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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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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下来,一无所获。回到租的公寓,屋子里漆黑一片,陆小叙不在家。周焯并不意外,陆小叙这个疯子是个夜猫子,昼伏夜出,有时候一连几天见不到人,有时候三更半夜回来,带着一身伤,死狗一样地窝进周焯的被窝,睡个昏天暗地。周焯开始还会问他去干什么了,后来次数多了,也懒得管了。
陆小叙就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周焯有时候也会恨他,恨他不长进,恨他自甘堕落。但只要一想到这个人,是在自己最艰难的时候义无反顾地陪着他的,全世界,只有这么一个人,他又恨不起来了。
他跟陆小叙,就像两只阴沟里的老鼠,肮脏又相依为命地活着。
周焯也没开灯,拖着疲累的皮囊踢踏踢踏走回屋里,走过沙发时,一个人影忽然坐起来吓了他一跳,一时还以为家里进贼了,直到周雯一声乖乖怯怯的“大哥”响起。
啪,灯光大亮,周焯一眼就看见蜷在沙发里的周雯,身上依旧是那套又旧又脏的校服,枯黄细软的头发乱乱地堆在头上,一双因为瘦而显得特别大的眼睛瑟缩地望着自己。
周焯顿时一股无名之火,“你怎么在这里,不是让你回姑姑家吗?”
小丫头抿紧嘴巴不吭声,眼眶一点一点红了。这么多年,周焯早就养成一副铁石心肠,连日来找工作碰壁又加重了他暴躁的脾气,一把抓住周雯的胳膊将她沙发上拉了下来,“走,给我马上回去!”
周雯细胳膊细腿,被扯疼了也不吭一声,只是两只脚抵着地不肯走,但她的力气又怎么抵得过一个成年男子,她像一件无足轻重的垃圾似的被拎出门外,然后就听嘭一声,门关上了。
周雯被关在门外,微微摇晃的节能灯光下,她单薄的影子像没有重量似的,风一吹就要跑了。
周焯将自己摔在沙发上,像一条浑身散发着臭味的咸鱼,好像生命也一点点,一涓涓地流走了。周焯真想就这么翘掉,但几分钟后,他想起被自己粗鲁地逐出门的周雯,腾的一下跳了起来,冲过去打开门。
门外,空空荡荡。周焯的脑袋嗡一声响,身体比意识更快地冲下楼去,下楼的时候差点跌跤,公寓楼下黑漆漆的一片。
“周雯!”周焯扯着嗓子喊了一声,没有人回应。
周焯的心凉了一下,他不死心,又叫了几声,倒是二楼的住户打开窗户,探出一个中年女人的脑袋,看了看周焯,又嘭的一下关上了窗。
周焯又气又急,这么晚的天,往姑姑家去的末班车早过了时间,周雯一个七岁的小孩,能去哪?他在公寓周围找了一圈,一无所获,只得朝着姑姑家方向一路找过去。
街上华灯流彩,这个城市以一种别人望尘莫及的速度飞快地发展着,堕落着,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这个时代特有的焦虑和及时行乐的快活。周焯的视线划过视野内每一个与周雯身量仿佛的女孩儿,又失望地扭转头继续寻找,走过一个十字街头,他停住脚步,忽然狠狠给了自己一个大耳刮子。路人不由诧异地望望这个满脸懊恼悔恨的年轻男人,又事不关己地转回头去走自己的路了。
商店的灯一盏一盏灭了,只余下路灯孤零零地照着未知的前途,夜风自街尾吹来,五月末的天,却让周焯打了个突。他又给了自己一个耳刮子——
终于找着周雯,是在一个供市民休憩的小公园,她低着头坐在一个锈迹斑斑的秋千上,铁链套环发出滞涩伶仃的声音,在午夜的空气中回荡,冷清而寂寞。
“周雯!”所有的担忧、后悔、着急在见到小孩儿的这一刻全部化作了巨大的怒火,他大步朝秋千架走去,他不知道自己的脸部表情有多么狰狞,小女孩原本瞬间点亮的脸又变得瑟缩,抓着秋千的铁链,睁着眼睛怯怯地望着周焯。
周焯满心满眼就只有周雯,并未注意到灯光未及处的木椅上坐着一个人,因听到他的声音,不由地侧过头来,目光落到了周焯身上。
粗枝大叶的周焯并没有看见周雯眼中的畏惧,一把扯住她的胳膊将她从秋千上拉下来,秋千清零哐啷一阵乱响,伴随着吼声“谁他妈让你乱跑的?”。
周雯的细胳膊如同被铁箍住一样的疼,但她没吭声,眼里有盈盈的泪水。周焯吼完那声,眼眶也是蓦地一热,但他不想让周雯看到,用力地拧过了头,面朝黑暗深呼吸,一点一点地将眼泪逼回眼眶,然后虎着脸一声不响地拉起小丫头的手朝公园外面走去。
秋千空了,在夜风中微微晃荡,像个被抛弃的小孩。坐在木椅上的人两手插在裤兜里一直看着,好一会儿,他站起来,慢慢地从黑暗中走出来,他穿了白衬衫黑裤子,很年轻,子夜一样的漆黑的短发下一张被柔和的灯光照亮的脸,有点漫不经心又遗世独立的清冷与怅然。
他走过去,坐到了周雯坐过的秋千上,两条长腿撑在地上慢慢晃着,寂静的小公园中又响起吱嘎吱嘎的声音,微弱的灯光打在他的发顶,形成一圈柔和的光晕,好寂寞的样子。
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像划开夜幕的一道闪电,他却听而不闻,依旧沉浸在某种恍惚的情绪中,直到手机铃声响过第二遍,他才极不耐烦地接起来,好看的眉拧成疙瘩,眼睛望着虚空不带任何感情,不知道电话里头说了什么,他牵起嘴角冷笑了一声,“那就去死好了。”
周雯的手被周焯抓在手里,他人高腿长,周雯要小跑着才能跟得上他的步伐,但她不敢叫他走慢点儿,她怕再次被赶走。前面的周焯忽然停下来,让周雯差点撞上他的身体,不由地有些疑惑地抬起脑袋,才发现他们停在一家蛋糕店前面。干净明亮的橱窗里摆放着各式精美可爱的小蛋糕,奶油面包浓郁香甜的味道勾引着路人,小丫头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干涩的喉咙。
周焯放开周雯的手,丢下一句“在这儿等着”,径自走进蛋糕房去,出来的时候,他的手上拿着一个小蛋糕,雪白奶油做了漂亮的拉花,上面还有一颗红艳艳的草莓。周焯将蛋糕塞到周雯手里,“吃吧。”
周雯受宠若惊,看看周焯面无表情的脸,小心翼翼地接过,轻轻地舔了一口,绵软的奶油像一团棉花,甜,甜到心里面去,她忍不住又舔了一口,才像忽然记起什么,抬头去看周焯,将蛋糕送到他面前。
周焯颇有些嫌恶地扭开头,“我不吃。”说着,坐到蛋糕店外面的长椅上,点了一根烟慢慢睇抽着。小丫头听周焯这样说,才将蛋糕收回来,隔着一段不远的距离,也小心地坐到周焯身边。周焯望着对面的路灯,满嘴都是苦涩的烟草味,他已经不想问周雯为什么不肯回姑姑家了,总归只有那么几个原因吧。要换了另一种形式的父母双亡,倒多少还能博得别人的一点同情,偏偏是他们这样的情况,人家是唯恐避之不及,姑姑肯收养周雯到这么大,周焯心怀感激。
身边传来小丫头小小的声音,“大哥,我吃不下了。”
周焯从自己的思绪里出来,别眼一看,蛋糕只吃了二分之一,她吃得小心,草莓还好好在上头,小丫头一晚上没吃饭,又走了这么多路,说吃不下,周焯压根不信,眉头一皱,恶声恶气道,“吃不下也要吃,不许浪费。”
周雯重新低下头去,小心而专注地啃着蛋糕。周焯看着她头发稀疏的发顶,想,养就养吧,怎么说,他也是她大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