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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宝玉坐道(2) ...

  •   老管家急急忙忙的又辞那文殊寺住持,赶到林府大门前来迎接贾琏。等到了正房大厅里,还不等贾琏询问详细事务,他便把这老爷夫人的死因及丧事等告知了贾琏。

      贾琏称赞了老管家持家有道,又把他对林如海的忠心赞赏了一番。吃过中饭,他们一行赶往灵堂来。刚进门,就看见有个白衣女子跪在棺椁前哀痛的哭泣
      ,声音嘶哑的断断续续,好像气力又有点不足。在她的旁边,紧靠着她跪着一个白衣模样的丫鬟。

      贾琏在门槛停下来询问道:“那灵前跪着的,可是我黛玉妹妹。”

      老管家连忙答道“那就是老爷的宝贝女儿,黛玉小姐。”

      老管家拖长的声调还未结束,贾琏已激动的小跑了过去,走到黛玉身后,他唤道:“黛玉妹妹,黛玉妹妹。”

      听到身后有极为亲切地温柔的声音叫她,黛玉难过的略带点惊讶的转过身来,只见有个陌生的大男人站在她的身后,当她仰头往上看得时候,起先那个人模糊的在她悲伤的泪水里摇摇晃晃的闪耀着,最后,她抹了抹眼泪,才清楚地看出那人的模样。那人峨冠博带,穿着一身浅绿色的丝绸长袍,长袍一直到鞋跟,刚好露出一双只有富贵人家才穿得起的,前头勾起的有点像船头的,也是丝绸制造的厚底大红鞋,在他的腰间还配有一块翡翠的宝玉,再看看他的面貌,自是长得十分俊俏,面色白皙,嘴唇红润。黛玉正要再仔细看时,那人突然跪下来,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轻轻的拍了拍,照那意思一定是叫她不要太过于悲伤了,毕竟人死不能复生。

      黛玉好像完全领会了那个大男人的意思,于是她猛地站起来,投入他的怀中,仿佛那个人曾经很熟悉而如今更加亲切了,仿佛那个大男人的胸膛有着结实的肌肉,有着最可靠的安全,和最有力量的慰藉。这四十九天以来,什么人都不能知道她过得是一种怎样的生活,这种生活仅停留在表面上的悲伤和眼睑的泪水和浮肿的眼圈是理解不透的,是肤浅的,是大家看到的,是被人所认可的,可是又有谁能深深地懂得她心中的更深刻的痛苦,没人懂,林府上上下下的下人管家都不懂,就是在她身边的,日日夜夜服侍她的丫鬟雪雁也不懂,想到这雪雁她更是童心未泯,不知世事,所以哪里知道她的小姐的所思所想。

      如今,终于来了一个能懂她的人了,虽然她还不知道那个人叫什么,是她的什么人,不过她知道这个人一定是和她有什么关联,或者确切的说,是和她
      父亲,或是母亲有什么特殊的关系。不管那个大男人是什么,总之她是和蔼的,像是一个大哥哥一样,尤其他是一个年轻的男子,而不像老管家那样老得都迂腐了,哪里懂得少女的心,他们只会拿事对人,拿地位看人,从不知道用心对人。而眼前的这个大男人,是她最急切,也是目前最需要的,当然她需要的不是一种爱情理解上的关心,一种男欢女爱的抚摸,她年纪还小那些她未必懂得,她要的只是一种纯粹意义上的爱,甚至是同情与怜悯,因为她知道一旦失去了双亲,自己便沦落为一个孤儿了,而孤儿是最需要人关心和爱护了。她要的爱,就是这种行动上的依偎,实实在在的庇护,而不是仅仅那种人人都会说的口头上的安慰和贴心的话语。倒在那个大哥哥的怀里,她的伤痛似乎减少了不少。曾一度,她好像有过什么伤痛都没有的感觉,仿佛双亲都没死过似的。

      “黛玉妹妹,黛玉妹妹。”贾琏一边温柔的叫着她,一边把她搂在怀里更紧了,不时变换出一只手来抚摸着她那乌黑而透亮的头发。她扎着的两只小辫子垂在胸前,两边飞舞着一些飘逸的鬓发,在头顶上带着的雪白的丧帽的衬托下,显得更加漆黑。在他温暖的怀里,她的的确确还是个孩子,一个瘦弱而似乎有点病态的孩子。

      在众多人群的注视下,他们成了他们眼光的焦点。终于,在灵前诵经的住持的一声摇铃下,和尚们停了下来。这时,贾琏才把黛玉放开,走到棺椁前向死去的亲戚虔诚的磕头,磕头之后又上了几柱香。当他起身,向黛玉看去的时候,突然发现那住持站在她的身后,他一开始还不以为然,可是等他细看的时候,发现那人他哪里见过,回想着似乎和宝玉有几分相像,眼神,神态,姿势更是像极了,而站在黛玉身后的人,却是一个和尚,而且是带发修行的和尚,这让他有几分怀疑,怀疑当中更多的是古怪,古怪的同时更激起了他想要走过去搭讪,探探那人的底细。他觉得很有必要走过去,如果换做是其他的人他真没有什么兴趣,然而这人却和他有什么深厚的关系似的,他越瞧越觉得那人就是宝玉,只是那人披了个大红袈裟,又意外打断了他坚定地意识。他是走了过去,但是他只是走向黛玉身边。

      他瞧了瞧那人,眼里流露出对他很感兴趣的而又不那么想深根究底的光芒,他看见那人也看着他,眼珠子好像定住了,一动不动,好像他眼里有什么宝似的。他收了收眼光,看了下黛玉,又抬头看着他,这时,那人还是看着他,眼里不是佛家关怀世人的慈悲的光芒,而是缘于一种亲情的爱,一种有过栖居在同一个家族檐下,有过几十年的深厚的感情。他摸了摸脸颊,发现自己脸上没有什么不堪的东西,这时他生气了
      ,皱起了眉头,觉得人家一直看着自己,是非常不礼貌的,非常有辱他身份的,他很难容忍这样无礼的举动。瞪了那人几下,发现那人还是看着他,这时他恼了。

      “你们三个过来,把那和尚给我赶出去。”贾琏恼怒的叫道。那三个贴着灵堂壁板站的人,领命立即过去赶那住持和尚出去。那和尚像是无事发生似的,还依然看着贾琏,脸上浮现出笑容,那笑容下全是看到亲人的喜悦。就在这时,坐在蒲团上的和尚在底下嚷嚷开了,有的人不解,有的人愤怒,有的人站了起来,平静的看着贾琏,心头燃起怒火。

      “使不得,使不得。”老管家急的叫了起来,虽然他还不明白在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事态告诉他,他不得不出来制止这看起来荒谬的场面。

      “怎么使不得。”贾琏看着老管家答道,老管家看到他满脸怒容,自知这事不好解决。想着没有更好的办法说服他,便只得将这些和尚来做什么的一五一十的说给他听,也好叫他知道他们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贾爷,息怒。”老管家走到他身边说:“这些和尚原本是请来为老爷夫人超度的,不知怎么得罪了贾爷,但是请贾爷看在老爷夫人还没入土为安的份上
      ,暂且不要追究了吧,有什么不快,只管向我身上发来,因为这些和尚都是我请来的。”

      贾琏听到老管家这一番言语,自是知道自己有失身份了,便扬手示意那三人走开,放过那不知好歹的和尚。

      “老管家,这是什么话。”贾琏堆起笑来,轻轻拍了拍老管家圆溜的肩膀,带着有点多有得罪,还望宽恕的口气说:“老管家,你上了年纪,千万别一般见识,尤其是跟我们晚辈动气,这事完全不怨你,和你一毛钱的关系也没有,所以你不必动怒。你是林府的管家,这林府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大小事务,都由你说的算,就是我在这里也没有放肆的权利。我在这里给你赔不是了,还请你一定要主持好林府,尤其是你们老爷夫人的葬礼。”

      “既然贾爷都这么说了,我也不追究此事了。这事在这里就做个了断吧,无论进这大门,还是出这大门,都不计前嫌,一笔勾消了吧。”老管家耸了耸肩,拿出管家的身份,公正的说道:“贾爷,你意下如何。”

      “老管家既然发话了,我没有意见。”贾琏看着黛玉说,越过黛玉只见那人像个呆子似的还是看着他,他对他笑了笑,表示不再追究他的那番无礼了。

      说完,贾琏带领三个马夫走出了灵堂,跟着老管家也走出了灵堂。他们走后,和尚们就又开始念大悲忏了。黛玉一听到这密密麻麻的从他们口中吐出的不知什么经文,又开始悲悲戚戚的抽泣起来了。说这住持一看到亲人,就动了还俗的念头,再看看眼前悲伤的哭泣着的黛玉,更加增添了这样的念头。

      很多次,他都无心念经。在这样的场合下,在黛玉的面前,说什么他也用不起心来,因为他这一颗心都在她的身上,他哪有心情在念经。在这四十九天里
      ,可以说他没有一次认认真真的念完过一段经文,每次都要停下来,看上黛玉一眼,仿佛眼前的黛玉就是那个很多年前的,在他还没有当和尚前的林妹妹
      。每次一看到她,都要勾起他对往事点点滴滴的回忆。然而,他一想起贾府,都是痛苦的回忆。那些伤心的回忆,在他出家之后,是不常想起的,即使是想起那也是在某个不安的夜里,某个桃花盛开的日子,他不是忘了那段记忆,而是他真的不愿,再勾起痛苦的回忆,他觉得那简直是一段历史,是一段贾府衰亡的历史,是一段贾府女儿们屈辱的历史,当然,那也是一段记忆和他有关的历史,一段他不愿再记起的历史。古今多少事,都付诸东流,他觉得最好,因为只有随水流去,都会沉入江底,不再被打捞起。自入了这佛门,这清净地,他真正做到了内心的清净,与佛结下了难解之缘。

      在过去的七年里,他日日念经,勤习佛法,参悟佛理,终于从一个小和尚做到了住持这个份上。在这七年里,他过着的真是与世隔绝的生活,除了寺庙,他没有再踏入红尘世界一步。在这段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的七年里,他忘记了世俗生活,忘记了贾府,完全隐居在佛法里。唯有幽居在佛祖的金莲花下
      ,他才能摆脱堕入红尘世界的痛苦的深渊中。在他以前住过的贾府里,除了那些姐妹们之外,都是痛苦的,是饱尝不到任何欢乐的,然而,他最感激的就是有黛玉陪他度过那一段愉快地日子,虽然有不和,有斗争,有悲伤,但总而言之,那些日子是人生中最值得怀念的日子,就是这样,他心里唯一还记得的人,就是黛玉,他永远忘不了她,她永远活在他的生活里,活在每个角落,活在他的脑海里,他的灵魂深处,就算佛门境地,也挡不住她灵魂的闯入。

      说这宝玉可谓对黛玉是一片痴情,那些过去的旧情直到她死去,也没有因为她死去而一起离去。在佛门深院,种满了桃花,而每一颗桃树,都凝聚了他的汗水和心血,每一颗桃树,都记录了他想念她的次数,一颗代表一次,十颗代表十次,一千颗代表一千次。七年来,他一共栽下了二千八百三十二颗桃树
      。

      每到春天,每到桃花盛开的时候,他都要在树下伫立好久好久,看到飘落在地上的桃花,他都要拿扫帚把它们合拢在一起,然后用花篮把它们装起来,葬在寺庙的后山,或是将它们洒落到山里的流泉中,让它们随流水去到他所不知道的远方。有时候,飘落的桃花太多了,他没办法就只好干到扫完为止,有月亮的晚上,他就借着月光。没月光的晚上,他就提来一盏琉璃灯,借着微弱的一星灯火,将落花扫起来。说这宝玉即使做了和尚,性情还是一样乖张,怪癖。

      在寺里有个古怪的清规,那就是山前山后的桃树,谁也不能破坏一棵,砍伐一棵,就算山上没了柴火也不能。众多弟子只允许在桃树下乘凉,不许摘一朵花,一根枝条,只要发现了就要罚抄佛经十本。还有就是负责打扫卫生的和尚,只能扫其他树下的落叶,不能清扫飘落的桃花。那些飞落的桃花,必须要他亲自来打扫。有一次,一个和尚清扫了大殿广场上的一棵桃树下的叶子,他差点将那人赶出了寺庙,还是众多和尚求情才罢休,不过还是罚他抄经书十本,那个和尚足足跪在地上抄了三天。对于这条清规可谓是佛教史上的一大创举,是史无前例的。既然是清规,和尚们也只好遵守了。不少次,他们都聚在一起在背后说住持坏话,说他是个“花和尚”。当然宝玉也听说了,只是笑笑而已,并觉得他们叫他花和尚很贴切,如果有人知道他是对一个他深爱的女人就好了,那说不定他们要给他带个“情僧”的帽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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