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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姥姥去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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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二十日中午,我在学校食堂买了饭,坐在操场边的树荫下,刚吃了几口,手机毫无征兆地响起来,是舅舅打来的,他说:“艺宁,你姥姥去世了。”
等了几秒,他又问:“艺宁,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我听见很冷静的声音回答:“我听到了。什么时候?”
他说:“不到一个小时前,我接到他们的电话就赶过来了。”
我问:“什么病?”
他说:“没什么病,昨天还好好的,今天早上她没起来,也没吃饭;中午吃饭时,他们看她还躺在床上,发现已经走了。”
我问:“早上没有什么异常吗?”
舅舅说:“没有。”
我想我问这些他能知道?早上姥姥对谁说什么了吗?舅舅当时在场吗?有人会仔细留意一下吗?没有吧。
我向老师请了假,坐下午的火车回去,半夜时到了舅舅家,远远看到小区院子的角落里搭了灵棚,音响里放着哀乐,舅舅站在昏暗的灯光下,招呼着零星的几个客人,我的眼泪就来了。那是小区专用搭灵棚的地方,以往看到别家在那里办丧事,没想到轮到了自家。
我走近,舅舅看到我迎上来,我还没能说出一个字,就哭出声来。舅舅过来把我搂住。
我到灵前烧纸,舅舅舅妈跪在一边,表舅一家站在旁边,我们是姥姥的亲人,今天因为姥姥相聚在这里。
晚上我和舅舅守夜,舅舅说起墓地。姥爷去世时姥姥作主买的东山的一块墓地,现在听说东山的墓地已经卖完,新建的公墓隔了好远,听同事说要一万二一个穴位。我说你走不开明天我去看看。
第二天上午舅舅给了我一个装钱的信封,说看好后就定下来。我先去东山公墓看,基本上已经满了,最后还是剩下几个穴位的,只是说位置好所以价格略高,我看位置其实未必多好。新建的公墓隔了一个山头,我不希望姥姥和姥爷相距那么远。所以还是自己作主买下了东山的,我从卡上取了八千块添上。
下午有更多的同事朋友过来。主要是舅舅舅妈的同事,几个老头老太太是姥爷姥姥的同事。追悼会后,打开冰棺,我看到了姥姥的遗容,非常安详。
第三天早晨天没亮就到火葬场了,排了两个小时火化。到山上安葬好已经中午了。
下午我去了一趟养老院,找到和姥姥同住一个房间的张奶奶,我问姥姥临终时的情形,但她能告诉我的也很少,只是反复地说:“一点儿动静都没有,真的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我连夜赶回了Z市,第二天上午起不来,下午起来去上课。吴思杰过来问了一下,又安慰我。
几天来我总提不起精神,我想可能是亲人去世后的情绪低落。我现在没有什么牵挂了,天地间孤零零一个人,这样也好,人断了世间的羁绊才有完全的自由。
快到“五一”长假了,大家人心涣散,都想着回家或者出游。那个下午我没去上课,一个人到江边坐了一下午。想我的童年,从小到大的生活,妈妈的死,姥爷的死,姥姥的死,拚命地学习考上大学……真累呐,向前走怎么那么艰难?一刻也不能放松,怕一松懈下来就滑下去了,没顶了,再也爬不起来……有两个十几岁的男女,高中生的样子,坐在不远处,他们怎么那么轻松呢?中学学习之余还可以谈情说爱。
我想到陈子灏,再也不可能触碰的人。世间就有这样的人,我曾经以为他的存在是为了显示我的贫穷,现在他的存在还是为了腐蚀我的生命……
我前二十年的生命没有多少欢乐,后几十年的生命也不会有多少欢乐,我这一生,走到头还有什么意思?
天黑下来时我回到了小区,在门口小超市里又买了一瓶酒,坐在水池边的长椅上,我不想上去面对满屋的空虚。喝了两口酒,坐了一会儿,我又出去到小药店里买了瓶安眠药,就着酒把它喝下去。这样我更不用上去了,别把房东的房子弄脏了他将来租不出去。
我在椅子上躺下,这样很舒服,虽然胃里酒精刺激得火烧火燎地疼,但精神很放松,从来没有的轻松,像在云上飘一样。仿佛一转眼我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也许几小时,也许就是一眨眼,我又醒了,感到脸上有个热乎乎的东西,还有咻咻的鼻息。我努力地睁眼,转动头,一个毛茸茸的东西离开了我的脸。半明半暗中,我看到我的椅子旁边蹲了一个动物。
是小灏,是它!不用看清,我能感觉到,就是它!它回来了!
我一把抱住它的头,它伸出舌头舔我的脸。用它毛茸茸热乎乎的身体蹭我,我体会这一刻的温暖相亲,悲从衷来,几乎落泪。夜晚很安静,有小虫子在旁边的草丛里低吟,夜空有几点寒星闪烁,我才感到我全身发冷,从骨头里冒出来的冷,我的头一动就晕,又疼得要裂开。我才想到这是酒和安眠药的作用。
我突然不想死去,我要一直依偎着小灏温暖的身体,继续看这星星,听这虫鸣,在将来的很多夜晚依偎着小灏,睁着眼睛看这星星,和这些小虫子在一起。死的世界里一定很冷很暗,没有小灏,没有星光和虫鸣……
我不要死。我费力地掏出手机,才发现手机不知什么时候没电了。我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差点滚下长椅,手臂已经没有力气了,身体也不是自己的了。我害怕起来,现在几点?小区内几乎没有行人,我现在喊一声有没有人听见?
我突然看见有人走过来,从身材上看大概是个孩子,背着书包,是初三下晚自习的学生吧。我叫:“小同学。”这男孩儿张望了一下才发现我,他迟迟疑疑地走过来,我说:“同学,把你手机借我一下好吗?”他警惕地打量我,一动不动。
我再说:“我就住在这个小区。我现在动不了,要叫120。你帮我叫好吗?”他终于掏出手机给我。
我拔了120,用最简捷的话说了我的情况。最后说:“没人在我身边,就我一个人,你们必须得来。”
我把手机还给男孩,他接过来不走。我说:“没事了,谢谢你。”
男孩说:“我可以在这儿等到他们来。”
我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我说:“好。”
我不想让我睡,可是还是慢慢地失去了意识,在最后的一丝意识里,我看到小灏一直安静地蹲在我身边,还有那个男孩,一直焦急地向小区门口张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