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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美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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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那场连着下了足足十多个时辰的大暴雨之后,沈府的少爷沈仲舒便一直昏迷不醒,算起来到如今已有三日的光景。
头两日府里上下忙昏了头,乱成了一团,城里有名的大夫请了一个又一个,愣是没有一点儿办法。下人们便开始猜测全是大老爷平日里泄露天机太多的缘故,现下报应到了儿子身上,少爷是被甚么妖魔鬼怪缠了身,恐怕非人力所能医治。
既然人力不行,那就须得大老爷亲自出马,虽说大老爷临行前吩咐了莫要去皇宫里打搅他的修行,家里的二老爷眼见流言四起,再兜不住,火急火燎地派了人前去通报。
那小厮已走了半日,想着也该到了回来的时候,家仆们纷纷停下手上的活,尽皆守在门口,静静等候老爷的消息。
“看甚么看,不用干活了么?”二老爷瞧见这一群下人围在门口,全无规矩,气得直打哆嗦,说话时唾沫四溅,“这个月的工钱都不想要了是吧。”
大老爷一走,这终日游手好闲的老二便把自己当成了当家,下人们碍于他的身份不敢发作,在心底暗骂了句“老东西”方才解气。
“二老爷莫要发怒,可别伤了身子。”管家笑嘻嘻地迎了上来,他哪里不知二老爷是个好面子的人,大老爷又常年不在家中,要想继续做这管家的位子,可万万不能得罪了他。
这个家里只有管家敢在二老爷发火的时候说话,只因管家他最懂得讨人的欢喜。
二老爷稍稍消了些气,一抬头,瞧见管家身后跟着的人,登时又发起了火,指着骂道:“许则你来做什么,还不快去伺候少爷!”
许则却充耳不闻,仍旧一座大山一般立在那儿,冷峻的脸庞上毫无表情。
管家忙说:“二老爷吩咐了,还不快去!”
“是。”许则轻轻吐出个字,转身离去。
二老爷最看不惯许则这爱理不理的嘴脸,见他走了,又冲管家埋怨:“这个许则,还当自己是甚么江湖人,故作清高,总不给人好脸色看,少爷也不知被灌了甚么迷汤,总爱和他一块儿。”
管家笑道:“许则他虽不通人情,却是个好帮手,武功又高,能保少爷的安全,更要紧的是不与少爷说话,咱们的少爷最喜安静,自然就喜欢了。”
“安全?”二老爷挥了挥手,示意围观的下人赶快退开,压低了声音说,“前日夜里他准是没陪着少爷,不然我问他少爷为何病了,怎么半天放不出个屁来。”
他不由地记起前两日少爷初病倒时,自己挑了强壮的小厮拿着鞭子把许则往死里打,谁知这许则甚是嘴硬,硬是不肯说夜里究竟做了甚么,定是有所隐瞒,他想到此处,不禁猜测:“该不是许则他对少爷下了毒手吧?”
管家正不知该如何应答,忽听有人叩门,喜道:“该是大老爷回来了。”
二老爷急忙理了理衣裳,谁知门一打开,除了那通报的小厮,哪里有大哥的影子,奇道:“大哥呢?难道你没将消息送到不成?当真讨打!”他眼珠子一蹬,好似立时就要举起棍子来打。
小厮见识过二老爷的厉害,吓得往管家身后一躲,话也说不利索了,“大老爷……有口信……让小的传。”
“那还不快说。”二老爷不耐烦地催促。
“老爷说,这是少爷命中的劫数,不去理他便是。”
“病得这般重,怎还叫我们不去理会?大哥当真奇怪。”二老爷皱起了眉头,嘴角却似笑非笑地微微上扬。
管家顿时明白过来,说:“既然是大老爷的吩咐,二老爷尽管照做就是,其实这么些年来,大老爷何曾管过少爷,就算是这偌大的沈府,不也是二老爷你做主的么?”
“你说的不错!”二老爷捋着胡须哈哈大笑,原先还害怕大哥责怪自己没能早些将少爷的病情相告,此刻心情登时舒畅许多,唤了两个小厮,喜滋滋地出门玩耍去了。
二老爷最喜欢听别人的奉承,自然看不惯直来直去,哭丧着脸的许则,不过许则也瞧不起二老爷,可他对少爷的病情却真正很是上心,当家丁来告诉他老爷说少爷的病情不必理会时,他先是一怔,在心里责骂了两句,随即又叹了口气,释然道:“早该料到了。”
家丁问:“许则你与少爷相处时日最久,可晓得为何大老爷要对少爷那般不理不睬?”
“这不是你该知道的,莫再问了。”其实少爷与自己平日根本难得谈上两句,此事少爷更从未当面说过,许则心里也曾想过千百个答案,甚至怀疑少爷是外头捡来的野孩子,可与少爷相处久了,渐渐便不再执着下去。
他生得比常人高大一些,再加上时常铁青着脸,自有不怒而威的气势,那家丁讨了个没趣便匆匆离去。
许则见他走的远了,才微微一笑,舀了一勺刚煲好的粥盛入碗中,他的手脚甚是麻利,汤粥虽将碗填得满满的,却未洒出半点,末了,怕白粥淡而无味,又往里头放了两片少爷爱吃的酱瓜。
他其实也不知少爷甚么时候能够醒来,这粥多半也是倒掉,不过也只有在这忙碌之中,他才能勉强不去为少爷的病情烦恼,给自己留下一个希望。
“少爷?”许则轻轻地推开门,将粥碗放在案台上头,心念一动,走近了少爷床前,想去看一看他。
谁知少爷分明睁着双眼,痴痴呆呆地望着上头。
许则吓了一跳,若在平时,他是万万不敢与少爷这般的靠近,连忙单膝跪地,“少爷,我不该。”一如往常简简单单的道歉说辞。
沈仲舒却忽然坐了起来,一双眼睛往四处乱看,神色甚是焦急,他慌里慌张地跃下地,双脚随意地往靴子中一套,薄薄的亵衣凌乱地披在身上,哪里还有甚么少爷的样子。
“不能出去。”许则拦在了门前,他也有些急了,少爷一向都十分稳重,如今这幅奇奇怪怪的模样,该不会是病得烧坏了脑子吧?
许则已准备被少爷痛骂一顿,哪知沈仲舒两只眼睛直勾勾地望着自己上下打量。许则被他看得很不自在,而少爷胸前luolu出来的红点愈发叫他心慌。
堂堂沈府第一护卫,竟然被人看得心里发毛,这事若传将出去,任谁也不会相信。
“你是谁?”沈仲舒凑得很近,他仰起头,嘴里呼出的气吐到了许则的下巴上。
许则只觉又酥又痒,可碍于护卫的架子,绝不能在少爷面前失态,好一会儿才想起沈仲舒方才的话来,不禁问道:“你真的不认得我了?”
沈仲舒撇了撇嘴,想去把衣服穿好,手一摸到那光滑的衣料,竟好似碰到了甚么宝贝一般,拿起衣服的一角反反复复地看了又看,“这……这可是上好的丝绸。”
许则说:“少爷还有许多件,不如我拿来给少爷看看?”
虽然不知道少爷究竟得了什么怪病,许则担忧他贸贸然跑了出去,便心想暂且用个法子把他稳住。
沈仲舒听得双眼放光,“快拿来给我瞧瞧。”他果然饶有兴趣地坐回了床榻上。
许则应了一声,去衣柜中取出一叠衣服,手掌不自觉地摩挲着,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往日的少爷虽不愿与人亲近,却也知他心中实在有太多说不出的苦闷,被自己父亲不理不睬已是够可怜的,谁想如今又得了这种怪病,当真是祸不单行。
“快点拿过来啊。”沈仲舒的催促把许则拉回到了现实当中。
许则不敢耽搁,将手中的衣裳递了过去。
“都是上好的杭州丝绸!”沈仲舒欢喜不已,一面说着,一面也顾不得天气炎热,一件一件地就把衣裳往身上套,“我得全部拿走。”
许则眼见他举止疯魔,心中一阵酸楚,“少爷莫急,这些都是你的。”
“都是我的?”沈仲舒好似听见了甚么了不得的事情,整个人高兴地几乎要跳起来,他忽然将房子四周环顾了一圈,“这花瓶,这花梨木桌子,这些前朝的字画……都是我的?”
许则撞上他兴奋而充满期待的眼神,下意识地垂下眼睑,“是的,少爷。”
“你也是我的?”
许则心头一震,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你是我的仆人?”沈仲舒丝毫没有注意到许则神色的异样,见他没有回应,又补了一句,随手去舀了一勺粥递入口中,谁知这粥实在淡而无味,“哇”一下全部吐了出来,“这是什么粥,真难吃。”
许则道:“少爷若不满意,我再去做。”
沈仲舒点头说:“既然是梦,那我就随便要了,你去给我做个……做个海鲜干贝粥来。”
“梦?”许则还道他在说甚么昏话,可少爷的命令自己绝不能违背,当下应了句“是。”刚准备出门,又听沈仲舒说:“还有什么鸡啊,鸭啊,鱼啊,统统拿上来罢。”
许则无奈地笑了笑,正要把房门推开,忽听见管家在外头说话。
“许则,是少爷醒了吗?”他的嗓门很大,很容易便传到了这里。
沈仲舒以为又来一个供他使唤的仆人,晃着脑袋,得意洋洋地就要开口说话,却忽然被跟前这个护卫张手牢牢地捂住了嘴。
许则的手掌很大,沈仲舒发不出半点声音,心里一怕,雨点般的拳头登时便打在了许则身上。
可许则就好似铁铸的一般,任沈仲舒如何拳打脚踢,愣是不吭一声,还被他兔子般提了起来,滋溜一下塞进了被窝里头。
沈仲舒不由暗暗叫苦,原以为这是个不愁吃穿的富贵美梦,谁会料到方才还毕恭毕敬的家仆突然就变了个人似的把自己摁在身下,且不说手脚被他压得生疼,此刻他的脸竟然还紧紧地贴了上来。
如果他能说话,一定大喊救命。
“别说话。”许则眼光一凛,“你记住,你是沈家的少爷沈仲舒,我是你的贴身护卫许则,门外边的是管家杨云,记住了没有!”他急得忘却了尊卑有别。
沈仲舒暗忖自己没别的本事,记忆力倒是不错,只是这慌乱间究竟记了多少他也不敢保证,忙不迭地点了点头,这才察觉许则的手劲松了一些,乘机大口大口地吸了几口气。
“若是说错了,会有杀身之祸,切记切记。”许则说着便跳下了床,他的身手很是敏捷,叫沈仲舒看得目瞪口呆。
“杀身之祸?这个梦我不做了,快点醒来吧,阿弥陀佛。”沈仲舒默默在心底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