漠冷峻的神情，唇边也带了一丝淡然而安定的笑。这时候，我才会觉得他是我的次卿，仿佛一切纷争都与他无关。我们两人蜷缩在小小的家中，却温馨得让人感动。他的发髻已略显紊乱，我把手指轻轻插入他的发，抚摸他如同对待一个孩童。
　　我只是一个女子，但我也想尽心保护所爱之人。次卿，你最后的缄默代表什么呢？是默许吗？
　　我的心微微疼痛。我的心绪，有些凌乱。

　　次卿的身子动了一下，他醒了。
　　我本能地想将手抽回，他却用力按住我的手。
　　他抬头看我，眼里居然带着几分兴奋。我的心一沉，你的锋芒究竟是盖不住了。你是要告诉我你的决定了吧？次卿，你真的决意要涉身那场争斗了吗？一个小小的平君，终究是不能将你从那片战场拉走。我的眼眸黯淡下来。黑暗中，我听见自己的叹息声，那么微薄，又那么沉重。
　　次卿却好像丝毫看不出我的忧悒悲伤，依旧兴奋非常得紧紧搂住我。我被他搂得有几分莫名。
　　“平君，平君，我们要有孩子了！”他大声对我喊。
　　我一惊。我一心为着次卿烦恼，竟忘记自己晕厥的原因。我是有孩子了吗？有个小生命在我的腹中成长吗？我不信地看着次卿。
　　但是，他眼里的光彩是不会骗人的。他说，“我找大夫来看过了，已经一个多月了。”
　　我的脑海里一片空白。

　　我有了次卿的孩子，我真的有了他的孩子。我要替那个六岁就爱上的男子生儿育女，这一切，来得太快，我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然后次卿带着几分期许几分鼓励地看着我。我的眼泪就这样跌了出来，原来，这是真的！
　　我低头轻轻抚摸腹部，心中饱含着怜爱。这个小小的生命就是我和次卿相爱的结晶，我一定不会伤着它。
　　次卿抱着我，在我耳边轻语，“平君，你说我们生个男孩还是女孩呢？”
　　我嗔他一眼，“当然是男孩了。”
　　“为什么？女孩不好吗？我想要个女孩，长得像你。”
　　我莞尔一笑，“我却像要个男孩，将来像他父亲，文采武略，无一不能，无一不晓。对了，还要长得漂亮，九岁的时候便有女孩决定非他不嫁。”说着说着，不禁笑出声来。那便是幼时的我，那么单纯，那么简单。

　　次卿也笑了，然后他的笑声忽然就收住了，在黑暗中有些不和谐的怪异。
　　他说，“平君，今日贺先生来访。有些事，我并不想瞒你。”
　　我的心一紧，他终究还是要和我说这事情了。
　　他说，“皇上身子不好，托他请我辅佐他。我在犹豫，不知是否当去。”
　　“次卿，不要去！”我不经大脑地脱口而出，对上他惊诧的眼神，却只能带着几分心虚的低下头去。
　　我胡乱地扯着衣角，正想着该如何解释。他却说，“平君，你才有孕，是怕我冷落了你吧？”
　　我拼命点头。对不起次卿，我只是想将你留住，只是不想让你将来受到伤害，但我能做的只是这么微薄，我不知道能留你多久，也不知将来你是否会恨我。我只是想，能留一时便是一时。
　　次卿并不知我心中所想，他微微蹙眉，很快便舒展开，“那好吧。我让贺先生给皇上进书。一切等你生产之后再说吧。”

　　我松了一口气，全身乏力地倒在他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