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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前尘往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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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松道人自小是皇子,被禁锢在皇宫中,而后的逃亡、获救又牵绊在伊府,还有墨离山的十几年,现在是下一个禁锢的开始么?
他看着自己的画,怀念起离开伊府后唯一自由过的生活。
蜀都。那里气候湿润,街市上总带着槐花的香气,喝酒时,碰巧遇上了今生最谈得来的朋友,那人琴棋书画、奇门遁甲、周易玄黄无一不精,连他这样的天才都不得不佩服。
他们结为挚友,斗琴、斗箫、斗诗、还一起游历山水,看世间百态。而后,那人去往长安,说有要事需办,日后长安再见。
司空辽轻轻捻住一片叶子,看着依旧嫩绿的白兰花树,移栽后它长势良好。现在,那久违的香气就在对面,只隔着那湖而已,他因为激动,面颊有些发红,坐在秋千上的玉洛薇正盯着他的背影发愣。
司空辽放开树叶,注视着玉洛薇,她不看自己的时候,和她很像。
玉洛薇看向司空辽,每过三天他就在傍晚时分来一趟,只是在从他府里移栽过来的白兰花树下,静静立着。却从未跟她说过话。虽然司空老爷不苟言笑,玉洛薇却对他有了一种独特的信任。也许是因那三幅画,她已有了自己的想法,那就是……
“丫头,过来。”玉洛薇半天才反应过来,男的做久了,连这个都不能条件反射了。她缓缓的走过去,不知今天怎么了。
“不知老爷有何吩咐?”玉洛薇小心翼翼的回话。
“你喜欢司空文琰么?”
玉洛薇一时没反应过来,问道:“老爷,您说什么?”
司空辽突然嘴角上翘,好像是笑了,“我问你,到底喜不喜欢司空文琰?”
玉洛薇虽然是现代人,可是和一个怪人谈论这个也太不和谐了,但她也不能说谎,于是轻轻说道:“老爷既知我是女子,我也就不遮掩了,虽然我跟在少爷身边,却并不为飞上枝头。
一开始是害怕丢了性命,后来是因为一个故人,再后来就是,就是我感觉到了他的寂寞。他的张狂与飞扬都是因为寂寞,他的性格让他不愿与人说令他烦恼的事,可越是用其他来事情来麻痹自己,也就越觉得生活可有可无,天天任性妄为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说到这里,玉洛薇停下看着司空辽,这样说他的儿子,他会不会生气。谁知司空辽示意她继续,她也不客气的数落起他这个当爹的。
“老爷为何要这样对他们呢,文琪因为她的母亲处处讨好您,您也只看重司空小姐,带着她全国从商,也许是想刺激少爷,让他有所顿悟,可是这样却令他开始讨厌文琪,觉得她是个背叛者。”玉洛薇还想接着说,只看见司空辽皱了皱眉,她闭了嘴。
“丫头,你针针见血,只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原因,人终究是利己的,我也不能免俗。”司空辽揉着额角说道。
“那小三是雅夫人么?”玉洛薇叹了口气道。
“小三?”司空辽诧异道。
“我是说,老爷的新欢是雅夫人吗?”玉洛薇悲伤的说道。
司空辽转过身看着已被玉洛薇涂鸦过的围墙,心乱如麻的说道:“时辰不早了,我……”还没说完,玉洛薇抢词道:“还请老爷回答。”
“我只能说她不是新欢,而是唯一。”司空辽说完拂袖而去。
马车里,司空辽叹了口气,刚才差点就要脱口而出了,‘人终究是利己的,我也不能免俗。’想起自己说的这句话,司空辽一阵好笑,这真是最好笑的一个谎言。
中三看着司空辽一脸阴郁,赶紧说起救人一事进行顺利,待时机成熟,方可执行。司空辽才又恢复往日的神情。
玉洛薇却是肺都要气炸了,司空辽要么不说话,一说话,如此不清不楚,真想绑了他,一顿好打之后再问询事情的真相。玉洛薇对着围墙吹起《神话》,只因自己一时的想法,放了那盏河灯为雅夫人祈福,谁知竟有意想不到的结果。
困心别苑中,雅夫人意兴阑珊的听着曲子。要说箫,她认识两个人都吹得极好。一个淡然灵动,她永远要感激他。另一个吹得极其潇洒,可她终究是恨他的。那样的告别,那样的重逢,又那样的消失。她对不起小恨,若不是她弄丢了小恨,她也不会需要入山十年。
伊小恨有些失望,青松道人没有出屋子,他又躲在里面不知做什么,她越来越少看见他了,思念却越来越深。
青松道人闭着眼睛,回忆着与友人的潇洒生活,这是唯一有过的自由。他仔细的回味着,突然那年七夕节砰然入梦,他的头开始剧烈的疼痛起来。他还清晰的记得……
一个叫李樾的少年,骑马踏着月光来到长安,在他的记忆里,长安已不是熟悉的地方,虽然他曾住在长安最奢华、最威严的地方。
他自小除文才武功,最得意的地方是精通医道,小时候母妃有头疼病,看到她痛苦的样子,李樾便在心中暗下决心,每每太医巡诊或是医治时,他便一旁观看,后面更是看遍皇宫内院的医书,此后,她母妃再未犯过病,他也更为皇帝、太傅器重。
此次受蜀都结识的好友相邀,来为他的朋友看诊。李樾并未告诉他的朋友,他来长安是多么危险的一件事,因他已没有什么舍不得的,包括自己的生命。
李樾跟随司空辽来到光德坊的一处别苑,这正如他意,虽是京兆府的所在地,却远离三内,而且距金光门、延平门也不是太远。这宅子修葺的颇为雅致,亭台楼阁设置也别出心裁,堪比大内。植物更是春夏秋冬皆无休,二十四时皆有花开花落。
他正在心中暗自猜测,是哪位佳人让司空辽如此费尽心力,却看到了园里的白兰花树,这些高大而盛放的花朵将李樾的记忆打回了伊府。司空辽看他面有难色,不知何故。他却只道闻不惯这花香。
屋里,一幅云松图映入眼帘,上有司空辽的题字。一只青瓷盆陈水放于案上,水中瞟着几朵白兰花,内蕊却已除去,四周的布置皆是素色,看来司空辽的情人心性淡雅,却不知能否治好她的哑病。
青纱之内,一只素手伸出,皓洁的手腕却叫李樾感慨司空辽的眼光独到,这定是个绝世美人。把脉之后,李樾为难的看向司空辽,他需要看看这女子的咽喉及舌头。司空辽摇摇头,李樾只道:“请姑娘先休息,待木某思榷药方。青纱内的女子闻声,便收回手去。
回到大厅,李樾与司空辽说道:“司空兄,恕小弟直言,这姑娘的哑病不好医治啊,一、不看看舌头,不好断言她当时服过何药,二、她哑的时间已久,三、她吃过太多不同的方子,体内已有了抗药性。
司空辽点点头,这也让他很为难。可他却无法说服她。
李樾在别人面前都说姓木名松,对司空辽也一样。此刻,他们坐在湖心亭里畅饮,细想相识往事。李樾并未想过有一天会在钱庄、药铺、或是贸易行看见寻找自己的告示,他还以为他永远只会出现在官府缉拿的文书里。
琴声一起,司空辽奏的是无尽思念,而他的却是孤独沧桑,这混合了两种意调的《小重山》在湖面回荡。
白园里的女子,只是呆看着桌上的青瓷盆,那大夫的声音像极了一个人,只多了几分冷冽而已。她很想掀开纱帘看看他到底什么样,可她又没勇气这样做。听到若有若无的琴声,女子叹了口气,这情债究竟要如何清算。
接下来的几日,她既不愿示人,李樾也只有查阅曾经给她开过的方子,又查阅各类医典,但收效甚微。他只是开了几贴清热解毒的药让她先试试,这是在蜀都游历时,当地的土药,不知会不会有效果。
自这人来之后,琴音从没有断过。高山流水,飞悬瀑布,林中蜂蝶,草间鱼虫,圣贤君子,世间情爱这许许多多的风景就这样从耳朵听进心里。
司空辽忙于生意,只晚上有时间过来。李樾知道这女子定有隐情,只希望琴声能勾起她对美好生活的向往,而愿意给他当面诊治。
而白园里的女子却日渐消瘦,他如今真是了无牵挂,游戏人间。他如此绝情,她却还是日夜思念,想让他走,却又舍不得。
伊元雪已从昭华升做贵妃,她不仅生下皇子,前些时候又添了位公主,可她却未曾放弃过找他,最近终于有了消息,他就在长安。她圆润的脸上露出了笑意,美丽而残忍的笑。
司空辽只是晚了一步,白园里的哑女和李樾都不见了,待他发现踪迹来到这里,屋里凌乱不堪,只有一个满脸是血的昏迷女子,根本不可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他是如此厉害的人物,他迅速回到司空府,把有干系人等都分别关押、提审,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收银子的就一个人,他也只带了封信给木松,事情本应很简单,却因为巧合而造成如今复杂的局面。
司空辽摸着那幅他题过字的画,不禁叹了口气,这世间的巧合真是万般不由人。
那信是贵妃派人送的,她在屋院里等他,她以为她恨,可当她再见到久别的李樾时,却还是无尽的思念,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么?她满心欢喜,却被李樾的冷淡浇灭了希望,他怎么会知道她不是伊元雪。
伊元秋愤恨的离开,她已对他下药,她要他记住她。可当她再回来,竟看到了伊元雪,她多年不见的姐姐,她还和当年一样美丽,而现在她竟躺在李樾身边。
当年只是想让伊元雪任由摆布的入宫,不能和李樾私奔,却没有掌握好药量,把她毒哑了。她原做好一切,准备和李樾走,却因为这样毁了计划,她不得不顶着伊元雪的名字入宫。
这么多年,她不明白为何会对伊元雪的恨与日俱增。可是早已失踪的姐姐,今日突然又出现在这里,再次坏了她的事,她已看不到姐姐了,伊元秋的眼中此刻只有恨。伊元雪抢走了太多,这次要彻底毁了她。伊元秋无法抑制自己的怒气,她抽出短刀在伊元雪的脸上重重划下,看伊元雪并未醒来,她又是一刀。
司空辽按着额角,每当他回想这一切就心如刀绞。
白园里的女子再没有美丽的容颜,她一心求死,司空辽为此更加用心的照顾她。不久之后,伊元雪便发现她怀孕了,她已无法再面对和报答那个为她赴汤蹈火的男子。她走了,留下短短几笔:忘了我吧,珍重。
司空辽叹了口气,这是他心里深深的刺伤。他同样也恨,恨那个毁掉这一切的人。他用了三年的时间将生意翻了几倍,并查出主使人在皇宫,而后他便用尽浑身解数终于进入宫中。
当他再次见到那张魂牵梦萦的脸时,他却忽然明白过来,那个和她一模一样的人就是幕后黑手。而此时他已顺水推舟的成为皇子、公主的老师,他又用回自己曾经的名字——上官和露。
没有人知道他的文武全才师从何人。而司空夫人、司空文琰、司空文琪都只是故人的嘱托而已。司空辽是他喜欢的朋友,而这朋友却在外从商时离世,唯一的嘱托就是整个司空家。
上官和露为了这承诺,不得不易容进入司空府担当一切,这也就是司空辽突然冷淡司空夫人的原因。
伊元雪从来都是他唯一的牵挂,上官和露也从一开始就有意识的培养李明靖。他本想利用李明靖,可相处越久,越发现自己不能狠下心,他是如此的像他,他还是逃不出自己的感情。
后来他有意安排上官和露的离世,又利用司空辽外出行商,去安南帮助李明靖。只是这一切都在暗中进行,没有人注意过司空辽会在安南停留很久,只觉得这里方便边境贸易而已。
上官和露更没有想过宫里假伊元雪会想要司空文琪做她的儿媳妇,他知道的时候已是中秋听宣了,不过他知道李明瑄也是有德行之人,便也放了些心,只是交代司空文琪在宫中的为人之道。
每当上官和露成为司空辽,面对他的一家老小,总是颇多感慨,这重如泰山的嘱托让他有苦难言,可也正因如此,他才遇见了真正的伊元雪,那是他作为司空辽以来,最开心的时刻。
如今司空文琰已明白司空家的责任,对于司空辽的托付,他可以歇口气了,而今又知道伊元雪回来了,那么他救出她以后,便可以放下一切,带她走。
伊元雪看着水中自己面目全非的脸,她早已习惯。虽然给女儿取名小恨,她却不知自己究竟恨不恨他。而且若不是因为有了小恨,她或许早已不在人世。
这是她初遇司空辽的地方,十五年了他的脸并未因此而模糊,他是她永远的恩人,而她却无以为报,只盼来世了。
玉洛薇的《沧海一声笑》是那样令她神往,她一直都想过自由无拘无束的日子,却不知和谁一起。
凝香殿中,墨莲香浓重而炙热,似乎这样,她的头、她的心才不会再痛。自很多年以前,她就再未见过伊元雪,她本可以狠狠的用她所制造的误会讽刺她,可是,伊元雪脸上的刀痕却让她害怕自己的心狠手辣,可现在那么多年的宫廷生活,她却日益冰冷。伊元秋决定放弃李樾,明日便要伊小恨下手。她不愿他们再有机会重逢。
伊小恨努力克制住自已的惊讶,贵妃竟然要自己杀他。可她是她的姑母,对她有养育之恩,她必须要做,可她也无法下手,她对他的眷恋自已也说不清楚,伊小恨只是想再见见母亲,而姑母答应了。
伊小恨失神的走在路上,虽然母亲住在那里,可那儿却不是她的家,皇宫也不是她的家,那么她究竟有什么呢,这十五年的生命究竟又算什么呢。
这是她从未有过的想法。
忽然,有人拦住了她的去路,她并未拒绝。伊小恨记事很早,在她的记忆里,这人曾经对她很好,他就是李菱玉的老师上官和露。而后他便因病死了,如今又出现在她的面前,她自然比刚才更为惊讶。
只是很短的时间,伊小恨便同意了这个人的计划,她可以帮他救她,而他也要帮她救他,她未曾想过上官和露会认识自己的母亲,但事情紧急,总会有机会知道一切的。
伊元秋看着李樾的尸体,眼泪夺眶而出。她是那么热烈的爱过他,他活着时却连一面也不敢见,只因害怕他会再次发现一切。现在她终于能再次触摸到李樾俊朗清冷的脸庞,而他已经没有了呼吸。
院中已经架好柴火,伊小恨点火的一刻,伊元秋的嘴角却扬起了笑,她已经察觉到伊小恨对李樾的感情,不然她也不会要小恨亲自动手。而现在,他们永远也不会见面了。而她要看看伊元雪知道真相后的痛苦与绝望,就像她曾经的那样。
伊元秋独自来到别苑,这个地方还是这般阴沉,她没有让伊小恨跟来,以她对姐姐的了解,知道真相的伊元雪将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所以她才会同意昨天她们的见面。虽不是亲生母女,却还是有几分养育的恩情。
当伊元秋再次见到伊元雪,她先想到的竟是她们的小时候,她们让爹爹猜猜谁是谁,她们一起去扑蝶采花……她的眼泪模糊了双眼,可一切都回不去了。恨,才是现在她对伊元雪的全部记忆。
她缓缓说起她的恨,当年用绝情信欺骗他们,让他们天各一方。然后是伊元雪的脸,李樾的入山,她的入山……
就连伊元雪后来活下去的原因——伊小恨,也不是她的亲生女儿,她的亲生女儿早已经被她命人换走丢下山崖,而她一开始养育的就不是她和李樾的孩子……
伊元秋不要她再活下去,她的心已经不再柔软,她早已放弃幼年时那些快乐的记忆,而今她已令伊家无比的强大,她是带来荣耀的骄傲,所以伊元雪的存在不再重要。
伊元雪捂着耳朵,不想再听下去,她的心剧烈疼痛,好像要跳出身体。这是多么可怕的真相,伊小恨竟不是她的女儿,她和李樾都在墨离山,却从未见过面,那是十年,整整十年……,可是她还是她的妹妹,她的改变都是因为嫉妒,嫉妒毁了她们的感情,而自己却没有察觉到这一切。而现在一切都已经没有了。自己的亲人变得如此可怕,自己的过去是如此悲愤,叫她如何能继续活在这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