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妲己从良记》宝骆

4、芙蓉玉

　　张嫣道：“你是苏州的周璟，我还记得你。”
　　灵机拜道：“皇后娘娘好眼力。”
　　张嫣道：“那你说说，你平日在家，都学些什么，做些什么？”

　　灵机福了一福，垂首道：“民女家境贫寒，女红烹调之流，皆拿不出台面。平日里爹爹请了先生，教民女《资治通鉴》、《黄帝内经》，爹爹精通《周易》，民女也略懂一二。”
　　张嫣点头：“你学黄帝内经，那养生、药材等事，有多少了解？”
　　灵机答道：“寻常药物，能辨出十之七八。养生休息之道，也时刻留心着。”

　　张嫣向一边的翰林院官员吩咐几句，那人便提了些问题，有关诗文、史事，灵机一一作答，所言无误。
　　片刻后又有嬷嬷捧上木屉，上面乱糟糟的堆着些药材。
　　张嫣道：“周璟，你去认一认。”
　　灵机先是一拜，随后走到人前，跪在药材前逐一仔细查看，再小心闻过，道：“这是麻黄，有宣肺平喘之功。此物是辛夷，可散风热、通鼻窍、止头痛。这个啊，是板蓝根，可凉血散肿、利咽散结。”

　　一旁太医听了，向张嫣微微点头。
　　灵机又挑了几个说说，为了显得真实，指着最后的一个道：“这是什么，民女才疏学浅，实在没见过。”
　　张嫣这才笑道：“当然不懂得，这是本宫让太医加的杂草，故意混淆你的。”
　　灵机龇了一口小白牙：“皇后好风趣，民女方才可吓了一跳。”

　　下午殿试结束，就只剩下最后三人。这三人都能见到五殿下，再由五殿下自己选定，定为正妃。
　　这最后一轮的名字要细细定夺，一时半会还出不来，众采女就在静怡轩前院的花园里嬉戏。

　　这些良家子大多出身卑贱，所以有的知道多半是名落孙山了，因为还有一笔不小的抚恤，也不怎么失落。况且被选中采女的，兴许有机会留在宫中做女官，或是许给别的王公贵胃，远远好过本来的生活，所以大多都还是喜气洋洋的。
　　不过提到几个出类拔萃的采女，仍免不了要羡慕嫉妒恨一番，有人道：“体仁殿真是人才辈出，皇后娘娘看了王氏和闫氏的表演，那满意的表情，啧啧！”

　　田淑仪插嘴道：“我们静怡轩的周璟也不错啊，对吧小璟！”说完还不忘嘲笑小梅：“同是扬州人，你看看人家淑君那舞跳得，琴弹得，你啊你，就一张脸还看得过去！”
　　小梅经不起玩笑，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你的表现好！裁个衣裳，还把绣花襟口缝倒了。”

　　灵机劝道：“好啦再说就伤和气了！”
　　小梅小声道：“今晚给你娘祭祀？”
　　灵机点点头：“保密啊！谁都不许说！”
　　小梅点点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灵机余光看她出了静怡轩的门，转向体仁殿走，方才放心的长舒一口气。

　　眼看天色漆黑，众采女都休息下了，灵机包了些点心，翻窗跳去后院，对着月亮思念了片刻的元衡师父，又吃了几块点心，迎面走来一个人，娇媚可人，正是淑君。

　　灵机心道，这可正省了我许多事，可怜的小白兔，不是我狐狸狠心，实在是你沉不住气。
　　灵机知道小梅心胸狭隘，得了她一点消息，必然会去向闫淑君挑拨。而淑君敏感多疑，知道灵机是附身周璟，根本不存在思念亡母，因而断然不会相信她是祭奠母亲，只当她要暗中做手脚，是以此刻才焦急万分。

　　灵机随手把点心塞嘴里，做出一副得意洋洋的神色，边嚼边道：“要说你既然附在人的肉身上，怎么不选个命好的？周璟是天生的王妃命，你信不信？就算你我一同入选最后的三人，五殿下也会选我。”

　　闫淑君拢了拢袖子，在灵机面前的秋千上坐下，绣花鞋撑着地面，小幅度的晃悠起来。她听灵机说完了，才慢悠悠的道：“玉面狐狸，你故意让小梅透漏给我，算是邀我斗法吗？”

　　灵机倾了身子盯着她笑：“是又如何，我怕你？“
　　淑君也扑哧笑了出来：“那还真不一定，我知道你吞了一颗火琉璃，不用法术，就是上仙也察觉不出你身上的妖气，不过你以为仅此而已吗？”
　　灵机脸色一变，皱眉看着她。

　　淑君缓缓道：“火琉璃镇住妖气，也吞噬你的法术，在珠子吐出来之前，你的法术恐怕只能和一些花草小妖斗一斗。”
　　淑君见灵机已然浑身发抖，缓缓道：“周璟啊，你生来要做信王妃？课如果死在后花园，难道要去阴曹地府和五殿下相会？”

　　灵机咬牙看她。
　　淑君笑道：“吐出火琉璃，妖怪尾巴露出来，皇宫里除邪秽的道长可不少，束手就擒只是片刻的事情。还是说，你要继续含着那珠子，用那点三脚猫功夫被我弄死？”

　　见灵机正是犹豫之时，淑君将纸符抛上天空，口中默念，那些纸片瞬间点燃，诡异的绿火忽明忽暗。
　　“周璟，你争不过我！”她笑道。

　　灵机低头不语，余光看着身后的小路，皇后娘娘啊，您老人家怎么还不来，民女这凡人的身子哪里禁得住白兔如此折腾！

　　两人正当僵持之时，灵机忽听身后人厉声道：“胆子不小，敢在本宫面前弄这些小把戏，可曾把天子放在眼里？”

　　鬼火还在空中燃烧，闫淑君转头看向灵机，脸色已然煞白。
　　灵机抬头见她身体不稳，大约是要行金蝉脱壳之术，正要大叫不好。
　　这时张嫣身后走出几个身穿道袍的真人，将其团团围住，而几个姑姑搀着灵机起身。
　　张嫣皱着眉道：“可怜见儿的，丫头没事吧？”
　　灵机道：“回娘娘，民女没事，只是吓了一跳，娘娘来得正及时。”

　　此时她再回头，见闫淑君肉身已然委顿，白兔的妖形蜷缩在一边，内丹隐约可见。

　　灵机屏息，这时候，心里难免有些害怕。

　　只不过片刻功夫，白兔妖便气息微弱，内丹出窍之时，闫淑君用只有她和灵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玉面狐狸，你死心吧！五殿下喜欢的是张嫣，你永远也得不到他！”

　　灵机喘着气，刚要回话，“哗”的一声，那白兔的内丹化为一缕粉末。

　　灵机心里五味陈杂，五殿下喜欢谁，她才不在意，他在意的是——闫淑君临死都在惦念着五殿下，难道不是同自己一样，是来做细作的？那难道是出于真心……而她借刀杀人弄死了这白兔，究竟算是什么？

　　张嫣在一旁冷眼旁观，末了，道：“查清楚这闫淑君的家室。”

　　灵机知道皇后这意思恐怕是要诛灭九族了，赶忙道：“皇后娘娘，民女有事禀报。”
　　张嫣道：“说。”
　　灵机扯谎道：“民女刚入宫便认得闫淑君，她那是尚且不是如此怪异。就在这几日，忽然性情大变，民女以为……以为淑君是不是被什么附身了。”
　　一旁的几位道长这才答道：“皇后娘娘，这位姑娘说的是，是一只妖物附身在此人身上，当与她家人无关。”

　　张嫣点点头，显然不能全信：“本宫自会去查，真要有了嫌疑，宁可错杀。”

　　点到为止，灵机也不便多说，只跪着等下文。

　　第二日，张榜殿上，灵机位列第三。
　　一些人小声嘀咕着，说是原本淑君位列榜首，不知做错了何时，被新挑出来的清流王氏替了。这三个良家子，被尚仪们梳妆打扮完毕，一同跪在殿内，等着信王最后的挑选。

　　灵机跪的膝盖疼，扭了扭身子，忍不住问：“你们知道闫家怎么处置了吗？”
　　王氏道：“不知道，听说是用巫术害你不成，反被抓住？”

　　灵机心道，大约是宫中出了妖孽，传出去太难听，便用巫术这个幌子搪塞。

　　另一个也问：“我听房里姑娘这么说，还不敢相信，是也不是？”
　　灵机只好叹了一口气，一切尽在不言中。

　　那姑娘又道：“我昨夜听说皇后处置了闫家，斩了十几个人呢！”
　　灵机呆住了。
　　王氏道：“这也难怪，在宫里行巫蛊之术是大忌，皇后当然要杀一儆百。”

　　灵机趁着去茅房，叠了个纸蝴蝶飞给元衡师父：“师父，我杀人了，我害死了闫淑君和她一家，我节外生枝了，对不起。下次做事一定不能这么冲动了。”

　　回来不多久，就听外面禀报，几个宫女扶着张嫣进来，她身侧站着五殿下，两人且走且谈。
　　灵机想起白兔临死前的话，奸-情是否有不敢定论，这嫂子和小叔二人关系融洽定当无疑。

　　三名良家子跪在殿内，与皇后、信王只隔了一道纱帘。
　　只听张嫣帘外道：“这三名良家子都是百里挑一的好人才，五殿下看一看，喜欢哪一个？”
　　五殿下抬手掀了帘子一角，粗略扫了一眼，道：“没大差别，皇嫂做主吧！”
　　张嫣指着一女：“中间那个怎么样？体态丰腴，和你一般大，弹了一手好琴。”
　　五殿下顺着张嫣所指看去，见中间女子落落大方，正要出言附和，却一眼看见垂首立于左端的灵机。

　　灵机换了件上好绸料的水红宫装，一头乌发被嬷嬷梳出精致的堕天髻，眉心点着桃花，脸上擦着苏州的胭脂扬州的香粉，耳尖坠着小小的芙蓉玉，低顺着细长的眉眼。
　　正是一只美貌绝伦的狐狸精。

　　五殿下冷笑一声，掀了帘子走进去，捏着她的手臂便把她拉出来。
　　灵机知道那日一面之缘，是被这人认出来了，抬头看他一眼，意味深长道：“民女周璟，见过五殿下。”
　　五殿下冷笑一声，捏着她手腕的力道紧了几分。
　　众人正是大惊失色之时，五殿下道：“依臣弟看，还是此人更合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