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光阴》蓬蒿客

9、冬雷阵阵夏雨雪

　　在写关于你的故事之前，我一页页地翻着你的留言板，删掉了那些留给你的痕迹。
　　特别是某天晚上发傻，巴巴地跑去刷屏，说出了好些本不该再提起的事情。譬如在你的眼镜盒里放进书签，书签上偷偷写着喜欢你，你却从未发现。
　　一整页的傻话，没有回应，只有自言自语。
　　可笑又讽刺。

　　你一定不明白吧，有那么一天，我也会如此决绝，不想保留任何东西。
　　竟也有，我都不想保留的记忆呢。
　　那是因为我，觉得那段时间的自己，无比可憎。

　　在两个人中间摇摆不定，又同时被这两个人推开，就像随风而动的芦苇，漂泊无依。
　　“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为什么我非得在你和玖怛之间挣扎呢？
　　没法面对、不能靠近玖怛，便悄悄藏在你身后；待玖怛重新来到我身旁，立时将你淡忘。
　　我是这般卑鄙的人呢。

　　那时候做值日生，我使了吃奶的劲儿也不能提起那满满的水桶，无奈之下，走到你面前，小心翼翼地问道：“阿泽，你能不能帮我倒一下水啊？”
　　你低头做题，头也不抬地回答：“你去找你哥呀。”
　　我不由得一窘，面上微热，瞄了一眼旁侧的玖怛，却还是央求着：“你就帮帮忙啦。”
　　“现在没空，等会儿再说。”你的表情有些冷。
　　我便只能自己吃力地提着，往门外走，直到水芗适时伸过手，帮了我一把。
　　为什么不按你说的去找玖怛呢？
　　真是奇怪啊。每当遇到困难的事，需要帮助时，我总是本能地避开玖怛。
　　对他，完全开不了口。
　　好像知道自己一定会碰壁似得。
　　我的哥哥玖怛，无法庇佑，不能依靠，并不是像哥哥这个字眼一样充满了温柔。我在意他，只是因为他是他，是玖怛。
　　另一方面，我似乎又有一点点，过分依赖你的好了。
　　这是致命的缺点呢。
　　再好的人，总会厌倦的。厌倦被当做旁人的影子，厌倦将本不曾发生的情感移植在自个儿身上，厌倦那双注视自己的眼睛其实望着的并不是本人。

　　我不止一次地小心问道：“阿泽，你讨厌我吗？我是那种很讨人厌的人吗？”
　　你给予我安慰般的回答：“不讨厌啊，怎么会这么想。”
　　“不讨厌就好。”
　　我害怕你讨厌我啊。
　　明明是那么讨嫌的家伙。
　　让我，最后再问一次你：直到现在，经历了许多悲喜之后，你还是真的真的，一点都不讨厌我吗？

　　千万不要讨厌我啊，阿泽。

　　讨厌的反面肯定不是喜欢，我还没那么自恋。
　　我只是想知道，当初那做错了事情的孩子，到底应该得到怎样的惩罚。
　　阿泽，我们再也不要相见了吧。
　　你的空间背景音乐，用的是《后会无期》；我给你的最后一封信，写得是“别了，阿泽。”；从你所在的城市乘车归来时，我在车厢里心底默念的便是：这个城市，我是第一次到访，也是最后一次。
　　所有的点，都巧妙指向了同一个结果：今生今世，永不再见。

　　怎么就成了这样呢？
　　不是敌人，不是恋人，原先是朋友，最后要做陌路。
　　你本是我心底放不下的牵挂，牵扯着疼，我竟然狠心将你从心上剜去！
　　大抵是要应了那句“长痛不如短痛”：我不愿将你搁置在心底的角落，仿佛永不愈合的伤痕，宁肯去了它，好长出新肉来。

　　就在那年高三，我们一起走过那么难熬的路，打在头顶的惊雷，是一样的伤痛。
　　我试图安慰你，虽然知道安慰也不过是虚妄。你却沉着脸，根本不看一眼直接将纸条给我扔了回来。那时你的心情，一定悲伤到了低谷。
　　我难过啊。
　　路途坎坷的难过，被你推开的难过，心理落差的难过。那些难过堆积在我心里，化成了无解的毒，一点点腐蚀着脆弱的心。
　　好歹熬到了高考结束，在那成绩揭晓之日，我们不是怀着同样的悲伤吗？
　　你甚至比我还要凄惨，第一志愿没能录取，险些无校可读。
　　多年的梦想，一朝破灭。一中一年一度的绚烂烟花，刹那间绽放，我们却没法在其中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一朵。光荣榜上，我们挤在那不显眼的角落，生生叫旁人耀眼的光芒给遮住了。踏上新旅途，他们是满脸欢笑，我们却满心戚戚。
　　如此颓然，丧失了全部力量的我，如何能够再去望着你呢？连放在心口上喜欢着的玖怛都不敢再奢望瞧上一眼，何况是同样落入深渊的你呢？
　　因为满心都是被世界放弃的沮丧，我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我用了整整一年的时间一点点缓过劲来，才从一个落魄的鬼，再次化作了失意的人。

　　你的第一志愿，如果也同我一样就好了。帮你查成绩和录取结果时候，我总是这么想着。可你一心想着去省会，却不得不留在原地，进的是本市的大学。
　　一年后，我从交好的朋友那里，得到你的一星半点消息。
　　知道你转了系换了专业，还迅速交了小女朋友。短暂的交往，索然无味后便立刻分开。改了面貌，有些追着新潮。总是宅在寝室里打游戏。
　　得知这些的我，是难过的，也是失望的。
　　回味着朋友告诉我的话，慢慢地往回走，走着走着，眼泪便落了一脸。
　　我们不是约好了么，得知了结果后就满心惶惶地决定了——不要复读，以后定会考研。
　　你大概是放弃了啊。
　　而我也越来越迷茫，不知道自己的路应该在何方。
　　这样的我们，不适合再见面，不能够再想起从前的悲哀了。
　　我情愿，永远不再见你。
　　那样的话，你在我心里依旧还是俊美的眉目如画的少年。

　　其实，在惶惶不安的第一年，我四处跑，就是在学校呆不下去。好像出去了，便能断开同这个城市的联系，就不再回那个学校了。
　　可待了不少城市，一颗心却安不下来。
　　也是那时去的你所在的大学，瞧了你朝夕相对的景物是何模样，还试图见你一面。
　　都到了你们寝室楼下，你却避而不见，同人连夜聚会，第二天窝在寝室补眠，连送我一程都不能够。
　　我握着手机，嘴里笑着让你不用来，心底里却着实恨你太过狠心。
　　有些绝情呢，连看一眼都办不到。
　　既然如此，看不到的，就再也不要看了。

　　那时的我顿时明白，当年七月的离歌，预示着永别。
　　就像那同学聚会，没有一次真正将人凑齐，每年都只是零零星星那么些个熟人。
　　今年起，我也不会再去了，不再去了。
　　我心底里，确实很珍惜很舍不得我们之间的，大家所有人的那份珍贵的情谊。
　　可或许是物以稀为贵，聚得多了，反而不像从前那么在意。
　　珍贵的东西，应该好好地收在心底，永永远远如珍宝一般贮藏起来吧。

　　不过，你跟玖怛都不出现，我反倒，经常在宴会上瞧见祁语呢。
　　祁语，应该是属于“厚积薄发”这种，在最后时期，稳稳地站在了上游。到头来，竟然和玖怛录到了同一所学校，再度结缘。
　　我所奢望的，祁语却全都做到了，我真是，异常地嫉妒她啊。无法控制的嫉妒。

　　一直一直，都没能觉察，除了你跟祁语关系不错外，实际上玖怛与祁语，同样是亲密的。
　　比普通朋友多一点，比恋人少一些，刚好维持在一个平衡点。
　　“我不喜欢你”“你不会以为我喜欢你吧”“全世界你是我一个人的祁语”这样的含糊不清的话语频频出现，并非无缘无故，也不只是字面上的意思。
　　控制不住去揣测，满心忐忑。
　　我原以为，除了玖怛的几个女朋友，我是离他最近最近的女孩子了。
　　却从没想过，很可能那个人并不是我，也许，是祁语。
　　祁语若是心里藏着一个人，又会是谁呢？你，还是玖怛？还是别的我们都不知晓的人。
　　无穷多的疑问困惑，淹没了我。

　　即使逼问玖怛，他还是不肯说。
　　我满心欢喜地奔赴省会，去见玖怛的那回，万万没料到，自己竟亲眼瞧见了祁语同玖怛之间那若有若无的暧昧气息。同款式的情侣手机，时不时的小动作。
　　同行的室友偷偷问我：“你哥是不是跟他旁边的那个女生在谈恋爱呀？”
　　我只是默默地站在他们身后，仿佛不在意地笑着，答道：“我不知道啊。”
　　正是见了这一幕，我才彻彻底底地放弃了，放弃了他，也放弃了你。

　　哪，我总算明白了。这些年，那些年，以后的许多许多年华，我可能不得不旁观着你们的生活，看着你们身旁来了又走了那么些个人。
　　可最终留在你或是他的旁侧的人，到底不是我，也永远不会是我。
　　你啊，你和他，谁都没有选我呢。
　　是我犯傻罢了。

　　傻得活像个笑话，不过是惹人一笑。笑起来的样子，还有点儿丑。
　　阿泽，我听人说，有些事，笑一笑便能够过去了，也有些事，怎么笑都无法释怀。
　　那么我属于哪一种呢？

　　就这样，一点一点慢慢遗忘吧。
　　遗忘你，遗忘那段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