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拭剑且听江湖雨》肆月四

53、 十步舞

　　座下不禁一阵鼎沸之声！能与秦家这等大家联姻，这无非是莫大的机缘！不过须臾之间，众人的目光便都胶着在了座上的华服女子身上，其中不加掩饰的贪婪之意好似化骨的寒刃，一点点的侵蚀少女的感官。

　　：“叶掌门你不要太过分了！”秦舒墨站起身来，将姜璃护在自己身后，出声斥责道，“这是我秦家的事，如若我表姐不愿嫁，便就算是一辈子，我秦家也养得起！就不劳外人操心了！”

　　：“小五！”眼见秦舒墨情绪有些失控，话语间难听了些，沈修宸忙制止道，“你过分了，给叶掌门道歉。”

　　：“可是，师兄，她……”秦舒墨试图辩解些什么，却只见座上那人长袖一挥，冷冷命令道：“小五，道歉。”

　　秦舒墨扭头看了低着头的姜璃，她整个人完全覆盖在了自己的影子之下，看不清半分情绪，不知道这时候她会不会害怕与难过？真想一辈子就都把她护在自己的影子下面，尽管他能做的，实在是有限。

　　他深呼吸好几遍，这才转身对着台下一袭舞衣暗自得意的叶离抱拳仓促的道了句：“叶掌门，方才多有得罪。”

　　见沈修宸是站在自己这边的，还为了自己呵斥了疼爱的小师弟，叶离不禁越发得意，她瞧见这修宸哥哥的脸色好像也没多大变化，看来当初自己是高估了这个贱女人在他心中的地位了，不过……谁都不许靠近她的修宸哥哥，谁要是靠近了，都只有死路一条。

　　：“小五严重了，都是自家人，不打紧的。”叶离佯装大度道，等她嫁给了沈修宸，成了阁主夫人之后，自然多得是时间来好好调教这个不听话的小师弟，现在，不急。

　　：“既然修宸哥哥也没有什么意见，那我们便开始吧？”叶离步履优雅地走到沈修宸身边，温柔道，“那现在就要麻烦姜璃姑娘了，不过既然是为你择夫，那可要表现的更好些，早就听闻秦家小姐的盛名，想必，该比叶离的舞更美吧……”

　　：“秦老前辈，叶离相信姜姑娘定不会有辱秦家的家声的，不知您意下如何？”见姜璃始终没作何表示，她开始游说在座其他人，而秦介，首当其冲，面对着这个凭空冒出来的外孙女，她就不信秦介会有几分感情在里面。

　　秦介是何许人也？能将秦家从一个小小的铸剑坊变成江湖闻名的铸剑世家，自己也能从一个小小的铸剑师变成隐阁的座上宾，其心思手段皆不是叶离这等心思浅薄的人能比较的，所以叶离一开口便已经知晓她的用意，倒是个歹毒狭隘的丫头，不过她既然提到了秦家的名声，那就不得不稍微牺牲一下这刚认的“外孙女”了。

　　一旁的清越得到沈修宸的眼神示意，正欲接口，却忽而听到座上的老人家缓缓道：“乖儿，既然叶掌门都这么说了，你便姑且舞上一曲吧。”方才叶离的那一曲《溪沙醉》已经是将女儿家的娇媚表现的淋漓尽致，且看得出是有些功底的，此次姜璃上去，多半会输的惨淡。

　　既然连秦介都如此说了，清越自知没了发言权，只好无奈的后退几步，叶离见此，嘴角扬起得意的笑容，她掩嘴笑道：“既然……”

　　：“既然外公都这般说了，姜璃自然不会不从。”一直沉默着的少女蓦地出声打断，她站起身，走到台阶中央，向着台下的各位武林人士盈盈一拜，脸上带着乖巧的笑容，“诸位，姜璃自知舞艺无法与叶掌门媲美，也自知没有那份勇气抛开颜面在诸位面前献丑，所以想稍作讨巧，向在座之人借一样东西。”

　　一派之主居然不顾脸面在众人面前献舞，虽然姜璃从不是那种在乎这些繁文缛节的人，可在座的有些人在乎，更何况还穿的如此凉薄，实在是……额，有伤风化，果然，姜璃此话一出，有人看上去颇有身份的老人家就开始摇头晃脑起来，这剑嵩派掌门，的确是有失大家风范，反而对这秦家小姐的贤良淑德心生好感。

　　话音刚落，刚才一时得意风光的叶离脸上顿时一阵青一阵白，姜某人却好似视若无睹，她上前几步，对着沈修宸一拜，朗声道：“沈少侠，小女想借您身上的一件物什一用。”

　　：“秦小姐请说，沈某只要用，自然不会吝啬。”虽然姜璃没有明说，神色也还属正常，可沈修宸明显的感觉到了她那不易察觉的怒意，这丫头倒是生气了，自己哪里还敢得罪她，只得毫不犹豫的答应，只听姜璃继续道：“小女想借沈少侠腰间的鸿影一用。”

　　：“姜璃自知无法在舞艺上与叶掌门媲美，便求鸿影剑之利，来为自己稍添色彩。”

　　少女话语一出，四座皆惊。

　　沉默，是那样诡异的沉默，周遭人都是面面相觑，就连叶离，也是呆在沈修宸身边半晌不说话，倒是给姜璃的话给吓到了，鸿影剑？那是什么？那是隐阁阁主苏华庭的随身佩剑，更是之后赠给了爱徒沈修宸，被视作隐阁阁主身份的象征，自己都从来不敢想着要借剑一览，而现在，这个秦家的贱女人，居然开口就是借剑？

　　：“好。”与其他人的吃惊不同，当事人倒是笑的云淡风轻，一个“好”字简单带过，好似姜璃要借的，不过是手边一块毫无价值的废铜烂铁而已，沈修宸浅笑着，从容的解下腰间的鸿影剑，毫不犹豫的扔给座下的少女，而少女也淡然的一把接住剑，手握剑柄，“咣”的一声，鸿影出鞘！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这便是鸿影剑中“鸿”字的来历！而“影”字，却无从考察，只是据说苏华庭早逝的夫人名字中有一影字，怕是怀念她而取的，姜璃手持鸿影，忽而感觉到了一股浓烈的悲伤，连贴身佩剑的名字里都藏着爱人的名字，这个男子，沈谪仙的师父，该是如何的深情？可是，自古红颜多薄命，隐阁阁主夫人的身份，终究是害死了她。

　　江湖险恶，剑客，却往往身不由己。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没有琴瑟和弦，没有笙箫弄响，姜璃轻轻的开口清唱，手中的鸿影在门口投射而来的浅薄日光下反射出别样的韵味，不是血腥，不是嗜血，不是杀机，而是一种浅淡的柔和，伴随着，一股浓烈的悲哀。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少女独特的略带低沉的声响，手中的鸿影仿佛也着了魔般如流星舞动，鸿影如日，长破贯空，虽然她并没有学过剑法，不过灵巧的身形与过目不忘的本事，让她以女性的柔姿，使出了隐阁霸气纵横的剑法——道问九天！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不输与舞姬的灵巧身姿，又有绝世神兵鸿影在手，更甚者，她居然以舞蹈的方式舞出了隐阁从不外传的密招——道问九天的前四式！顿时满座皆惊惶！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女子独有的娇媚，和男子的阳刚完美的杂糅在了一起，姜璃低声轻吟，这时大殿中只听得到她的脚步声与歌声，“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

　　：“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

　　：“救赵挥金槌，邯郸先震惊。千秋二壮士，煊赫大梁城。”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谁能书閤下，白首太玄经。”

　　她居然在借剑舞来咏赞刺客！这剑舞之中却又参杂着深深的无奈！却无一不戳中在场每个人的心！剑客剑锋染血，刺客刀尖喋血，却不知有多少人能计入史册，自古英雄多落寞，真正的英雄，往往隐入在历史的洪流之下，在场众人无疑不都有深陷之感，一时间，大殿内清净无比，只留下少女持剑剑光流转的模样。

　　好一个知书达理的秦家小姐，好一个委婉大气的姜璃！几位隐阁的老人家暗暗在心里赞许，捋着胡子不住的微笑。

　　姜璃心中很满意众人的反应，对于一个江湖人而言，声色犬马虽然吸引人，却无法引起共鸣，唯有这些，才能让他们感同身受，她之前一直背对着四大掌门，如今终于有机会细细一览，这剑嵩派的掌门暂且不提，南陇的道医，沧阳的魏泓她都已见过，唯有这天煞的欧阳掌门她还未曾谋面，抬眸寻去，只见一双冷淡的眸子正巧也在注视着她，也就是这一眼，却让姜璃吓得手腕一抖，鸿影硬生生的给她摔在了地上。

　　：“哐……”的声音将众人的思绪拉回，姜璃呆滞半晌，还是淡然的捡起鸿影，将它还入刀鞘中，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台上，居高临下般将它不轻不重的往沈修宸面前的桌上一拍，不冷不热的说道：“这舞，小女已经献了，但是这姻缘之事就不必各位操心了，我姜璃就算这辈子都嫁不出去，也不屑将婚姻视作儿戏的幼稚行径！”这怒意，三分为了叶离，七分为了沈修宸，他没想到这个身份会让她陷入如此尴尬的境界么？有想过如果今日她失利了，很有可能从此沦为江湖上的一个笑柄么？

　　言罢，姜璃将头一偏，接着对座下众人柔声道：“诸位，小女身子略有不爽，现下便先告辞了，抱歉。”轻轻拨正微乱的头发，她含着恰到好处的得体笑容，向门外走去，走到门口，她微微的偏过头，看到天煞派的掌门，欧阳袭，对方也恰好一直将目光锁定在她身上，接着，姜璃看到，那双泛着诡异的暗黄色瞳孔里，泛出一阵熟悉的危险光芒。

　　忽然，姜璃想起，在某个时间的节点上，在那三个颀长的黑色身影中，在那被血洗了的村庄里，那三个黑影中有一人，同样有着这样一双诡异的，暗黄色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