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你半生垂眸》如宝

34、山泉

　　嫣然吓了一跳，回头见到时度生后，又惊又喜，竟然一步跳到他身边，拽着袖子呜呜哭了出来。度生心头软软的，情不自禁伸手抚住她的手背：“别哭，怎么了？是谁欺负你了？”

　　“我母亲，还有净云师太！”嫣然哭得更厉害，一边哭一边抽泣，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她是夏侯夫人最小的女儿，一直在夏侯将军的娇惯下着长大，从记事起，她便随心所欲，现在被软禁在这山间，还要完成似乎永远也不可能完成的工作，她当然委屈极了。

　　嫣然孩子般的哭了半天，度生就默默陪着她。虽然他已不是当年十几岁的孩子，可多年的独自生活，他依然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别人，即便是自己最爱的人，他也不知所措。

　　嫣然终于停了下来，她喘着素布青袍，纤瘦的身子还在袍子里晃晃荡荡，还不是用宽大的袖子摸着眼泪，度生轻皱着眉头，把她的袖子按住，从怀中拿出一方粗布手帕：“别哭了，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嫣然指着银钵怒道：“净云说只要我把寺中佛像擦拭干净就可以回家，可必须要用银钵接山泉水擦拭，而且每钵水只能净一次软布！这么小的钵，这么细的泉水，叫我怎么办啊！”

　　度生看了看山泉，又左右观察了一番，安慰道：“别着急，咱们一定能想出办法”。

　　嫣然不管不顾一屁股坐在草地上，泄气道：“还能有什么办法？她们就是在强人所难！我不就是去了趟歌舞坊嘛，又没有做伤天害理的事情，为什么母亲要那么生气！难道女子就不能像男子一样去歌舞坊，去和朋友开怀畅饮，就必须得一辈子待在家里？！这是什么道理？！”

　　度生叹道：“世人都拘泥于礼法伦常，却从不想这礼法伦常收否正确。其实在佛祖眼中，并没有男女之别，只有善恶之分。只要你觉得问心无愧，便不需要理会旁人的眼光。”

　　嫣然怔怔道：“那……你觉得我没做错？”

　　度生摇摇头：“你没有作恶，也没有伤害别人，哪里有错？！”

　　可嫣然却低下了头，小声道：“可是我让我的母亲伤心了，她想让我像大姐、二姐一样知书达理、乖巧懂事。”

　　度生笑笑：“别再想那么多了，咱们还是解决眼前的事情吧。”

　　嫣然抬头，目光晶莹剔透：“怎么解决？泉水就这么小，难道还把山劈了不成？！”

　　度生仔细看了看那细泉，点头道：“只要能让泉水变大，劈山也未为不可！”

　　嫣然惊讶地看着度生：“度生，我是随口说说的，你不会当真了吧！对了，你怎么来这儿了？你不是应该在我家画佛堂的吗？”

　　度生回头冲着嫣然笑了笑，没有回答。嫣然本想再问，但却陷入度生那笑容温暖明亮的笑容中。嫣然心意未动，觉得那笑容似曾相识，可又难以形容，便像是这山间第一缕阳光，将人暖暖的笼住。

　　度生将银钵被在身上，攀爬着在山石间，顺着溪流向前。嫣然手脚并用跟在后面。度生回头：“这里危险，你还是不要跟着了，在山下等我便可”。

　　嫣然摇头：“不……不要！我要和你一起！”

　　度生身子一颤，眼眶中竟然立时涌起了潮意，他向嫣然伸出手：“来，我拉着你。”

　　嫣然微微一顿，不知是累得还是害羞，脸颊竟然有些泛红，她犹豫了一瞬，痛快地将手递给度生，笑道：“主要是我穿得这身袍子太碍事，要不然肯定比你爬的还快呢！”

　　双手握住的瞬间，度生感到一阵眩晕，电光火石中仿佛又回到了宕泉边上，回到他和小然手拉手过河的瞬间。度生轻轻握住，又小心翼翼地紧了紧。嫣然催促道：“快再上一步，我这儿要站不住啦！”

　　两个人听着水声一路向上，爬了半日，那溪水消失在一块大石头的后面。嫣然靠在大石头上大口喘气，度生站在旁边，微笑地看着她。嫣然撇里撇嘴，摸着扁扁的肚子道：“好饿啊！”

　　度生从包袱里拿出一块饼子递了过来，嫣然惊讶道：“你怎么还装着饼子？你不会没吃早饭吧？不对！从京城到这里有四十里，坐马车也要整整一天，你前天还跟我喝酒，今天早上就出现在这儿？！度生，你不会连夜从京城赶来的吧？！”

　　度生笑了笑：“我已经习惯行路。在西域的时候，我曾昼夜不停，走了三天三夜，就那样毫无目的的行走在黄沙之中”。

　　“你为什么要一个人走，怎么不找个人一起？”

　　度生抬起手腕，看着那串汇集了小然丝缕魂魄的琉璃手串，苦涩说道：“这十多年，我一直都在予予独行，而且从不停留。”

　　嫣然已经知道了夏然的故事，所以并不陌生，她感叹道：“是因为仙子飞走了吗？你一定很难过很孤单吧？”

　　度生低声叹道：“每一天都如同身在地狱！可是我并不觉得孤单，我努力记着，刻骨铭心地记着，只要我的记忆不断，她就永远在我心里陪着我”。

　　嫣然也被度生的情绪感染，叹道：“度生师傅，我知道你为何不肯出家了！因为你心里住着一个人，便是佛祖也不能代替！”

　　度生没有回答，只是惨淡地笑了笑。嫣然掰了块饼子放到嘴里，一边嚼一边叹道：“也不知道表哥会不会来看我？”

　　度生的目光颤了颤，他转开头，看着挡住泉水的大石头说道：“如果能把这石头推开，山下的泉水应该能大一些”。

　　“要把大石头推开？！”嫣然瞪大眼睛：“这石头比我还要高，比我伸开手臂还要长，怎么可能推得开啊？！”

　　度生冲她笑了笑：“放心，一定会有办法的！”

　　……

　　上山容易，下山难。嫣然紧紧攥着度生的手，有时候整个人都贴在度生背上，才跌跌撞撞走到山下。不知不觉，天已经傍晚，度生带得饼子都让嫣然吃了，嫣然看看左右荒无人烟，关切道：“度生，你真的是专门陪我的吗？可这里住的都是女子，不能留宿你的！这荒山野岭的，你要住到哪儿呢？”

　　度生笑道：“你不用管我，我说过自己流浪惯了，那里都能住下”。

　　嫣然犹犹豫豫道：“要不明天一早你还回去吧，我……我在这里……其实也挺好的。”

　　“真的？！”度生见她言不由衷，故意逗她。

　　嫣然皱着眉头，攥紧了拳头，她咬了半天牙才吐出两个字“真的！”

　　度生笑了，眉毛弯弯的，嘴唇薄薄的，那俊美的样子，仿佛是山林中精灵幻化的一般，他柔声道：“我知道你能过的很好。可是，我既然答应了你，要将泉水引到山下，怎么能言而无信！”

　　听他着眼说，嫣然的脸上立时旋出两朵花。度生看了看左右：“你放心，在大漠黄沙中我都能活下去，这里有山有水，我更不会有事。”

　　此时，晚饭的钟声已经响起。嫣然情不自禁拉住度生的手，认真说道：“一会儿你在寺院的后面树林等我，我带饭过去，咱们一起吃！”

　　“好！”度生重重点头，神情是从未有过的快活。

　　净云见嫣然一身污浊的回来，心知她肯定是去后山接水了，这孩子从没吃过苦，她能想到她今日的狼狈和愤怒，所以没有多问为何中午未归。

　　嫣然虽然已经不生气了，可看到净云还是忍不住拉下脸来，她伸手拿了四个馒头，又夹了许多青菜，没好气地说道：“我要回房吃！而且我累了，吃完饭就要睡觉，你们不用叫我了！”

　　寺里的尼姑想要拦她，净云摆了摆手：“由三小姐去吧”。

　　嫣然先是跑回禅房，装模作样的把门插上，然后推开后窗，踩着凳子翻了出去。她从小就顽皮，这点儿院墙还挡不住她。

　　嫣然从寺里翻出来，一边跑一边轻声唤着：“度生！度生！”可一直没人应她，嫣然找了半天才找到，原来度生已经靠在树上睡着了。尽管睡着，他也是一副苦痛表情，仿佛随时随地都可能泣不成声。嫣然轻手轻脚蹲在他身边，仔仔细细打量着。她发现度生额头发迹处有一条两寸长的疤痕，不宽但很深。还有，度生的脸色并不好，透明中泛着些许的黄，嘴角边叶落着轻轻的细纹。但即便这样，也无损他的天人一般的俊美，反而让他更有了一丝令人捉摸不透的深刻。

　　嫣然看呆了，怀里抱着的馒头滚落到度生身上。度生赫然睁开眼睛，正撞上嫣然晶莹的眸子和傻傻的神情。两人都是一惊，嫣然赶紧跳开，红着脸结结巴巴道：“我……拿来了馒头和青菜……”。

　　度生捡起手边的馒头，将灰尘拂掉，轻轻掰下一小块，放在嘴里慢慢吃着。他举止从容，不由得让人自惭形秽。嫣然在他对面坐下，学着他的样子，也掰下一小块慢慢吃。

　　度生笑道：“你别觉得不自在，我只是习惯了这样吃东西。”

　　嫣然反问：“我分明听到你肚子叫了，既然你饿了，为何不大口大口的吃呢？”

　　度生缓缓开口，仿佛在说一件并不悲苦的事情一样，他说：“越是忍饥挨饿的时候，也要慢慢、慢慢的吃，只有这样，才能就算是吃一粒米也能有满口的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