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寥落风》沉珞

2、相会

　　与此同时，青龙，玄武，白虎都接到了自朝廷来的密函，不约而同地微微一怔。三路大军从不同的地方向青龙所在的阴泠域行进。

　　天空中依稀有小雪飘落，纯白纯白的，细细的，无声地旋转坠落在来来往往的行人身上。路边的摊点早早的收了，剩下破旧的火炉在雪中燃烧着一点点微弱的余温，发出温暖的淡橙色光芒。
　　一台软轿从风雪中慢慢行过来，停在了阴泠域前。
　　轿旁的侍女俯身轻声禀告：“庄主，阴泠域到了。”
　　“嗯。”轿中女子应了一声，伸出一只手撩开帘子。那只手修长纤美如明玉，却有道道伤痕，让人不得不感叹上天太吝啬，不肯赋予人类太多完美。
　　“宁儿，去吧.”女子从轿中走出，点头示意。
　　青衣小婢应了一声便往大门走去，还未叫唤，那富丽堂皇的大门竟然开了，仿佛主人已知道她们的到来。
　　朱雀眼里忽然有苦笑的意味，却并不说什么，只是拉紧了些身上的大氅，缓步踏入阴泠域。
　　“呀！”一进域中，宁儿便惊喜地欢呼起来，“好漂亮的花儿！”
　　与外边银装素裹的大地不同，域内是万物欣欣向荣的景象。陌上繁花随风轻摇，发出银铃般的歌声；青草柔嫩如娇软的婴儿皮肤；柳丝披拂，有的挂入水中，在微风下荡起一波波涟漪••••••华美璀璨得令人炫目。
　　宁儿笑着，跑着，跳着进入花海，脸上绽开欢快的笑容。裙角飞扬间青春的魅力一览无余。
　　外边的朱雀眼神宁静而柔和，但笑不语。
　　明媚的天空下，花海里各色各样的花朵儿仿佛感知到了生人的气息，轻轻舒展开来，颜色有些妖异。
　　这般妖异的颜色！脑海中瞬间掠过了某些画面，朱雀心念如电转，蓦然明白了这是什么。
　　花海中，诡媚的花儿微摇着向宁儿围过来，簇拥着她。忽然之间长高长高，变成一株株巨花，张开了血盆大口！
　　“小心！那是曼陀罗！”皱眉喝道，她足尖轻点，如燕般飞掠过花海，左手一抄，抱起宁儿，右手挥剑斩断那纷纷张开大口的巨花！
　　墨绿色的汁液四溅开来，落到花瓣上，又慢慢地渗入，转眼间消失无痕了。直看得人心底有细细的寒意渗出。
　　“哎呀呀！好险！庄主你没事吧？都是宁儿不好呢！”侍女一脸的惭愧。
　　朱雀放下她，望着那些巨花，沉默了好一会儿。那些花儿觉察到两人的离去，缓缓的枯萎，缩小。只是转眼之间，便又是陌上美丽的繁花，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样诡异的景象。
　　“刚才的巨花可以吞食人，并靠吸收人的营养来供自己生长，是极难得的药材。照情况看来，为获取养料，主人一定是使用了障眼法。宁儿，你以后可要小心了，不要随便乱走。”她神色有些严肃。
　　宁儿还一脸的惊魂未定，忙不迭地点头。
　　“走吧.”朱雀转身向路尽头走去。

　　*** ***
　　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遥遥地就看见写有“听雨园”三个字的牌匾高高地挂在门上方，周围修竹环合，是一个安静的处所。
　　步入厅内，朱雀便觉得有些恍惚——他们五个，是乱世中结拜的兄妹，自建基王朝建立以来，他们，差不多也有八年未见了，大家都变了不少啊。
　　——玄武已蓄上了短短的胡须，眼中笑意柔和，谈吐之间俊逸儒雅。
　　——白虎倒微微有些发福，大腹便便的，憨态可掬。
　　——青龙依然喜欢穿青色衣衫，脸上线条清晰分明，但像浸润过冰水，露出透骨的执，鬓角点点霜花。
　　他••••••他白头了！？他才三十岁啊！
　　朱雀心中一痛，轻轻咬住了下唇，偏开了视线。
　　但却撞上了一道充满探寻的视线。
　　她微怔了怔。
　　是青龙旁边的童子，眉清目秀，一双大眼滴溜溜的转，上下打量着她，脸上似笑非笑。
　　好眼熟！是在哪里见过？
　　来不及细想，她向在场的四位义兄点头致意。
　　坐在厅上座的男子温润如玉，眉如远山，笑起来有一口细碎整齐的白牙：“五妹来了？”
　　“嗯。”朱雀点头，在大哥一侧的位子上坐下，有意无意地，避开了青龙的视线。
　　“那么，我们可以开始了吧。”
　　“这次打仗，对方实力不可小觑。蛮族的军队野蛮凶狠，打起仗来毫不留情，十分骁勇善战；再加上他们在西域有魔谒教的支持，只要我们一开战，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生死一线。所以这几天我们要好好地密谋一番。”
　　缜密的话语从郁流墨口中吐出。看得出，他一定是经过思考了。
　　朱雀悚然一惊，有些不可思议地望着他。
　　“大哥，明知这么危险，为什么还要开战？”她急急问道。
　　“我自有我的理由，朱雀。”他的眼神复杂，宛如一潭不可测的深水。
　　“但是大哥，你难道不顾百姓了吗？天下安定了八年，百姓也都算是过上了比较安稳幸福的日子，你又要破坏它？你难道忘了当初我们五人为了什么而浴血奋战，一路前行到现在？”
　　她越说越急，忽然猛烈地咳嗽起来。她连忙用手捂住嘴，但还是有血从指间淅淅沥沥地落下，鲜艳刺目。
　　厅中四人俱是一惊，宁儿失声呼道：“庄主！”
　　只见郁流墨摇了摇头，示意大家不要惊慌。然后站起来走到她身边，一掌拍在她后背，把源源不断的真气运了过去：“稳住心神，气沉丹田。”
　　朱雀勉强地运气，脸色愈发苍白，眉心隐隐有黑气笼罩。
　　郁流墨一边输真气，一边并指如风，重重点在她眉心。一圈一圈温润的光晕散开，黑气渐渐隐没下去，她的脸色竟已有了微微的红润。众人皆舒了口气。
　　郁流墨取了她身上的药瓶，倒出一粒淡青色的药丸喂给她吃，神色柔和：“五妹，不是大哥我不顾百姓，而是你的病啊••••••太令人担心了。天地之间，也唯有蛮族领地上的雪莲花能治好你了。”
　　雪莲花！？
　　厅中几人震惊不已。那雪莲花不但是蛮族的所信奉的神花，更是摩谒教的圣花，上穷碧落下黄泉，也不过是两朵罢了。如今为了朱雀的病，哪怕千山万水，绝崖峭壁，也要得到它！
　　“是的，雪莲花。”
　　一束光透了进来，脉脉而流转不息。
　　听雨园的大厅中。
　　这个君临天下的王者，吐出了冷定如铁的话语，毫不迟疑。

　　*** ***
　　月冰冷地挂在天幕，泠泠的光。有缥缈的白色雾气纠结着缠绕在月亮的身旁。
　　雪已然停了，小溪映着清冷的月光，静静地打着漩涡流去。暗香偷送，竹影横斜，是难得的清幽景色。
　　朱雀倚栏而奏，琴音缓和，明澈闲雅，彻彻地响遍小楼，令人陶醉。
　　“你来干什么？”她忽然停下了弹琴，冷冷开口。
　　知道是被发现了，“我只是来看看你。”青冠束发的男子微微苦笑，抬手抚上额头，眼神寂寥。
　　“不必了，三年前，我们之间，不是••••••不是已经决裂了么？”声音轻轻颤抖着。风吹，红衣微扬，她的眼里腾上了淡淡的水雾。
　　他们之间，永远隔了万重山水，无论如何长途跋涉，如何努力，还是跨不过去的••••••
　　“决裂？”青龙微微一怔，目光顿时茫然起来。
　　她轻咬下唇，悲伤深不见底，脸色苍白得可怕，嘶声大喊：“她对我说你不爱我！你不爱我！”
　　朱雀颓然地喃喃：“你毁了我••••••你不爱我啊••••••”空气中仿佛有哀伤的气息流淌。
　　“小絪••••••小絪••••••”蓦然叹息，青龙怜惜地搂住了她。
　　小絪？
　　那样温柔亲切的称呼••••••
　　时间好像回到了十几年前，如花般的笑靥，美好的爱情，纯真的友情••••••那样恬美，那样幸福。
　　可逝者如斯，不舍昼夜。十几年后的现在，竟是这样的残酷。曾经的笑靥，都凝成了空中飞舞的流霜。
　　他的身体冰冷冰冷，没有一丝可以令人依靠的温暖。
　　朱雀无力地流泪，却咬紧牙关不哭出声来。
　　原来她朱雀，也有如此软弱的时候吗？
　　那么，谁又是她软弱时的依靠呢？

　　“你走吧。”轻轻推开青龙，朱雀叹息一声，眼里还有盈盈的泪光。
　　青龙哀伤地望着她：“你还是推开我了••••••我以为，无论我们之间有多大的隔阂，只要彼此相爱，再大的困难也能消弭——可你不会，朱雀。”
　　“是的，我不会。所以，你才会去爱弱眉，不是吗？”
　　已经是深夜了，雾气弥漫，两人的脸都有些模糊。
　　“朱雀，你太骄傲。我放下一切自尊来求你原谅，你却不肯。”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了，飘散在雾气里，仿佛无迹可寻。她知道，他已经走远了。
　　终究是放开了他的手，哪怕再不舍，哪怕再留恋。
　　她再也没有了机会，他亦是。
　　冰冷的月夜里，是谁在阁楼上冰冷地绝望？
　　他们俩都太自负，宛如悬崖上迎风怒放的野蔷薇，永远只能向对方展示锐利的刺，而不会让对方靠近自己内心——把所有的伤痛都埋入心底，装做最坚强的样子，怕有人挖出它来腥气淋漓，令自己痛彻心扉。

　　月光如水，院子里的素梅开得丰盈，朵朵令人惊艳，清香袭人。一夜的惆怅竟如此委婉。
　　再也忍不住，朱雀伏在琴上痛哭。琴弦丝丝扣入她的手，硬硬的疼。
　　她是真真正正地失去他了。
　　垂杨紫陌洛城东。总是当时携手处，游遍芳丛。
　　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碧楼。
　　郁流墨远远地看着朱雀，神色落寞。终是叹了一口气，轻轻关上了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