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你半生垂眸》如宝

35、遇险

　　山中的夜总是来得特别早。

　　嫣然和度生吃完馒头时，天已经不知不觉间暗了下来。月牙弯弯的挂在树枝，点点的星星在旁点缀着，就像是拥抱着月亮一般。

　　度生抬头看着天空，叹道：“每当看见星星的时候，我都能听到榆树河的水声。”

　　嫣然也抬着头：“你是西域人吗？”

　　度生平静说道：“我是胡汉生子，自幼在敦煌长大。我的母亲是敦煌的汉人，父亲……应该是吐蕃人”。

　　“应该？！”嫣然诧异：“你没见过你的父亲吗？”

　　度生摇头：“听班布寺的师傅说，我的母亲是敦煌的农家女，在外出砍柴时遇到了父亲。我的父亲是吐蕃人，他强占了母亲，所以才有了我。”

　　“怎么又是听说？！”嫣然皱起眉头：“难道，你连你的母亲也没见过？”

　　度生眸子黯淡下来：“也许见过吧。母亲未婚有孕本就受人唾骂，生下我之后，村人知道我是胡汉生子，便更加唾弃她，没有人请她做工，也没有人愿意帮她，就连母亲的家人也全都离她而去。听班布寺的师傅说，最困难的时候，母亲背着去我乞讨，挨门挨户的磕头，可没人施舍。一开始我还饿得大哭，后来连哭得力气也没有了，险些饿死。母亲最终还是冻死街头，临死前，她把我放在了班布寺的门口，所以我从小在寺里长大，‘度生’这个名字还是师傅起的”。

　　说完，度生低下头，轻轻叹了口气，便恢复了云淡风轻的样子。可嫣然已满脸是泪，她一直觉得度生这样如仙如玉的男子，应该从小在红尘世外、不食人间烟火的环境中长大，不说锦衣玉食，但也至少不会为生计发愁，可没想到他竟然过得这么凄凉悲苦。此时再看，嫣然觉得度生不单单再是从前那种恍若天人的清冷形象，而是多了大苦大难之后的沉静与慈悲。尤其是他的目光，幽远又深邃，在平静中直指内心。

　　嫣然擦了擦脸上的泪，努力挤出了个笑容，指着天上的星星说道：“听说西域有个传说，人死之后就会成为天上的星星！我相信你的母亲一定也是其中一颗，也许此刻她就在天上看着你呢。”

　　度生眸光颤了颤，微笑地点头：“也许是吧”。

　　天色不早了，嫣然已经在打呵欠，而且山间风大，两个人都忍不住打颤。度生道：“你回去吧”。

　　嫣然一边打颤，一边摇摇头说道：“你没地方睡，我要陪着你。”

　　度生笑道：“方才下山时，我看到不远处有一山洞，而且洞口向阳，正是休息的好地方。我一会儿便去那睡。”

　　嫣然半信半疑：“真的？不会有野兽虫蛇吗？”

　　度生目光温和恳切，尤其是他的语气似乎能让人立刻放下心来：“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嫣然犹豫了半天，攥着度生的袖角，认真说道：“那你等我一会儿，我到寺中给你拿个毯子！夜里山风大，会冷的”。

　　度生点点头：“好，我等你”。

　　……

　　夜里，嫣然睡得不怎么踏实，总想着度生有没有安置妥当。一整天她都为见到了度生感到高兴，可现在想想，度生大老远的赶来，就是为了陪着自己，这样的心意未免太重！嫣然皱着眉，想起度生画得菩萨，不由叹道，也许自己和仙女却有几分相像吧，所以他才会对自己这么好！可是自己毕竟不是仙女，也回报不了他的好意，而且……自己心里也有了别人……还是应该跟度生说清楚吧……可是，度生并没有说喜欢自己啊……没准儿他就是把自己当妹妹看待呢……

　　一夜间，嫣然就在胡思乱想中昏昏睡去。晨钟响起的时候，她虽然困的睁不开眼，但还是一轱辘爬了起来。早课、领餐、用饭……嫣然从未这么心急过，用完饭后，她还悄悄藏起两个饼子，抱着银钵急匆匆跑了出去。

　　度生已经在山间树下等候了。他换上了一件粗布衣衫，头上戴着一个草帽，背后还背着一个竹篓，里面放着矬子和凿子。

　　嫣然哈哈笑道：“你现在看起来就像个山野村夫，全然不是名动京城、万人瞩目的画师呢！”

　　度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打扮，疑惑问道：“怎么，很奇怪吗？”

　　两人边走边说。嫣然摆着手道：“不是奇怪，而是想不到！我要是会作画，真该把你现在的样子画下来，让我大姐、二姐看看，让她们知道她们心心念念的画师，也有如此滑稽的一面”。

　　度生笑了：“样子有什么要紧的，不过皮囊而已”。

　　“谁说不重要的！”嫣然认真纠正：“就比如你喜欢一个女子，第一喜欢的肯定是她的相貌！”

　　“我觉得不是！”度生摇头：“容颜易改，若要天长地久，还需心心相通”。

　　嫣然有些不屑：“切！我就问你，若仙子是个丑八怪，你还会对她念念不忘吗？”

　　度生一下停住步子，定定看着嫣然，认真道：“小然不是丑八怪，而是这世间最美的女子！但比她的容颜更难得，是她待我之心！她从不轻视我的低贱，也不嘲笑我的愚笨，更不嫌弃我的一无是处，她总是在安慰我鼓励我，她说只要我画，她都能看见！所以我才四处流浪，画遍千山万水……我总想着她也许并没有消失，只是回到了她的世界还在笑盈盈地看着我……”

　　话到最后，度生竟然哽咽了，嫣然又尴尬又感动，可又不知如何安慰，只能结结巴巴说道：“哦……那你继续画吧……她一定能看得到……”

　　度生转过头，在开口时，语气已经平复：“走吧！我们看看那块挡着泉水的石头能不能想办法移走”。

　　那块石头真是大极了。嫣然一个劲儿摇头：“这么大的石头，挪不开也凿不动。要想弄走，除非神仙显灵！”

　　度生左右上下一直在观察，还从竹篓中拿出了尺子认真量度。嫣然撇撇嘴：“没用的，就咱们两个人，再怎么努力也挪不开这块石头。我还是乖乖用银钵接水吧。”

　　度生不言，只是忙碌。嫣然觉得无聊，便在周围走来走去。终南山乃天下第一福地，山间泉水长流，绿树盈盈，嫣然走着走着便出去了很远。北坡上有块大石头，平平整整的，仿佛山间伸出去的手掌，嫣然爬上石台，深吸口气，只觉得浑身上下都畅快起来。可就在她刚想盘腿坐下时，石台突然晃动，嫣然吓了一跳，想一步跃下，可石台瞬间就要倾覆，嫣然尖声喊道：“度生！救命啊！救命啊！”

　　几乎就在转瞬间，一个灰影横扑了过来，一下子将嫣然的胳膊紧紧攥住。轰隆隆几声，石台翻落下去，跌入悬崖，幸亏嫣然跃了一步，此时正掉在山崖上，脚下还踩住了一块凸出来的石块。

　　度生吓得脸都白了，他爬在地上，一手紧攥着嫣然，一手拉着旁边的树干。嫣然也是满脸惨白，抖声道：“我快踩不住了，快……把我拽上去”。

　　度生紧皱着眉头，咬牙想要拽住嫣然，想把她一口气拉上来，可两人都爬在地上，使不出力气，度生额头冒出冷汗，可嫣然蹬了几步，还是没有上来。

　　度生安慰道：“别害怕，我先蹭过去些。”

　　嫣然几乎要哭出来，她的脚下是陡峭的山坡，万一掉下去，后果不堪设想。度生一边安慰，一边将身子蹭到了崖边，他想坐起来，用脚蹬住树干，两只手便可以一起拉住嫣然。可是他刚刚爬起来一些，嫣然突然脚下一空，一个剧烈的下坠过来，两人紧握着的手一下子扯开，嫣然瞬间就要掉了下去！

　　来不及多想，度生一个跃起，竟然跟着跳下了悬崖。空中，他紧紧抱住嫣然，将她揽在怀中。甚至每一次碰撞着地，他都能恰好地让自己变成垫子，将他怀中的那人与尖利的石头树枝隔开……。

　　不知何时，两个人终于不动了。度生鼻子、耳朵、嘴角都流出血来，嫣然却毫无损伤。度生的呼吸急促，胸口剧烈起伏，嫣然从他怀中探出头，正向问他有没有受伤，可度生已经先一步开口：“你……可又受伤？”

　　他一张嘴，血便大口大口的涌了出来，嫣然哭着喊道：“我没事！度生！你怎么样！你怎么样啊！”

　　血还在向外涌着，像是山间石头下压不住的泉水，可即便如此，度生还是挤出一个笑容：“我……没关系……”。

　　嫣然哭道：“可是……可是……你流了好多血！”

　　度生摇摇头：“没……没关系的……，别……别哭……”

　　嫣然一骨碌爬起来，大声道：“你等着，我回去叫人！”

　　度生说不出话，伸手似乎想要拉她。嫣然赶紧凑近，度生道：“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难过……，如果……我……”。

　　“不许说那个字！”嫣然哭着摇头。

　　度生似乎没有听到嫣然说什么，他看着她的眸子已经涣散，但还是一直深望着，度生用尽最后一口气，叹气般说道：“能再见到你……没有……遗憾……，只有……满心……满心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