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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相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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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样子这老道人是不愿说出父亲的所在了,沈仲舒只觉任何美食都没有甚么意味,尽皆送去给了“牢友”,将方才老道人的话反反复复地思忖。
其实他对道术也不是十分反感,只不过折福一事着实让他迈不过坎。
缺财吧,得一辈子过苦日子,连带着将来的后代也会受罪,缺命吧,更惨,一身病痛,苦不堪言,身边人,比如父亲,从今往后都得在旁服侍着,至于缺权……倒是最好的结果,大不了不去当官,反而还能明哲保身。
只是这几率怎么算都划不来,沈仲舒躺在草垛之上,眼前走马灯般闪过父亲的一言一行,虽说父亲他道术高强,保住性命是绰绰有余,可他既然有此安排,自己怎能如此自私,不去替金家伸冤报仇?
此时沈仲舒的心里像是有两个小人在打架,谁也不能将对方打倒在地,分出个胜负。
老道人的声音响了起来,“通习相术当可知天命、晓吉凶,行事自然事半功倍。”
这个沈仲舒也是知道的,不过父亲提起相术时总是一笔带过,好似里头是有甚么极其隐秘的缘故,平添了几分神秘。
老道人又说:“小友大可不必担忧,修习相术不会折损福荫。”
他心中却另有一番计较,“此人命格神妙绝伦,老夫爱才心切,方出此下策,若有害于他,自愿减寿十年。”方才那话说得信誓旦旦,谁会知道这老道人是有心诓骗?。
沈仲舒本就在两难之中,此刻闻他言语登时解去心头大惑,哪里会去细辨真假,愣了好一会儿才想着问:“老人家所言当真?”
老道人微笑颔首。
沈仲舒忍不住跳将起来,冲他问道:“老人家可否将相术传授于我?”
老道人笑着答应:“自然可以。”
沈仲舒正要叩头拜师,却被许则抓住手臂一把拉了起来,只见他面色微怒,一对眼睛带着愠意正望向自己。
“少爷家中自有相面之术,何须要求别人?”那老道人若真有本事,缘何会一直留在牢中,许则拿不准他究竟怀着甚么心思,只想着阻止少爷与他接触,便能避免任何可能发生的恶果。
可沈仲舒非但没觉得感激,反而对他的强势心生厌恶,奋力挣脱开去,怒道:“这是我的事,与你何干?”这个护卫三番四次地强迫自己,控制欲当真可怕。
许则也自知方才的言行实在有违主仆之道,只是一想起少爷会有危险,便忍不住出手制止,此刻竟也不甘示弱,肃然道:“少爷你说甚么胡话,少爷已是修道之人,何惧折福一说,况且这老道来路不明,你就不觉得奇怪?”
老道人如此凑巧地出现,沈仲舒觉着许则的话也有几分道理,只是不甘心受他掣肘,兀自板着脸发火,“那又如何,博采众长,多学几门功夫岂非更好么?”
许则仍旧没有放他过去与老道人说话的意思,沈仲舒被他瞪得气势减弱了几分,只能在心底埋怨这许则的名字还真没取错,虽说现今做了护卫,却还是有他自己的原则,绝不会因为自己的身份而随便妥协。
这让他有些迷糊了,原本以为多了个可以使唤的人,谁想却像兄长似的,处处管着看着。
更叫他生气的是,似乎所有道理都在许则那边,若是硬要依着性子行事,反倒变成自己无理取闹,全无底气。
不过若要说沈仲舒这十多年的混混生活给了他甚么好处,一是死缠烂打,不肯轻易放弃的“厚脸皮”,二是的“阳奉阴违”的门面功夫。
这回见许则占了理儿,他便忽然哈哈一笑,将二人间的紧张气氛消除了去,赔着笑脸说:“许护卫何必生气,我暂且不学便是。”他眨了眨眼睛,又用近乎恳求的语气说:“倘若这位道长真是人中龙凤,你可不许拦我。”
许则是一根筋没缓过来,见少爷知了错,又有意讨好,不由地心神激荡,点头应允。
那老道将他二人的对话听在耳里,忍不住笑出了声,他也不去替自己辩解什么,忽的眉头一皱,掐着手指算了算,面上浮现出不知是如释重负抑或是忧心忡忡的复杂神色。
沈仲舒这时正苦于该如何在许则眼皮子底下偷学相术,只听不远处的铁门“哐当”一声打开,随即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音,他走近牢门,瞧见捕快正低着头,神情肃穆地疾步而来。
他不禁打了个激灵,该不会是李云宗那个碍事之人把偷盗的罪名给坐实了吧,他心脏扑扑直跳,直到那些个捕快把门打开,又忽然跪倒在地,这才松了口气。
沈仲舒暗暗心想,将来再也不做这等作奸犯科之事了,当真如前人所说,好似芒刺在背,稍有异动便惶惶不安。
只听其中一捕快道:“我等奉了丞相之令,前来接沈公子出狱。”
原来是贾似道的命令,怪不得这般严肃。
沈仲舒很不想领贾似道的情,斜过眼去,问:“为何要走,李捕头肯放我出去了么?”
那捕快回答:“回公子的话,李云宗他不知好歹,已被贾丞相发配去北方了。”
他只说了个“北方”,可在场之人都晓得,此时蒙元大军正于南朝边界上虎视眈眈,这一去,与到边疆没甚么两样,加之蒙古人残暴嗜杀,李云宗恐怕是九死一生了。
想不到贾似道竟这般雷厉风行,手段更是狠辣得紧。尽管自己被害得受了牢狱之苦,可李云宗毕竟算是个不肯依附奸臣的好人,沈仲舒这回也不免觉着有几分惋惜。
“请沈公子速速出狱。”捕快的话简洁明了,带着一点胁迫的口吻。
沈仲舒看这架势,心想倘若自己不出这扇牢门,怕是要被人架着出去,只得于心底自我安慰:“我是跟贾似道有仇,可为何要为难自己?我且得了他的好处,再去与他作对,岂不更好?”
他又指着老道人问:“不知可否看在我的面子上,放这位老人家出来。”
谁知这捕快已不似先前那般殷勤,铁着脸重复说道:“请沈公子速速才出狱……”
沈仲舒无奈地叹气,那老道却说:“无妨无妨,只要有缘,自会相见。”
许则仍是对老道充满戒心,凑近了沈仲舒道:“走罢。”
沈仲舒只好点头,见那捕快立时站起身,将自己与许则围在中央,与其说是被簇拥着前行,不如说像囚犯般被押解上路更为贴切,连行路的方向也没有选择的余地。
许则早已嗅出了异样的味道,方才乘捕快不备自墙垣上取下一块碎石,用蛮力将石头顶端磨成尖尖的,再藏入袖口当中。他明白这定是贾似道的主意,只是不知这回究竟要少爷到何处去做何事,只希望大老爷能保住少爷的性命,必要的时候,自己已经做好了随时牺牲的准备。
监牢外阳光正盛,刺得沈仲舒睁不开眼睛,忍不住开了口问:“你们要带我去哪里?”
又听许则低声说道:“少爷你看。”
沈仲舒勉强睁开眼往许则示意的方向望去,只见那里走来两个捕快,小心翼翼地捧着满满一手的东西,皆是之前被李云宗收走的捉鬼法器。
虽说他们未解答心中的疑惑,至少没有为难自己,沈仲舒走了一会儿,惧意便消散了许多,忽的弯下腰,捂着肚子,拧紧了眉头说:“捕快大哥,我肚子疼,不如先找个地儿方便方便。”
他扮得极像,连许则也分不清他究竟是不是想借尿遁。
捕快们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其中一人道:“沈公子,这是贾丞相的口谕,咱们也是奉命行事罢了。”
他向两旁一示意,沈仲舒便觉被人抓住了肩膀与双腿,身子一轻,竟离开了地面,像待宰的羔羊似的由得下头的捕快扛着,加快了速度往前疾奔,“沈公子,请再忍忍。”
京城人人知道,贾丞相说要的人,谁也耽搁不得,就算这人中途断气死了,那也得把尸体抬去验个明白。
捕快们正急急赶路,忽觉背后凉意陡生,甫一转身,原来是许则挟风而至,他怒目圆睁,手里拿着瞧不清模样的锋利兵刃,这般直晃晃地刺将过来,叫人颇为胆寒。
捕快四散开来,沈仲舒从半空中仰面摔下,正要叫出声,却被许则一把接住,手臂微弯,轻轻放下了地,如同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
许则分明是要与官府翻脸,沈仲舒可未想到他竟这般大胆,不禁暗忖许则这人终归是在江湖上飘荡惯了的侠客,甚么贾丞相,甚么官阶尊卑,统统未放在眼内,这等性子若不是摊上好说话的主子,恐怕早被主人家扫地出门了。
他左思右想,只是把许则当成了个我行我素的江湖莽夫,最多算是个血性汉子,可许则自己知道,若非因为少爷,他至少当三思而后行,而不会这样草率鲁莽。
这些捕快哪里是许则的对手,等沈仲舒回过神时,已尽皆跌倒在地,捂着伤口疼得面目扭曲,嘴里叫道:“若是丞相发起火来,有你们好看!”
许则拾起地下的横刀,还入鞘中,反手别在腰间,恶狠狠的模样活像个十恶不赦的魔头,“说!贾似道究竟要我家少爷做甚。”
捕快被他狰狞的神色吓得连声讨饶,“我们也不知道,真不知道……”
“少废话,”许则作势要去拔刀,此时此刻的他看起来真的会动手杀人,“难道方才尔等是要送我家少爷回府不成!”
捕快忙说:“贾丞相传了口谕,要咱们哥几个带沈公子去尚书府上,不得有误。”他有意加重了最后四字。
许则抬头远望,这条路确是昨夜走过的,不由问道:“尚书府?黄大人的府邸?”
沈仲舒心里惊得一跳,昨夜临走时还听那宦官说要将黄大人府中上上下下通通杀了,难道这回是轮到自己了么?他越想越是害怕,心脏都跳到嗓子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