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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天师(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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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急急如律,去!”画着奇怪花纹的明黄符纸,顺着少年的手指,直直朝前面正在向他靠近的那个由无数骷髅组成的巨型骷髅头的额头飞去,“啪”的粘在上面,骷髅被钉在原地。
少年身穿一身青衣袍子,从背后的竹编书箧里取出一把桃木短剑,绕着钉在原地的巨型骷髅头画了祈阵,阵在最后一笔落下后发出莹莹的蓝绿色光芒,少年从胸前的衣襟里取出一张符纸,撒向空中,桃木短剑脱手后直直刺破黄符,插在骷髅头身上,从桃木剑插进的缝隙开始,骷髅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祈阵里化为粉尘。
少年双手合十,嘴唇微动,默念了句咒,“啪啪”拍了两下手掌,瞬间满眼的粉尘在漆黑的小巷里,燃烧起蓝绿的火焰,缓缓飞向远处墨黑的天际。
穿着宝蓝色锦袍的书生猫在小巷的转角处,一手捏着扇子另一只手抵着墙上的青砖,睁圆了猫一般的眼睛,惊奇地盯着这魅惑又神秘的一幕。
“这位小哥,你为什么要在急急如律令之前背一段《千字文》?”书生说完话缩回墙后,只露出半张好奇的小脸。
“前面的咒语忘记了。”少年默默拾起丢在一边的书箧,把桃木剑丢了进去,又从书箧里抽了两张符纸认真叠好塞在胸口。
“……”忘记的好理直气壮。
“咕噜——咕噜——”两声肚子叫在静谧的小巷里响了起来,少年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把书箧倒过来,连带着杂七杂八的东西掉落出来的是两枚铜板,其中一枚滚到书生的脚边,书生弯腰捡起那枚铜板。
“额,既然你救了小生,那理应小生请你吃顿便饭。”书生站起来把铜板丢还给少年,取下腰间的扇子,一副风流倜傥的潇洒样。
少年思索了一下,“师傅说驱完怨灵就收钱,不折东西,不折饭。”说完对着书生,伸出一只细白的手,掌心向上。
书生在身上上下摸索了一番,顿了顿,潇洒的一展扇子,将颊边两屡垂下来的发丝扇得四下翻飞,笑意吟吟的说:“你随我回家取吧。”
少年点了点头,把刚刚倒出来的东西一一收回到书箧里,然后拖着书箧跟在书生后面,走在七拐八弯的江南小巷里,来到一处后门的墙边……少年看书生开始爬墙。
少年等书生爬进去后,从怀里掏出一张符纸,在空中摇了两下,符纸忽的从底下开始燃烧起来,少年合十双手,“啪啪”轻拍了两下手,就跃到了面前的围墙上,又轻轻跃下,轻巧的停落在蹭得满身灰的书生面前。
“你有符纸干嘛不给我用?”书生竖着眉毛,早知道他就不那么辛苦的爬进来了,还蹭了一身泥,有损他英明神武的形象。
“对你没用。”少年眼都没抬,整理了下身上并不凌乱的衣物。
“……也别歧视我等凡人啊。”
“就是没用。”
“……”书生收了扇子,伤心的往厨房走去。
半夜,厨房。
两个人头凑在一起,一个一脸怀疑,一个面无表情,盯着竹笼里的包子。
让我们把时间往前面拉一点,不要太多,拉到厨房里的木柴刚巧用完的时候。
“没柴了,火快灭了。”书生从灶后面伸出头,对灶前面盯着面前的包子眼睛一眨都不眨的少年说。
“哦。”少年从怀里掏出张符纸,食指和中指夹着,口中默念着咒语,灶里忽的燃起了大火……蓝绿色的……火焰。
“难道……难道这个火就是《北国风物志》中所记载的燃冰?火焰呈现蓝绿色且无色无味无毒!”书生一脸崇拜的盯着面前的幽幽火焰。
“我借了阿鼻道地狱的鬼火。”少年答。
“……你确定能熟吗?”书生无奈道。
于是就出现了现在的一幕。
“……为什么,锅底没了?”书生问道。
“鬼火可以焚烬世间一切。”少年答道。
“……”
书生只能饥肠辘辘的带着同样饥肠辘辘的少年到客房里,然后再偷偷摸摸溜回自己的房间。
七月的天气,日头出来的早,幽静的庭院里,几只豢养熟了的小雀,站在树林的小杈间伶伶俐俐的叫着,整理着自己花花碌碌的绒毛,舒服的一抖擞,抖落昨晚落下的露水后,又是一只漂亮的小鸟儿了。
从小服侍到大的大丫鬟领着一众小丫鬟,穿过小半个庭院,端着洗漱的用具,来到房间外厅,默默站着。大丫鬟朝内室张望了几眼,再看看外面的日头,终于掀开珠帘,走到内室,看到身上只穿着单衣的书生正睡得香,于是弯下腰在书生耳边轻叫了几声,书生迷迷糊糊的应了声,突然睁开眼,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瞬间,安静的内室变得吵闹了起来,书生的洗漱,穿衣,梳头,无不在大丫鬟喋喋不休的告诫下,小丫鬟的惊叫声中一一重来。
等一切都弄好了,书生匆匆用了早饭,抓了放在书桌上的扇子就跑出门了,经过书生父亲的书房时,书生战战兢兢的贴着墙壁,准备轻声请过安后就去找昨晚的少年。
“弛儿,进来。”张老爷的声音从房间内传来,张弛只能慢慢蹭了进去。
“父亲,儿子来请晨安了。”张弛低着头,眼角瞄到张老爷放下了手中的毛笔,拿起桌上刚写完的纸掠了掠。
“弛儿,昨晚去哪里了,西边厢房里怎么多了个客人?”张老爷,取过一边的信封,将折好的信塞了进去。
“父亲,我……昨晚……那个少年救了我,父亲,我想跟他学道,我总不能一辈子不踏出万剑山庄……我……”张弛嗫嚅着,声音越来越小,“父亲!”
张老爷似乎被那声父亲惊醒了,举着毛笔写信封的手停在半空中,他抬头匆匆扫了一眼张弛,他最小的儿子,他和夫人最疼爱的小儿子,有些不忍看到张弛希冀的眼眸。
张老爷在内心叹息了一声,继续手上的工作,直到全部写完,印泥都按好了,才抬起头来,他的眉头微微动了动,“过了你母亲的忌日就去吧。下去吧。”
张弛捏紧了手中的扇子,慢慢转身,抬脚跨过书房的门槛的时候,恍然听到父亲苍老的声音,“弛儿……”
张弛回过头,只看到幽幽的书房那边,父亲背坐在一排搂着繁复花纹的窗前,他的表情在窗里透进的白亮的光里竟是看不清的,只觉一个干瘦的老头,坐在那里,无尽的悲伤与苍凉里。
“父亲,我去了。”张弛站在门槛后,重重拜了三拜。
“啊啊啊啊——”“哦哦哦哦——”少年站在一片修的精致异常的竹丛前,字正腔圆的念着。等他说到自己觉得差不多了,又背上自己的书箧,原路返回昨晚住的厢房。
他站在厢房前,不确定的朝里面张望了几眼,又向后退了几步,眯着眼仔细确定那个跪在一个巨型香案前,穿着一身道士服的人是昨晚他救的书生。
巨型香案上,燃着一对红烛,香炉里插着一根香。香案旁边放着的一叠黄纸,鬼画符似的画着奇怪的花纹,用一把桃木剑压着。整个香案最显眼的地方,是香案的正中间供着一个玉皇大帝的铜像。
听到少年的脚步声,张弛从香案前的蒲团上站了起来,朝少年重重俯下身,“师父在上,请受徒儿张弛一拜!”
“我不能收你做徒弟。”少年面无表情道。
“师兄在上,请受师弟一拜。”张弛再拜。
“我师门里只能收一个弟子。”少年依旧面无表情。
张弛作揖的幅度愈加的深,“你为何不能收我做徒弟?”
“师父说,到我这一代,必须收个女弟子。”少年依旧面无表情。
“哐当——”张弛衣袖里纹着繁复花纹的短剑掉到了地上。两人盯着这把短剑俱是无视。
“小哥昨晚说能够收钱驱鬼,那么,我雇你带着我去驱鬼如何?”张弛满眼希冀的望着少年。
“你走不出这万剑山庄。”
“小哥说笑,昨晚我们不就在庄外的揽贺楼下见的面。呵呵……呵……”张弛从衣袖里掏出折扇,边扇边笑道。
“我不知道你昨晚是怎么出去的,但是你今天绝对走不出去。”少年背着书箧,绕过张弛,内厅的圆桌上放着他的早饭。少年背着书箧,坐下吃了起来。
张弛见少年坐了下来,遂也坐了下来,“小哥,不如你放下书箧,我们边吃边谈?”
“你谈,我吃。”
“如此也好,小哥,既然你能看出我走不出这万剑山庄,那想必你有让我走出这山庄的法子,望小哥赐教。”张弛看到少年呼哧呼哧的吃着稀饭,晶亮的汗水从两鬓边淌下来,拿着扇子卖力的给少年扇了起来。
“你得罪过一个很强大的存在,是那个存在给你下的咒。”少年继续吃。
“咒?……不曾有过啊……我儿时体弱,几乎不出门的。”张弛狐疑的回忆起来,手里的扇子顿了顿,又继续卖力的扇了起来,“如若小哥告诉我破解之法,那小生必有重谢。”
少年端着白瓷碗的手顿了顿,“方法很简单,只要借你庄上的镇庄之宝,毁了你身上的咒即可。”
“镇庄之宝,沘源剑,可是那剑我家素来放在后山的藏渊山中,世代镇守着我万剑山庄,万剑山庄取名万剑,就是沘源剑统世间万剑,世人却不能在万剑中分辨出沘源一剑。”张弛摩挲着下巴,一脸思索。
少年的眼睛微眯了眯,放下手中的碗筷,“这世间唯有沘源一剑可破你身上的咒。”
“好,我和你去藏渊山取剑。”
“我们今晚上山。”
“今晚?为何如此着急?”张弛惊讶道。
“今晚便是鬼节,鬼界大开,阴气大盛,是我功法最盛之时,或可窥破天机,在万剑中找出沘源剑。”
少年思索了一会儿道:“也好。”
晚上,山道。
少年依旧一身青袍,张弛换了一身墨袍,腰间依旧别着那把乌木的折扇,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山道上,少年在前,张弛在后。一张燃着的符纸忽左忽右的在他们前面照明领路,山道旁参天的大树把月光阻隔在外,漆黑的林间,忽近忽远的虫鸣声,间或可以看到一两只萤火虫飞过,使林间更显切切错错的参错之感。
夜里山间的天气略嫌冷凉,出了汗的衣物在山里露水的作用下,冷冷的贴在身上,黏腻又不舒服,张弛用袖子拭了拭额上的汗水,加紧脚下的步伐跟着前面的少年。
“我们到山顶了,前面没路了。”少年停了下来,对后面的张弛说,“山中无剑。”
“剑怎么可能放在这里。”他牵着少年的手,向前走了几步,前面是一个悬崖,从上面望下去一片无尽黑暗的深渊,“在下面。”
“下面?”少年没明白过来就被张弛拉着纵身跳下,原先照明的那张符纸左右晃动了两下,也跟着他们飞身而下。
“砰——”两人摔在一片虚无之中,说是虚无,是因为四周白雾缭绕,根本分不清方向,就像是须臾幻境般,两人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少年拎起被甩到一边的书箧,拍了拍书箧上的尘埃,然后又弯腰捡起脚边那张跟着他们飞下来的符纸,符纸只燃了一半,他以剑指指着那符,口中默念起咒语,符纸却没有再燃起来,少年皱了皱眉头,再指,符纸依旧没有反应。
“这里是藏渊,所有符咒在这里都没有用。”张弛揉着摔痛了的肩膀道。
少年将那半张符纸收进怀里,“现在怎么走?”
“不知道,我少时在庄里的藏书楼看书,看到藏渊这一卷的时候只看了一半,第二天藏书楼就发生大火,藏渊一卷后半卷全部焚毁了。”
少年和张弛只能摸索着往前走,走了大约半个时辰,忽听到有水声,朝水声的来源又走了一盏茶的功夫,雾气渐渐散去,前面忽然出现一片大湖,湖很大,望不到尽头,湖中有一条九曲十八弯的石桥伸向远处,湖上弥漫着轻纱一般的一层白雾,湖中星罗棋布着无数的石墩子,每个石墩子上都插着一把剑,每把剑都寒气森森。
“万剑山庄,万中选一,一次只能挑一把剑。”张弛站在桥边望着满湖的剑说道。
两人走上桥,拿不定主意究竟是哪一把,不知不觉间已经走了很远,远到来时的岸都看不见了。
“这里每把剑都差不多,我怎么能知道沘源是哪把……”张弛烦恼的盯着湖面上一把把剑,幽幽说道。
说完,眼前忽然出现一把剑,剑身隐隐发着蓝光,在一群剑中特别显眼,就像在暗示它的特别一样。
张弛指着那把剑,“难道……是那把?”
“可能,是吧。”少年也不确定。
“那我们带它走。”说着,朝那把剑伸出了手,那把剑晃动了两下,突然剑身上开始出现裂缝,蓝光也黯淡了下去,剑的碎片掉落到湖中。
少年和张弛相视无言,只能继续抬步往前,眼前出现了一片露台,露台中间的剑架上放着一把剑,剑身中间雕刻着繁复的花纹,那花纹一直延伸到剑柄上,长久望着那花纹,那花纹就仿佛放大到了虚空中,压在心头上,沉甸甸的。
少年上前,手指正要碰上那把剑便被剑弹开了,张弛看到少年不停地甩着手的样子,手指微缩了缩,觉得还是不要去碰那把剑了。忽然身子被一股巨大的吸力吸了过去,等张弛反应过来,手掌间已经感受到剑柄冰冷的触觉。
张弛细细观察着手中的剑,将剑反身过去,看到剑柄的边沿处,沘源两个细小的字,“沘源剑。”
“走,回山庄,这里我不能施法为你去咒。”少年以为张弛是万剑山庄的人,所以沘源剑不排斥他。
“好。”张弛小心翼翼的举着手中的剑,跟在少年身后。
当两人沿着原路返回,走上下山的山道时,藏渊的若水湖中,刚刚碎成碎片掉落进水的蓝剑——苍锊,冲出若水,猛地插回原先的石墩,剑身晃荡着,发出“嗡——”的声音。
“你们这群小剑,刚刚明明说好了一起亮,将那人指引向剑主的,你们居然反悔!”苍锊的声音带着怒气。
“苍锊小儿,你怎不懂,剑主拉不下脸,定要那人在万剑中选中自己,当那人第一次错过剑主时你就该明白,剑主不高兴了,还要在他剑拼命收敛光芒时显露本身,竖子不可教也,不可教……”苍老的声音渐渐消弭在剑主离开后漆黑的藏渊中,若水湖上重又浓雾弥漫,掩盖住一把把世间难寻的奇兵。
两人走回万剑山庄的后院,前面隐隐传来刀剑相击的声音,张弛皱了皱眉,这里是万剑山庄的后院,不可能会有杀伐之气的,他加紧了脚下的步伐。
前面,万剑山庄的几个家丁正在和两具破败的尸体纠缠在一起,被砍断的尸体残肢飞得满地都是,那两具尸体仿佛僵尸一般,捡起地上的残肢往身上一按身体就又可以活动起来,见到这一幕,那几个家丁的腿都有些软了,边打边退。
少年见到这一幕,从背上的书箧里拔出桃木剑,然后将书箧丢给张弛,纵身跳入了战斗圈,与那两只僵尸缠斗了起来。
“嗖——”一支箭破空朝其中一具僵尸射来,张弛手中的剑微微一动,那支箭稍稍变了一点方向,直直射入少年的肩膀。
箭入肉很深,几乎对穿了少年的肩膀,少年被箭力推到一边,随即昏死了过去。
一群黑衣人现身,看了一眼被这一幕惊住了的张弛,然后抬起地上昏死了过去的少年,迅速消失在晨曦中万剑山庄的庄宇里。
被留下的张弛面对着眼前两只同样搞不清状况的僵尸,有些傻眼,突然想起来他身上的咒还没有破,而那少年却被一群黑衣人带走了,举着手中的剑朝黑衣人消失的方向追了去。
张弛离开后,“噗——噗——”两声,被留在身后的两只僵尸碎成碎片,一阵风沙后,湮没在一片尘土中。
张弛看到几抹黑色的身影晃过院墙,他爬上院墙正要从围墙上往下跳的时候,被一道无形的墙拦住了,他紧紧握着拳,捶着眼前看不到的墙,阻隔他与外面世界的墙,靠着墙的身影缓缓滑下来,他蹲坐在墙头上,微扬起无力的脑袋,抬起手背,用力抹掉眼角的泪,眼睛火辣辣的疼,低头,右手还握着那把剑,他狠狠将剑掷在地上。
剑身落地,在剑的上方,出现了一个人影,一身白衣,面容冷凉,仿佛一把剑一般没有温度。
“我是沘源,沘源不染尘世凡土,今你却将沘源掷地。”
张弛坐倒在围墙上,如果不是背后那堵无形的墙他早已掉了下去,“你是剑仙?”
“哼,凡人。”沘源侧了侧头,肩膀上的长发顺势滑下。
张弛迅速从围墙上跳了下来,顾不上身上摔的疼,“既然你是剑仙,那你一定可以破我身上的咒。”
“凡人,总想从我这求得什么。”沘源不再看他,而是转而看了远处。
“可是……”张弛望着那人冰冷的面容,即使内心再想,也不敢再求那人,仿佛失了魂魄一般,转身往自己的拘忧阁走去。
沘源望着张弛失落的两肩都塌落下去的背影皱了皱眉头,“把本仙带去你房间。”
张弛本不想理沘源,但发现自己一步都走不了,于是只能无奈的转回身拾起地上的剑,这才能顺利的往自己的房间去。
张弛按照那把剑的要求,剑身要用源头的山泉水洗净,要用上等丝绸擦干剑身,要架在上等黄花梨木的剑架上,一定要把剑架在月光照得到的地方,等一切都忙定,天都已经黑了,张弛撑着脑袋,盯着夜空中的皓月发呆。
“我好想出去看看万剑山庄以外的世界,哥哥们说的江湖,到底什么样子的,好想好想知道啊!”
“哼,凡人。”沘源掀唇嗤道。
“我是凡人我骄傲!”张弛整个身子都趴在桌子上,说话的时候头一动一动的,“等我出去了,等我出去了我也要去闯山关。听说还有比武招亲的,我的武功虽不济,可也想上去看看新娘子的风采。还有、还有武林大会上据说每年都会出幺蛾子,去年来了群西域的人,赢了武林盟主之位却又不见了,只能再开一次武林大会,还有,我到底也算读书之人,也要去考个功名……”张弛声音渐渐弱下去,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房中起了阵风,风过,张弛安稳的躺在床上。又一阵风,张弛往里面躺了躺,外面卧了个白色的身影。
清晨,大丫鬟居然没到时辰就叫醒了张弛,“弛少爷,有人来挑战山门,可大少二少三少都去武林大会了,老爷年迈却硬要迎战,管家让我来请示少爷,可否一战?”
“战。”
张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洗漱妥当,取下挂在墙上的剑,微觉剑身不对劲,将剑拔出剑鞘,剑身上布满了裂纹,几要碎裂。
张弛直觉是昨日的那个剑仙干的好事,转身对坐在桌前品茶的沘源道:“你!为何毁我剑?”
“那剑自惭形秽罢了。”沘源轻啜了口热茶道。
“你!”张弛见时辰已不早,瞪了一眼沘源拿起了黄花梨木剑架上的沘源剑。
前院,校场空地,张老爷坐在太师椅上,正与挑战的后生寒暄着,张弛拎着剑站到张老爷身后,沘源跟在张弛后面。
“晚辈请挑战万剑山庄,细雪剑张老前辈。”那后生持剑而拜。
“张弛不才,请先与孙少侠一战。”张弛从张老爷身后走出,他不是武林中人,因为自身关系,从不曾在武林中走动,故不曾以武人之礼拜。
“张弛?恕孙杨寡闻,张弛是何人?”
“乃我万剑山庄四少,与你一战不折你面子。”山庄的大管家胡子微动道。
“请!”孙杨后退几步,站到校场中央。
张弛举剑上前。两人缠斗了起来,每每两剑相交,张弛手中的沘源剑都在两剑相交之前以剑气将孙杨手中的剑隔开。
两人对了几招便分开了,各占校场一边,孙杨首先开口道:“不知四少手中是何神兵?如此剑气森森。”
“沘……碧榭剑,确是好贱。”才一说完便觉得手中的剑一震,震得他的虎口生疼,他想甩掉手中的剑却怎么也甩不掉。
“哈哈!此等神兵我确实不曾见过,孙杨甘拜下风。看来我还要下山重新修行,不知四少是否愿意与我一同修行切磋,有此等神兵固然好,却也不能荒废了武功。”张弛对上孙杨英气勃勃的脸。
“嚓嚓——”孙杨手中的剑全部碎成碎片掉落在孙杨脚边。
孙杨苦着一张苦瓜脸,低头看着脚下,“师父在我出师前送给我的剑,如果被师父知道,不知又会发多大的火。”
张弛正要说什么,站在一边的沘源道:“藏渊的剑不用想了。”顿了顿,“他手中将不会再执剑。”沘源的眼角扫了一眼孙杨,拽了拽衣袍的下摆。
几十年后孙杨成为一代外家拳大师,每当他回忆起今日这一战时都不胜唏嘘,不仅因为这是他人生中最后一次拿剑,更因为从此以后不论什么世间兵器,到了他手中,都会碎成一地残渣。
“孙兄所言甚是,烦请孙兄在庄下小住几日,等我母亲忌日过后我们再一同出发可好?”张弛反手握剑,将剑藏在身后。
“如此甚好。”
“父亲?”张弛转向张老爷,询问他的意见。
“弛儿看着办吧,琐事就问管家。”张老爷起身,向书房去。
孙杨住在万剑山庄的这段日子,可说是与张弛同饮同寝,形影不离。孙杨看不见沘源,可沘源冷眼旁观着张弛和孙杨两人。
孙杨与张弛二人在校场切磋武艺,孙杨在弄碎了第三把剑后拿起了一把清风偃月刀,虎虎生风的耍了两下,一个旋身将偃月刀当空砍下,刀身突然断成了两节,孙杨落地后对上了老管家布满皱纹的老脸。身后被甩出去半截刀发出“当啷——”的声响掉落在远处。
孙杨轻轻放下手中剩下的半截刀,干笑了数声:“这刀怎的如此不禁砍……”
“孙少侠是说我万剑山庄没有好兵器?”
“不是、不是……呵呵……呵呵……”孙杨挠着头发干笑道。
孙杨与张弛父子一同吃饭,张弛夹起面前的酱鸭放到孙杨碗里,孙杨笑着夹起吃了,看到面前的竹笋十分新鲜,于是夹起了一块往张弛碗里去。夹到一半筷子突然断成两节,孙杨还没反应过来,左手一热,手里的饭碗也四分五裂了,饭菜撒了孙杨一手。孙杨尴尬的又想伸手挠头,转头又看到老管家那张老面皮,老管家与孙杨四目相接了须臾,旋即从身后拿出一个精钢碗和一双精钢筷子递给孙杨。
天气太过炎热,张弛邀孙杨到湖心亭纳凉,孙杨欣然前往。
乘船的莽夫带着斗笠撑着船艄喊孙杨上船,孙杨跳上船,莽夫扬起船艄“嘟嘟——”两下,轻巧的点了点了岸边的石阶,船缓缓离开了岸,莽夫不紧不慢地一左一右撑着船,船很快行到湖中央。
“咔嚓——”船身从船腹开始出现裂痕,裂痕越来越大,船断成了两节往下沉。
“好家伙,我河佬撑了快半辈子的船也没见过船这么沉的。”莽夫惊讶的看着自己脚下的船缓缓沉入水中。
船另外一端的孙杨不会水,看到船慢慢往下沉心都快沉了,“啊啊啊——我不会水啊!快救我!我不会水!”
莽夫看着眼前只有半个身子在水里就开始拼命挣扎的孙杨,再看了眼自己手中的船艄,果断敲晕了孙杨然后跳下水,拖着仿佛真的在水里浮不起来的孙杨往湖心亭去。
孙杨迷迷糊糊醒过来,眼前是一张放大的老管家的老脸。
“……”本想说点什么的孙杨无奈的闭嘴了。
张弛看了一眼身旁依旧满脸冰冷的沘源,突然觉得,沘源好像……也不是那么冰冷。
张弛近来愈发的苦恼了,他母亲的忌日已过,孙杨多次提起要告辞,但是他身上的咒还不曾去,不可能走出万剑山庄,如何实现他的江湖梦。
经过几日的深思熟虑,凭借自身强大的记忆力,张弛寻了个僻静处,拎着少年的书箧,郑重的把书箧放在墙角,郑重的拿出一张符纸、一把桃木剑。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急急如律,去!”张弛学着少年的样子将符纸撒向空中,举起桃木剑刺破符纸,刺向院墙。
他放下桃木剑,尝试着走出去,可那堵无形的墙还是在,张弛细细思索着那天少年的话,“难道沘源剑才是其中的蹊跷所在?”
张弛奔回拘忧阁,取下沘源剑,重复刚才的过程,沘源剑不若桃木剑,深深刺入了院墙中。
张弛还不曾来得及尝试他这次的努力是否有效,沘源剑已经退出院墙落在沘源手中,原来被钉在墙上的那张符纸缓缓滑落到地上,又被风吹着打了几个卷卷走了。
“本仙说过,沘源不染世间凡尘。”沘源反手握剑,转身远去。
“仙又何如?却又不能解我桎梏!”
“世间多桎梏,凡人又怎么懂。凡人……哼。”沘源的身影在几个远远近近的虚影过后不见了。沘源剑还是稳稳架在那张黄花梨的剑架上。
孙杨坚辞不让,张弛只能放他下山。次日一早,张弛早早醒来,在丫鬟们的服侍下洗漱完毕,挥退一众跟着他的下人,匆匆跑到万剑山庄的角落里。四周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张弛就马上站起来查看,几次发现不过是风声,路过的野猫后,脸上更显失望。
沘源凌空站在假山上,对张弛道:“你在干什么?”
“等妖怪。”
沘源皱了皱眉,“为何要等妖怪?”
“妖怪会带我出去。”
“哼,凡人,世间精怪怎会答应你这一介小小凡人的请求。”
“是不会。但是我上次就出去了。”
“你……”沘源狐疑的看了眼张弛,抬起一手,虚空画了一芒阵,“你少了一魄。”
“对,上次我以我魂魄为交换,让妖怪带我出山庄。”
“你!那妖怪呢?”
“被前些时候的小哥收了。”
“你既要破你身上的咒何尝不容易。”沘源伸手一托,原来在剑架上的沘源剑破空飞来,稳稳落在沘源手中,沘源持剑,朝虚空中挥出两剑,万剑山庄上空发出巨大的声响,仿佛天空被砍掉一块,山庄中的生灵都吟叫起来,人心浮动。
张老爷从书房走出,望着万剑山庄的上空,紧紧皱着眉。
张弛望着沘源的背影,白色的身影,沘源一直是一身白衣,只有衣摆的最下面,有几个墨团团似的东西,上下翻飞着,闪过几个虚影消失在万剑山庄通往藏渊山的小径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