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二 ...
-
铛，竹筒再次敲了石盆一下，清脆轻灵，远处有树涛声悠悠。
记得事后追问过千原总管发笑的原因——纱和子可是个很执着的人——却没能从和蔼慈祥的老者身上得到满意的解答，只有那一句话令她印象深刻：“你只需知道，我并没有嘲笑你，相反，这是我发自内心的笑容。纱和子，这是你最大的优势，好好运用吧。”
纱和子当时没有理解，成为云雀家正式的女仆的现在也没能明白，优势在哪里？能逗人发笑吗？运用什么？完全不明所以。
别说什么运用优势，在一开始进入云宅，本来被千原总管安排在主屋附近工作的自己，却因某种奇怪的潜在的阻挠力量，被调动到远离主屋的偏僻茶室做事，负责打理扫除等等琐事。由于位置有够偏远，她经常是独自一人进行整理庭院和打扫屋子的工作，云宅占地面积太广，她整天呆在这里，基本没有去主屋那边见到云雀家族核心成员的机会，甚至很有可能，她不离职的话，一辈子都只能在底层做个低级佣仆，不受重用。这种调动被同屋居住的女仆们戏称“流放”，这段时间以来，纱和子被投以众多同情和怜悯的目光。
她倒是不怎么在意，并不是说她迷糊到察觉不到自己异常的困境，而是重点在于她的工资，没有丝毫变化。她对这一点非常满足。本来她来到这里做这份工作，为的是存足够的钱，没有长期做下去的打算，未来会怎样还不确定呢。
“黑泽，原来你在这里啊，快跟我来，要来不及了。”一道语气极为柔和的女声打断纱和子的沉思，催促着她。
“啊，是藤井前辈，请问有什么事吗？”纱和子将手里的抹布迅速拧干，飞快地晾在水桶边沿，直起酸痛的腰背，绕过旁边一丛丛蓝色的绣球花，踩着院中精心铺设的曲折石径，施展出宫本前辈教导的所谓“白天鹅”身法——即是说姿态要优雅好看，脚下要腾挪得够快。
纱和子“咻”地一下从庭院角落闪到站在屋子外走廊的藤井面前，带起的风掠过一路花草，花叶兀自轻轻颤抖，几近飘落。看得这位举止温文的美丽女子一愣，随即掩袖而笑。
纱和子哼哧哼哧地喘气，在对方如月牙般弯起的眉眼前，不好意思地微微低头。
“黑泽果然很聪明呢，能从丽子身上学到东西，真是不容易呢，这十多天来，在各个方面都辛苦你了。”丽子是宫本前辈的名字，看来藤井前辈跟宫本前辈的关系很不错。她们都是高级女仆，是在这个家中除了千原总管和千原夫人以外地位最高的佣人了。眼前只见过几次面的藤井前辈能够用这种亲切温和的口吻对她一个新人说话，真是令她感觉很窝心。
“不，我一点都不觉得辛苦，是我该感谢你们才对。”纱和子回答，双手交叠在前，目光笔直地迎向藤井的眼，唇边挂着微微的笑意。
虽是客套话，却神态真诚，不得不信服。多么单纯的孩子呀，还不懂得保护自己呢。藤井想着，弯腰去执起纱和子的手，笑道：“好了，现在我们尽快赶过去吧，集会就要开始了。”边说边领着纱和子沿着曲曲绕绕的长廊走下去。
“什么集会？”
“啊拉，我在昨天已经让丽子去通知你了，你还不知道吗？”
昨天……不是宫本前辈拍断木栏的那天吗？记得那时事件的发生就是她被前辈叫过去才引起的，结果发展到最后，倒是忘记了原先的目的了啊……
纱和子静下来，没有接话。那可是不能说出来的小秘密。
藤井等了会，没听到纱和子的回应，便继续说明：“会议主题是少爷的生日。”
——“5月5那天，就是少爷的生日——少爷自己决定的。”
——“所以从现在四月份开始，我们要有相当的准备才行。”
“啊，这样啊……”云雀少爷决定的……生日？除了这句话的意义之外，其他的话她大致上明白，也就是说接下来会有一番大动作是吧。虽然没有任何经验，也不知道自己能帮忙做什么，但是她一定会全力配合的。
春日微凉，走廊上仿佛笼罩着朦胧的光雾，而蓬勃的嫩绿涌动在院中点缀的白色岩石、造型简朴的石灯以及湖面的小桥间，如同绿色海潮漫延着、翻涌着，斜长的日光透过淡薄水雾浅浅地划落在飞挑的灰青色重檐，四散的光线映照出浅草微微透明的叶子边缘。
鸟啼鸣啭，倏忽而闪动的黑色飞影，如星光轻闪。
走过数不清的走廊和庭院，纱和子在自己分不清东南西北的晕头转向中终于见到带路的藤井前辈有停下脚步的趋势，不禁松一口气。
藤井回首，对纱和子温和一笑：“你是第一次参加，趁这个机会好好熟悉云雀家宅吧。”
“是，我会努力的。”
说出这句保证的同时，藤井推开面前屋子绘有雅致水纹的格子门，轻抬足，轻盈地走了进去。纱和子连忙跟上，在稍稍的慌乱之中还不忘将背后的门轻轻带上，然后转身望见眼前的情景，她立马跪坐在门边的榻榻米。手脚快得很，可能会让看到的人产生听见“砰！”的错觉，实际上悄无声息。她就是那种外表看似笨手笨脚，其实关键时候算得上机灵敏锐的人呢。
不过她眼下可没有想到自己长处的心情，因为——
刚、刚才进来的时候比较显眼，全场二十多个人都回头对她行注目礼了！
尤其以面对门口而坐的、气质端庄高雅的千原夫人的目光最为可怕，严厉锋锐俨然两把飞刀，刚对上的那刻便直刺心头。纱和子不敢再抬首，双手搁在腿上，不安地蜷缩起来。
然而千原夫人并未就迟到者予以任何惩罚，见全体人员召集完毕，她移开了过分严厉的目光，清了清嗓子，在所有人将目光收拢回来，重新聚集到她身上时开讲：
“本日召集你们过来的目的，相信大家都已经清楚了……”
不徐不疾的语态，流畅得当的措词，稳重自若的神情，是惯于公众前发言的人的特征。纱和子静静地留心听讲，忽然，身边凑过来人影，对她轻声细语：“千原夫人是个公正严明的管理者，丽子在你来之前已经因没能通知到你而被批了一顿，呵呵。”
是藤井前辈察觉到她的心情而安慰她，但是最后的轻笑显得她似乎对宫本前辈挨批……颇为幸灾乐祸？
藤井前辈，在我面前笑出来，这样好么？
留意到纱和子不知该回答什么的尴尬神色，藤井笑容加深，几乎想要抚上她的头。”丽子对你做了过分的事情，是怎么被罚都不为过的，你就不用露出这样的表情。”
“过分的事？在我看来，宫本前辈只是要求严格而已……”纱和子回想了下，实事求是地说。
“不是这个，而是……啊，这个由我来说不太恰当，还是留给当事人来说吧。只是我想让你理解，丽子她有时会由于强烈的执著心而使得所做的事情变得糟糕，她的这份执着心，源于对云雀少爷的绝对忠诚。其实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拥有着跟她一样的心态，不过没有她那样外露而已。所以，当你感觉被排斥在外的时候，当你感觉融不进来的时候，请不必太过忧心，只要你用心去做事，你的诚意会使你被他们所接受，最终一定会成为被认可的一员。”
“……是！太感谢您了！”
这样初来乍到的、微不足道的我说出这样的话，能够设身处地地体察到我的心情，多么温柔的人啊，与此相对的，我实际上还没有长期打算要做下去的准备呢。纱和子羞愧不已地想道。
看见纱和子的脸颊烧红，藤井大概猜到她在想什么，微微一笑，提醒她：“纱和子，留心听，千原夫人说到重点了。”时间掐得刚刚好，前面无关紧要的话全部跳过，会议这时才转入正题。藤井面上自信的微笑仿佛印证她参加这些会议的丰富经验。
纱和子收拾了下对藤井前辈肃然起敬的心思，转而专心去听。
“……所以，我们现在要讨论的重点是，到底要不要举办宴会来庆祝少爷的生日。”
千原夫人手扶额头，脸色沉重地叹气。
诶？这句话没听明白，一般来说不是都要举办生日会的吗？有钱人家的生日会甚至是很奢侈的呢。
纱和子略略歪头，眼神疑惑。
“千原夫人，我建议，就按往年一样就好了，要是做多余的事情的话……”举手发言的男仆露出某种心有戚戚焉的表情，未完的话得到周围大部分人的点头认同。
结果被千原夫人怒拍折扇给驳回！金色叶纹的扇子发出可怕的刺啦声，歪折在夫人手里，下面的人登时鸦雀无声。
啊咧，原来气质高雅的千原夫人跟宫本前辈一样，是力量型的啊。纱和子看着眼前熟悉场面，不禁如此想道。
“少爷的生日，年年只送礼物，根本就体现不出我们身为仆人的心意和热情，更重要的是，少爷他、他在生日那天晚上都是自己一人度过的……啊，多么孤独、多么寂寞啊！老身决定，从今年开始，一定要作出改变，为少爷的生日会办得热热闹闹！”
热热闹闹死得会是我们这边啊！
在一瞬间，纱和子发誓自己绝对听到了众人内心狂飙而起的呐喊，宛若黑色的飓风般，掀破屋顶直冲云霄。
诶？为什么？大家的反应很奇怪呢。不明情况的纱和子转头去寻求藤井前辈的解答。
藤井前辈露出比哭更难看的笑。
“千原夫人，有时候执着起来，事情不是变得槽糕，而是直接坠入了无底洞呀。”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二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