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微聊斋》几境尘

9、第009章 执着与本心

　　天色渐暗，金陵城已是万家灯火。
　　丁府西院书房。
　　丁宗胜把玩着手里的核桃，垂手而立的张老三说了在茶棚听到的消息。
　　丁宗胜冷笑道，“怪道这几日老太太和二娘脸色跟死了男人似的难看，原来家里竟演了出这样的好戏。”
　　顿了顿又嗤笑：“老太太的心果然是越发偏了，当初满口子礼义诚信不肯给我退掉江家的亲事，说什么既是早就定下了婚约万不可轻悔。让个不下蛋的痨病鬼占着我房里的正妻之位，偏还是个善妒的悍妇，搅和这房里鸡犬不宁……如今轮到他最宝贝的小孙子可倒好，听闻孔家如今已然落入了二房手中，连老爷素日常说的大恩人孔祥运之女求上门来，都给轰出了门去。嘿嘿，倒是打的好算盘，那卢守备可是有位官居三品的岳丈呢，若是真叫老三结了这么一门贵亲，往后这丁府怕不早晚都要落到他手里？”
　　张老三只低头不语。

　　丁宗胜又笑道：“可惜了，那个没用的孔家小姐竟就这么死了，连下人也跑了个没影。若不然，在他们身上做些文章，才好看呢。你且去吧，‘看好’了那两只活雁，明儿个全靠它们撑场面呢。”
　　张老三低声道了一句：“那两只活雁回了府便由段兴献给了三少爷，如今也是由他养着呢。他现下想必已然喝的大醉，少爷尽管放心。”说罢，躬身退出。

　　一时听得外头喧闹，丁宗胜骂了声：“什么事？”
　　丫头翠屏低着头进屋回禀：“大少爷，是大少奶奶房里的红杏，说是大少奶奶着了她来请少爷回房，商议三少爷小定之日的贺礼呢。”
　　丁宗胜冷笑道：“让她滚，回去转告她奶奶，既这般关心三弟，尽管照着她自己个儿的心意张罗便是。”翠屏诺诺退了出去，屋外才静了会，后头正房又传来叫骂声。
　　丁宗胜阴沉着脸，心下暗恨。自己方是这丁家的长子嫡孙，可是母亲嫁过来生下自己没几年就被老太太朝打暮骂作践死了。又让自己那个贪财好色的老爹娶了老太太娘家侄女，现在的二娘。又生下了老二那个纨绔，和老三这个宝贝蛋。自己在外头累死累活赚钱养家，中馈却都攥在了两个贪婪自私的老女人手里……
　　压了口凉茶，按捺下心中的怒火。丁宗胜望着窗外夜色阴沉地想着：丁宗瑞，你也休想好过！

　　东院阅梅轩中，香风软语锦罗绣帐的喜庆热闹至极。直待月上枝头，方送走了络绎不绝前来恭维道喜的丫鬟婆子们，关了院门。
　　大丫头碧秋领着一群小丫头将刚从外头归来、喝得烂醉的丁宗瑞扶回床上躺好，洗脸更衣的忙了好一会子，方安置妥当。散了小丫头们，自顾坐在锦帐旁为他掖好被角。
　　瞧着俊秀风流的丁宗瑞，便是睡梦中眉梢眼角都透着喜庆，便可知他对眼下这门婚事何等满意。碧秋发了会子呆，想起了自家心事，心上一忽滚热一忽冰凉。
　　思量着那个新来的三少奶奶也不晓得会如何对自己这些少爷房里的丫头，若是如同大少奶奶般，前脚进门后脚就把一众年轻俊俏的丫头捆绑了发卖……
　　碧秋打了个寒战，除非……自己能在三少奶奶进门前，抢先有了身孕……依老太太对三少爷的疼爱，必会留下他的第一个孩儿……可恨自己虽早已是三少爷的人了，肚子却久久未有消息……当下素手轻解衣扣，褪了衣裙爬上了床，放下帷帐……

　　丁府后院正房，丁家老太太正歪坐在炕桌前。就着烛火诵完了最后一卷经，叹了口气道：“阿福，将这卷经在佛像前烧了吧。”
　　伺候在旁的老嬷嬷接过佛经，劝道：“奴婢这就去。夜已深了，老太太该歇了。明日可是您盼了许久的好日子呢。说来瑞哥的媳妇虽说只是卢守备的外甥女，却十分得守备夫人疼爱。听说在闺阁里，更是和守备夫人赴宴参加了不少贵人家的诗会酒宴，结交了不少的贵女，结下这样的贵亲，实在是四角俱全的好事呢！”

　　老太太拍拍她的手叹道：“还是阿福懂我，晓得我有多疼瑞哥。咱们丁家在这金陵，虽也算是有名有姓的殷实人家，可是有句俗话说得好，‘人怕出名猪怕壮’，若是背后没个稳妥靠山，这家里越是金山银山的堆着，怕是越发地惹了那些个红眼的恨不能将你剥皮拆骨的吞了！先前老太爷在世时，好歹还结交了那么几门子官场上的贵人，可惜我那儿子是个没用的，这些年他父亲去了后，竟是越发和贵人们都疏远了，唉……”
　　福嬷嬷笑道：“好在几位少爷都争气的很，大少爷将各处生意打理的井井有条，二少爷结交了好些个富贵公子哥，三少爷更不必说了，读书这般好，又最是孝顺贴心……”

　　老太太冷笑道：“就你惯会哄我，我还没老糊涂，这三个孙儿是好是孬，我心里明白着呢。老大性格孤拐，和他那个娘一个模子，都不是什么好货，让他打理生意这几年，多少理不清的烂帐！老二镇日里往来的尽是些酒肉朋友，真若有事相求，怕是立马推个干净！”
　　缓了口气，脸上带了一丝笑意道：“好在瑞哥儿是个好的，我没白疼他。早早就考了个秀才功名，什么好东西都要先来孝敬我这个老太婆子。你说，这样好的孩子，我能不好生为他打算么？只盼有了岳家的提点，他能早日考个举人老爷，得个一官半职，咱们丁家才是真正得以改换门庭呢！
　　活到了这把年纪，我算是看明白了，什么靠山都不牢靠，还是要儿孙出息，家业方得长久。
　　……可若要儿孙出息，这读书明理固然紧要，那婚事更是马虎不得！得力的岳家、贤良淑德的妻室，哪个也不能少！”

　　福嬷嬷恭维道：“果然还是老太太福慧双全，奴婢再也说不出这般的道理！多早晚瞧见瑞哥儿给您挣个诰命回来，奴婢便是立时闭眼也甘愿了。”
　　老太太啐道：“你可不能闭眼，我离了谁也不能离了你的。唉……说来这几日多亏了你，不然我这胸口仿佛堵了块石头般难受！那孔家小娘子的事，你办的很好，干净利落不留痕迹。若不然，在这个节骨眼上闹了出来，莫说卢家的亲事不得成，便是丁家多年经营的名声怕是也要不得了！”

　　福嬷嬷笑道：“原不是什么大事，竟让老太太恼了好几日，真真是那个贱人的罪过。那孔家好歹也是有脸面的人家，怎会只打发了一个老妈子一个丫鬟并一个长随的，就将小姐送到人家来，呼哧扒拉的提什么婚约，更莫要提连份嫁妆也不曾见，不是失心疯地贪财婆子上门讹诈还能是什么？”
　　又附耳低声道：“老太太放心，我儿子亲自带人搜过了他们的行李，并不见书信庚帖。可见便真是那孔家二房打发了大房的遗孤来，这一没凭证二无中人的，想来当年也不过老太爷一句随口玩笑，做不得数呢！”

　　老太太有些神色不自然地咳嗽了声，暗想那女方的庚帖她已在小佛堂悄悄烧掉了，便是福嬷嬷都不知晓。想来那孔家二房既在孔家大老爷死后，占了孔家的全部家产，又这般胡乱地打发了大房唯一的血脉出门，不问死活，想必日后也当不会再翻旧账。
　　何况，那孔家小姐如今已然身死，只剩下三个被二房一同扫地出门的旧仆，既已收下了自家打赏的银钱，想来也翻不起什么风浪了，方觉松了口气。只叹道：“好歹是一条人命……花骨朵般的小娘子，就这么去了，终归让我心里不好受。”

　　福嬷嬷忙奉承道：“要不说老太太心善呢！原就是不相干的人，偏还要为她念经超度，真真是那小娘子的福气！……说起来，赶明儿个瑞哥媳妇进了门，能在老太太跟前伺候，阿弥陀佛，那更是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分呢！”
　　老太太指着她笑道：“你个刁婆子，偌大一把年纪了好巧个嘴，别打量我不晓得你肚子里的弯弯绕，你那个孙女儿唤作碧秋的，这些年在瑞哥儿房里伺候的也算尽心妥帖，待得三少奶奶进了门后，便给她开脸作了房里人罢。待得瑞哥儿有了嫡子，老婆子再做主给她风风光光抬个姨娘。”
　　福嬷嬷眉开眼笑地跪下磕头谢恩，“多谢老太太提拔，能伺候瑞哥儿也是那丫头的造化”。
　　老太太又笑了一场，方疲惫的唤了小丫头进来服侍梳洗睡下。福嬷嬷则径自捧了经书到后头的小佛堂里烧了，嘴里头嘟囔着：“呸，还是个千金小姐呢！一无身家依仗二无嫁资装裹，连我家碧秋都不如，还妄想作这丁家的少奶奶，做你的春秋大梦吧！如今不过吃了几句讥讽、受了些冷脸闭门羹，就一病死了，这般不中用也怪不得别人……”
　　忽觉背后一阵冷风，窗外夜风敲得窗格吱嘎作响。福嬷嬷打了个冷战忙道：“阿弥陀佛，可不干我的事，你若觉死得冤可莫来找我，谁叫你自己个儿命不好呢，还是早早投胎，下辈子寻个好人家吧……”
　　房梁上，静静瞧了许久的黑乌鸦，一个俯冲从被夜风推开的窗子飞入了无边夜色。

　　金陵城东，宁安客栈二层客房。
　　孔微泡在热腾腾的浴桶里，撑着胳膊趴在木桶壁上，听着屏风外头高老嘎活灵活现的回报，半晌无语。这么说来，自己这个身体的原主，还真够悲催的。
　　父母双亡，也没有兄弟姐妹，家业落入了族长叔伯手里。原本定了婚的夫家不想娶她这个一穷二白的孤女进门，翻脸赖账。更给那个的未婚夫另选了一个官宦家的女子结亲……原主估计是受不了这接连的打击，才终于悲愤交加而死。
　　想到原主藏在亵衣里的书信和庚帖，相必是到死都对此耿耿于怀吧。取出存放在小世界中的书信又看了一遍，上面的血渍泪痕仿佛都散发着怨气。只可惜……这世上又有谁能还她一个公道呢？

　　摸索着书信发了会呆，水温已凉。孔微爬出了浴桶，擦干身上水渍，从里到外都换上了成衣店买来的干净布衣，又将头发用干布包好。
　　方从屏风后绕了出来，在床塌旁抱膝坐下。
　　看见孔参正抱着一个比他自己体形还大的茶杯，飘在桌子上方悠闲地品茶。高老嘎一副随时听令的架势，收敛翅膀抬头挺胸、不断随着孔微走动的身形轻轻转动身体，始终保持面对着她、端正站在桌子边缘。
　　孔微忍不住笑了笑，刚升起的些许茫然心灰又悄然消散。

　　经过了一夜的惶恐茫然和一日的疲惫跋涉，终于吃饱喝足梳洗干净、换上整洁衣服，又有这样一个舒适安静的房间可以休息，身旁还有可以信赖的伙伴……孔微觉得她已经不能要求更多了。
　　也终于可以静下心来，好好理清思绪。

　　她不是个有野心的人，从未想过成为女强人，也早已经不再奢望什么轰轰烈烈非你不可的爱情——也许是疲惫了，也许是看透了，也许只是因为她已经过了那个追求浪漫和激情的年纪。
　　孔微最大的梦想，就是有个平实安稳的人生——有份可以养活自己又不太讨厌的工作，找个谈得来、看着还算顺眼的人恋爱结婚，组建一个温馨和睦的家庭，生一个健康的宝贝，然后好好将他/她抚养长大。她的孩子可以不用多么出色优秀，只要能够平安快乐的成长，善良、独立、明辨是非、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然后努力的去争取。
　　就足够了。

　　虽然来到这里很意外，但孔微还是觉得心存感激。
　　重生，就算随时都可能会面对一些危及性命的险境又如何？她本就没有多久好活，更不要提那场意外的车祸。如今本就是多活一天赚一天，又何必忧心忡忡？
　　至于其他细枝末节的得与失，更没必要再去盘算和计较——事已至此，与其纠结埋怨，不如面对当下的情况，过好眼前，谋筹未来。
　　有什么难题，一个个解开便是。
　　孔微也相信，她想要的一切，在这里一样可以得到。

　　想通后，顿感心中畅快、振奋许多，思路也愈见清晰了起来。
　　眼下最重要的，就是生存问题。
　　首先，是安全保障。虽然有菩提树的治疗，有孔参的威慑，一般的妖魔鬼怪已经不用担心。但是如果真的碰到厉害的大BOSS自己直接被秒掉，怕是它们两个也回天乏术。何况依靠别人终究心中没底，还是得把小命掌控在自己手里才踏实。既然燕赤霞能拜师学法术，自己是不是也能修行？
　　其次，是经济保障。总不能真的一直靠高老嘎的“孝敬”度日。可惜自己学的是编程，工作近九年一路从程序员做到项目经理，所有的技能都和电脑有关……在这古代想要谋生，实在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一技之长。读过书识得字？四书五经只大概浏览过字也只认得简体字，繁体的要靠猜。烹饪？只会简单家常菜还是用的煤气，不会点火生灶。裁缝？……在这针织女红高手遍地的古代，自己那点水平实在是弱爆了！……越想越绝望……好吧，至少自己还算见识广博理念先进。看来赚钱的事还得从长计议，好在这个也不是最紧迫的。
　　还好，至少大的方向上已经有了谱。

　　结束了思考，孔微长吁了口气，起身伸了个懒腰，走到桌前坐下。
　　孔参和高老嘎齐齐望向她。孔微道：“往后的日子里，怕是还会遇到一些危险的家伙，我若也能有自保的本事，才更方便些。不知道想要修行，就是学习类似操控飞剑或是使用灵符这类法术，可有什么途径？”
　　高老嘎愣了一下，方道：“人类的修行不同于妖族的遵循本性，大多是要靠传承的。比如师承某位隐世仙师，或是拜入有仙师坐镇的寺庙道观。还有些混迹俗世的世家，其背后亦有高人择资质佼佼者传道授艺，却是只在家族血脉中挑选。”
　　孔参则缓缓将抱了一晚上的茶杯放回了桌上，坐着小飞剑飘到孔微面前，捋着胡须笑眯眯道：“小主人，参这里倒是有前主人所修习的一套吐纳心法，愿献于小主人。且参跟随前主人多年，对于修行中难解之处，或可提供些许建议以供参详。只是，这套功法仅是一套基础功法，勉强可以修行至辟谷，若要再进一步，修得大药金丹，则需更高明的功法。
　　参恰好还知晓一处隐秘仙府，那里便藏有一份陨落大能所遗留的功法《丹霞诀》，以及一尊上品药鼎。只是小主人至少需得修至辟谷后期，且寻得避水珠，或是炼成避水丹，方可前去。”

　　高老嘎惊呼：“上品丹经和药鼎？！那、那岂不是可以炼制化妖丹……”
　　孔参却并不理睬他，只是笑眯眯看着孔微道：“那仙府位于钱塘水域，多有妖物盘踞，小主人若无万全准备，不可贸然开启仙府。若果然有心前往，从明日起，当精猛修行才是。”
　　高老嘎两只黑豆般的眼睛熠熠发光地盯着孔微，难掩激动地道：“主人，小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一定助主人早日寻得那仙府秘宝！”

　　……孔微被天上掉下的馅饼砸的有些头晕，静默了半晌，道：“在金陵，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还是早日离开的好。不如这两日准备一下，就直接去钱塘吧。先在那仙府附近的城市或是乡镇落个脚，安顿好了就安心修行，也可以提前熟悉环境。等到实力足够准备充分了，随时可以去仙府寻宝。”
　　孔参道：“如此甚好。”高老嘎也连连点头。

　　孔微想了想，又道：“走之前，我还有件事想做。”
　　说罢，自小世界中取出书信、庚帖，还有沾血的旧衣放在桌上，孔微笑笑：“虽然眼下我能力不足，好在有你们两个帮忙。”
　　……也算是为了让‘她’走的安心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