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浓》喵太公

5、初晚

　　帕米长老正在桌后面打盹儿，“呼…呼呼…呼…”胡子被吹起来、落下去，又吹起来、又落下去，眼镜架斜斜的挂在鼻梁上，像是要掉，可总也不掉下来，随着呼吸一颤一颤的。

　　阿略奥特几个箭步窜到门口，忽然想起“礼貌”来，放轻了脚步，敲敲门。

　　“咚咚咚！”

　　“呼…呼呼…呼…”

　　“嗯…嗯！”阿略奥特装着清嗓子，他听见帕米长老的呼噜声了，如果不是想知道“对安浓今后的安排”，他会悄悄进去给长老盖上绒毛毯子…

　　“咚咚咚咚！”

　　“呼…呼呼…呼…”

　　阿略奥特捏着嗓子，装女孩的声音，“长老…长老…”

　　“呼…嗯？”帕米长老“吧唧吧唧”，在椅子上翻了个身，那架眼睛居然颤了几下，还是没掉！

　　“长老！”阿略奥特忍耐不住了，叫了一声。

　　“啊？…啊！在呢，在呢！”帕米长老摘下眼睛擦擦，又戴上，欠着身越过桌上堆的几摞书，“是阿略啊！”

　　“长老，口渴吗？”

　　“嗯，有点儿…”

　　阿略奥特把餐盘端进来，放到桌上，盘里有茶壶、水果和糕点。

　　长老看看手表，“八点半啊”，又看看日程表，“你提前了半小时哦…”

　　“嘿嘿”，阿略奥特手指背抹下鼻头。

　　“那个女孩的事…”长老看着阿略奥特，等待他的意见。

　　“监管部比较麻烦。”

　　“被发现的话，是的。除此之外…”

　　“她一定很想回去吧？”

　　“是‘非、常、迫、切’…”长老一字一顿。

　　“可是，已知的‘通道’已经没有了。”

　　“如果她愿意暂时留下？”长老提出一个假设。

　　“那当然好，毕竟已经有两百年没有‘沟通者’了…”长老转动椅子，去看背后窗外的夜景，几只小灯光在黑暗中闪动。

　　“至少在找到可用‘通路’前，相互‘交流’一些知识。”

　　“这个叫安浓的女孩，虽然教养很好，但是看年纪的话，知识的深度和广度，恐怕…”

　　“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知道‘外面’世界变成什么样子了！”阿略奥特有些激动。

　　帕米长老笑着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膀，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撵着胡子，在房间中踱步。

　　“邀请她参加‘早课’的话，她会同意吗？”帕米眼神扫过自己的小书架，却心不在焉。

　　“我去说！”

　　“阿略…”帕米长老看向阿略奥特。

　　阿略奥特没有会意，带着询问的语气答道，“是？”

　　“与‘地表人’相处，要拿捏好尺度哟！”说话时，长老的眼镜架一颤一颤的。

　　“是…”阿略奥特自省了一下，确实有些过于兴奋了，难道因为对方是女孩子？或者只是异族人而已？

　　“寻找新‘通路’的话，并不是敷衍那个女孩子，我来和‘采掘部’进行一些交流，在得到更妥帖的消息前，对‘监管部’尽量保密吧…”帕米这样说着，看向了书架上那张合影，自己戴着眼镜站在那排人的最末尾，斜斜地看向镜头，他旁边的同伴，有的人远在他乡、有的人已长眠地下…

　　老人唏嘘了一阵，把思绪拽了回来，“我是说‘尽量’，以后发生什么事情的话，我们再想办法。”

　　“知道了！”阿略奥特报以坚定、信任的眼神。

　　帕米长老回到桌上起草了两封介绍信，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都交给阿略奥特，“这封给欧纹，这封送到‘小剧场’，这本书，给那个女孩子。”

　　“阿略！”

　　“什么？”阿略奥特一惊。

　　帕米长老略有深意的说，“…拿捏好尺度哟！”

　　阿略奥特收好书信，“放心，我可不是小孩子了！”转身离开。

　　小镇上方的太阳灯，此时扮演着月亮，只发出朦胧的月色。

　　傍晚静谧，阿略奥特脚步轻快，来到欧纹的裁缝屋，房门已经关上，但他远远就看到，阁楼的窗子开着，女孩的身影在窗台前，望着上面大灯，不知在做什么。

　　他挥挥手，走得更近，安浓也发现了他，招了招手。

　　阿略奥特没去敲门，站在台阶上，踮起脚，攀住稍矮的一出房檐，双臂用力，翻上了屋脊。

　　屋脊是向巷子倾斜的，铺着硬质塑板，表面十分光滑。

　　“啊…”安浓怕叫得大声吵醒睡在楼下的欧纹，捂起嘴巴，心想，“这个男孩还真大胆呐！”

　　阿略奥特压低腰身，小心翼翼地接近到窗台旁，坐在屋脊上，向安浓低声打招呼，“嗨！”

　　“你小心点儿，别掉下去…现在可没有胖老鼠接着你！”安浓觉得好笑，自己笑起来，身体更凑向窗台，离阿略奥特更近了些。

　　“我会注意的…这是长老送给你的书…”

　　安浓接过书，“《最终协议》教学部编，好像听你们提起过这个词。”

　　“这是‘冒险团’的小孩子们送你的…”阿略奥特拿出花环，虽然被压榻了一些，花草味仍然扑鼻清香。

　　“谢谢！…‘冒险团’？”安浓仔细看了一圈，几种颜色的小花枝编成一个圈，试了试，刚好戴在头上。

　　“就是几个小孩子啦，听说你来做客，送给你的礼物。”

　　“替我谢谢他们啊！”

　　“谢过了，一人一块巧克力！”

　　安浓带上花环，郑重其事地说，“更要谢谢你…”

　　“谢…谢哪个？”阿略奥特担心被她看破花环的事，有些心虚。

　　安浓远望整个地下大空洞，“谢谢你养了个软绵绵的胖地鼠。”

　　“你说咕叽？”

　　“是呢，幸好我掉在咕叽身上，才捡了条命…”

　　“你还是去直接谢它好了，是它自己愿意吃成小皮球的，我都管不住。”

　　“小皮球…”安浓想象这地鼠团成个肉球，在地上滚来滚去的滑稽样子，忍不住笑，“不但没有死，还发现了住在地下的你们，我运气太好了！”

　　“这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安浓呆呆看着上面，除了发出幽光的大灯，只有黑暗。

　　“想家了？”阿略奥特问。

　　“嗯，上午从家里出来，只说去爬山，现在…他们一定急坏了。”

　　看着安浓难过的神情，阿略奥特坦诚实情，“刚才我和帕米长老谈过，暂时你只能先住下来…”阿略奥特点点头，传达出肯定讯息。

　　“原来，大约两百二十年前，本是有四、五条连接地表的‘通路’的。之后发生了不愉快，议会通过了‘最终协议’的提案，之后就拒绝一切与地表世界的交流。”

　　“那些通路还在吗？”

　　“‘最终协议’生效后的前二十年，虽然警备部严防死守、监管部明察暗访，科技部还是偷偷派出‘沟通者’，和‘地表世界’取得联络，交换一些特产品。”

　　“然后？”

　　“在科技部里，这几乎是公开的秘密，身为地底世界最高科研机构的代表，怎么甘心放弃与异族文明进行交流呢！”

　　“是啊。”

　　“二十年过后，地理情况恶化了，原先通行的道路逐渐发生坍塌被土石堵塞，有的被改道的水脉冲断淹没，接下来再派出了几批沟通者去而不返，毫无音讯，现在算算，将近两百年没有地表的信息传来了…你，是这两百年来，第一个…”

　　“我？”

　　“也是当前地底族人社会成员中，亲眼看见的第一个，‘来自地上的客人’。”

　　“荣幸之至！”安浓拉着裙摆，行了个跳舞礼。

　　“你的衣服，颜色真鲜艳呢！”阿略奥特早就注意到了，这时才有机会说。

　　“我觉得你们的衣服也很…”

　　“呜呜呜…呜呜呜…”一阵悠远空寂的啸声划过上空，在洞中回荡，久久不息。

　　“这是什么声音？”

　　“是通风洞，晚上时常有这种声音，白天偶尔，我们都见怪不怪了。”

　　“你叫阿略奥特？”

　　“你发音很正确呢，‘地表人’也和我们说一样的话？”

　　“写字也是一样的呢，你瞧这本书，”安浓翻开《最终协议》，“这些字我都认得，只是有的‘词语’和‘句式’没见过。”

　　“看来语言没有太大差异，这些词语，熟悉一段时间就都会懂了，你看，我们俩谈话很流畅，没有任何障碍吧？”

　　“为什么我没有听说过有‘地底人’的存在…我是说，除了童话故事、小说、电视剧之外，怎么从来没有人证实呢？”

　　“被‘否定’的原因必然多种多样，但是我有血有肉，现在坐在这里和你说话，这就是‘肯定’的最好证据…”

　　“很对。”

　　“…话说，‘电视剧’是什么？”阿略奥特问道。

　　“就是让真人演员，把故事里的情节表演出来，就是演戏。”

　　“戏剧、歌舞剧，我们这里也有的，每周末是科技部自己组织的小戏团公演，每个月都有‘教学部’的学生们做巡回演出，我常去看呢！”

　　安浓说，“好吧，看来是没有…”

　　通风洞的啸声过后，四外再次安静下来，又能听见“叩”、“叩”的回响了。

　　安浓手指向上伸，示意让阿略奥特听。

　　“是压力机。”阿略奥特解释。

　　“做什么用的？”

　　“用来发电的…对了，差点忘记，长老安排你跟我们一起上‘早课’，明天上课时我来叫你，早点起床吃早饭哦。”

　　“早课？”

　　“课堂在‘小剧场’，明天大概会讲一些‘压力机’的知识，就不需要我这个半吊子来糊弄你了！”

　　“哪有，我觉得阿略奥特的学识很丰富呢！”

　　“是阿略吗？”欧纹婶婶的声音响起来。

　　“啊，得意忘形，被发现啦！”阿略奥特小声说，慢慢挪动身体，准备逃跑了。

　　“阿略，你不要踩坏我的屋顶！外面多冷，到屋里来！”

　　“不要啦，欧纹姐，我要回去睡了，有封您的信让安浓转交啦，明天见！”

　　阿略奥特沿着屋脊滑下去，还不忘回头说，“晚安，安浓！”

　　“晚安，阿略奥特！”

　　安浓关上窗子，钻进被窝。

　　“唉，这就要开始新生活了吗？”她喃喃自语，灯光非常暗，是看不清书页里的字的，她抚着书皮封面，岁月在这上面留下了足够的回忆，里面藏着很多秘密等着人去解读。

　　“爸爸妈妈肯定在担心我呢，这么大的姑娘居然成了失踪人口，要想个什么办法通知他们，让他们安心呢…我的人生啊…”安浓想着，悄悄入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