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神》竹林和水

1、第一章 赴宴

　　我是女神。

　　我是住在天界的、唯一的女神。

　　天界的确也有男神，比如天帝。

　　除了几位神，其余皆是仙。仙归天帝统辖，而神，不论栖居何处，都归神界三尊所管。

　　我居于花山，天界西南角的一隅。名字是我自己取的，只因这山开满了花，四季不凋，缤纷如霞。

　　与我作伴的，是一个小女娃，名叫呆呆。她眼眸澄澈，却看不见光。

　　她和我一样，不会说话。

　　我是失语。

　　花山平日静极，千年难有人来访。

　　偶尔会有信差自九天而来，带着天帝的新令，诸如：不准如何如何，违之将如何如何。

　　三万年间，一共来过五封。

　　这些规戒信，我都还留着，一一封存。

　　我所有的记忆，仅止于这三万年。

　　曾有一只通灵的鸟儿告诉我，很久以前，我是能说话的，只是被神界三尊收去了声音。

　　我猜，大约是我说了不该说的话。

　　也许是个搬弄是非的长舌妇，惹恼了天帝与他那位未婚妻？

　　之所以这样怀疑，是因为在这三万年里，除信差之外，来得最频繁的，是普夏。

　　普夏，神界女神，天帝的未婚妻。

　　三万年间，她来过三次。

　　次次空手而来。

　　第一次，她拔剑刺我，剑锋穿体，花山遍染血红；我无痛，亦无声。

　　第二次，她站在花海中，冷嘲热讽，说我是犯了错，被流放至此，永世不得回归神界。

　　第三次，她不言不语，只是望着我，怨恨深深。

　　我不知神界有多尊贵。

　　我只知道，花山很好。

　　花开四季不败，泉水潺潺不歇，鸟儿与蝶为伴，天地宁静澄明。

　　我没有痛觉。

　　普夏大概是知道的，所以后来不再刺我。或许在她眼里，我连受苦的资格都没有了。

　　但从她三次来访来看，她对我态度是一次比一次好。

　　我并不憎恨她，甚至有些怜悯。

　　呆呆很喜欢我的气息。

　　清晨，她总会小跑着过来，用圆圆的小手抱住自己的脑袋，围着我转上一百圈。

　　她的头发三万年间不曾长过，身形也未曾变化。

　　她似是被封印了。

　　我走，她就跟。

　　我坐，她便把小脑袋靠在我腹间，静静地撒娇。

　　我抱她去泉边。

　　我们都不穿鞋。她不爱穿，而我，不能穿。

　　有一年，鸟儿用花瓣为我编了一双鞋，美得像霞光凝成。

　　我穿上那一刻，足底仿若烧灼。

　　明明没有痛觉，却被那种灼热的恐惧逼得我立刻将鞋扔远。

　　鸟儿怔住了，缓缓退到一旁。

　　我想解释，却发不出声音。

　　我不知道自己的过去，只知现在如此。

　　今日，又有信差来。

　　鸟儿扑扇着翅膀飞来，衔了两朵花放在呆呆的头上，然后抬翅指向天空。

　　我和呆呆坐在花架下，静静等着。

　　信差从天而降，一身银甲锃亮，落在花丛中，眸色冷淡，满眼的不屑。

　　他取出圣旨，眼神飘忽地瞟了我一眼，百般不情愿地将它递来。

　　我接过。

　　天帝旨意——命我赴宴。

　　我怔了一瞬。

　　三万年未曾出过花山，今朝竟要我赴宴？

　　我低头看了眼怀中的呆呆，又抬眼看那圣旨，沉默片刻，终究还是抱起她，踏上云头。

　　信差忽然大叫：“她不能去！”

　　我回眸，袖袍轻拂，将他扫落云端。

　　那一刻，花海微颤。

　　这是我许久以来，第一次动用法力。

　　他摔落在地，压坏了我两株牡丹。

　　他惊恐地看着我，再不敢言语。

　　我没理他，转身抱着呆呆，踏云而去。

　　天界的光从云层缝隙间流泻，映在我们的身上。

　　花山在远方渐渐隐去。

　　我在心里轻声唤着，尽管没有声音，也没有记忆：

　　——这是我第一次离开花山。

　　也是第一次，在这三万年之后，回到众神所在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