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郁电梯》夜升升

2、积郁电梯

　　在这儿工作了两年，我差不多忘记了我叫什么名字。医院的人都管我叫翠花，因为我朴实。

　　第一年，作为保洁，我负责医疗垃圾的处理。
　　今年一月过完春节，我换了个轻松的活儿，值守医院住院部的电梯。

　　医院的电梯容量通常是二十三人，又长又大，行驶速度缓慢。每天我的工作就是站在靠近电梯按钮的位置，只要有人上来，就会主动问一句：“几楼？”然后按下那一楼的按钮。

　　通常就这么简单。有时候也会有点小麻烦，比如我问了“几楼？”有的人就是闷不吭声，电梯错过站这种人就会大喊大叫，怪我没给他服务到位。还好同乘电梯的人眼睛雪亮，也有好管闲事的站出来说道个一两句。在医院的住院部上上下下快一年了，我还没遇到什么大麻烦。

　　前天晚上值夜班，住院部的刘大夫把我叫到他值班的宿舍，说想麻烦我点儿事儿。

　　事情是这样的。快下夜班的时候，刘大夫问我几点休息。我当时一愣，以为听错了。可电梯里当时也没别人，我才嗯嗯啊啊的说两个小时能歇十五分钟。刘大夫就说麻烦我休息的时候到1303宿舍，有点事儿要我帮忙。

　　我想用受宠若惊四个字来形容我的心情。刘大夫是主任医师，平常见到他，脸上都是不带表情的，就像从重症监护室转到我们住院部的病人的脸。我一直以为象他这种大人物，根本不可能知道我的存在。

　　刚一开始休息，我就去了1303。我没去厕所也没喝水，径直就去了1303。我在医院工作两年了，除了翠花这个外号让我在这儿有存在感，除了每个月领一千八百块工资能有短暂的喜悦，被主任医师关注算是比较大的事儿了。

　　我推开1303的门以后才意识到自己忘了敲门了。后来我这心里别提多后悔了，在医院里进电梯进惯了，要是门上有个按钮我倒想的起来按一下，进别的房间，根本想不起来敲门。我只是希望不要给刘大夫留下坏印象。

　　刘大夫正在伏案干着什么。我无声的飘到他的身后把他吓了一跳。然后客气的请我坐下。

　　他说医院正在搞一项高科技的工作，由他秘密主导，现在需要他找一个人配合，鉴于我的工作性质，正适合配合他。

　　然后他给我签了一个保密协议，说如果泄露出去可能会有麻烦。我吓的不轻，有点犹豫，他立刻拿出一千块钱，打消了我的顾虑。

　　我在这个城市无亲无故，死了都没人知道，想找个人倾诉很难，更何况事成之后还有两千块可拿。我跟刘大夫发了誓，决不泄密。

　　刘大夫说我的工作非常简单，只需要在我下一个工作日干上十分钟。然后他给了我一个小机器，象手机那么大。

　　刘大夫交代，我在电梯上打开机器，看到有病人上梯，就按下黄色按钮，病人出梯就按下黑色按钮。一天选十个病人，按二十下按钮而已。刘大夫还说，他充分的信任我，让我自己决定选什么样的人。

　　这个神秘的，高回报的任务让我的使命感油然而生。

　　心里有事儿，还不能让人知道，行动上看起来就鬼鬼祟祟的。转天上早班，我揣上小机器早早的就站到电梯里。我早就想好了，这十个病人，我要挑各种重病的。最好是躺在床上不能自理。虽然不知道李大夫搞这个干什么用，但是跟病人相关，当然是越重越好。

　　正是秋冬交替的季节，老人犯病的特别多，一些慢性病的人也陆陆续续办理住院手续，准备在医院养上几个礼拜也好安然过冬。

　　一早上来来往往的都是些慢性病，糖尿病就进了三五个。我观察这些人很有经验，一些胖老太太，在家人的簇拥下，拎着大包小包的住进来，八成就是糖尿病。她们行动自如，喜欢分组活动，过不了几天就开始在电梯里谈论医师护士和同病室的人。有一个我还认识，上半年住过一回，这才半年又来了。

　　我犹豫着要不要按动黄色按钮，想了想又放弃了。他们也算病人。

　　一直到上午十点多，来了一个老头，是坐在轮椅上让人推进来的。他的脸让我想起老家办过的一个干尸展览，嘴角不停的流着口水。大冷的天他广角穿了一双拖鞋，脚肿的几乎把拖鞋的带子涨破了。

　　我毫不犹豫的按动了黄色按钮。老头被推上了十三楼，轮椅的轱辘压过电梯的缝隙时，我又按下黑色键。

　　照这个频率，我好像完不成一天十个的任务，于是我有点着急。

　　这时，二楼上来个女的，是躺着进来的。我内心忍不住有雀跃了。我先按了小机器，再问家属：“几楼？”

　　“十三楼。”

　　又是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除了上上下下的家属和活跃的老太太们，没有一个是我要的目标。马上就要到午饭时间了，我犹豫要不要去吃？万一吃饭时错过了哪个目标，会不会影响我的任务奖金。最后，我决定不吃午饭，等余下的两千块到手，我要去吃顿匹萨。平常看着别人吃，嘴上说那有什么好吃的，不就是发面饼上搁点儿菜吗，其实，哎。

　　又来了一个。

　　我赶紧启动机器，把这个年轻，脸色灰黄，气虚乏力的小伙子收了。然后问：“几楼？”

　　“十三楼。”

　　我已经给我的这些目标起了新名字，我现在叫他们“又三百”，每次按下按钮，我心里就会默念，有三百进账了。这个小按钮就像我钱包的扣子，按下去，就收进三百块。

　　幸亏我没去吃饭，短短半小时，我已经完成了一半的任务。午饭结束的时间，又有个骨折的小伙子进了电梯，尽管驾着拐，看起来还是挺有活力。

　　“8楼。”

　　没等我欢迎，他就按了八楼的按钮，这让我很不舒服。

　　我报复似的恨恨按下黄色键，“真希望他瞬间消失，最好就像西游记的镜头一样，化成一缕烟收到我的小机器里。”

　　我手插在工作服的口袋里，大拇指摸索着上面的两个钮。心里默数着：“6个”

　　8楼到了，电梯咣当停了一下，门打开，又关上。骨折小伙子竟然站在电梯里没动。仰望着电梯右上角的红色数字，直到13楼才缓缓挪出电梯。

　　小伙子走出去我才意识到我忘了按黑色的结束按钮，想起来的时候，人已经走出了几米。我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追着他按一下算不算违规操作，不过反正已经来不及了，干脆我就对着他的后被，补按了一下。

　　下午就不那么顺利了。一天十二小时的班儿，早七点到晚七点，已经快六点半了，我才收到到九个人选。一旦下班了我在赖在电梯上不走，下一个交接班的人会觉得我很奇怪，就算人家不觉得奇怪，我自己也不想多呆了。

　　“差一个，怎么办？”我绞尽脑汁，同时后悔自己要求太严格。下午特别是快到晚上这个时间，几乎是不可能再有什么人办住院手续的了。电梯里有近半个小时，连人也没上一个。三千块钱，我已经数到了二千七，还有三百，马上就全都到手了。凑够了十个，才能有三千领，哪怕差一个，也是一分钱领不到。

　　我摩挲着口袋里的小机器，心想：“不管了，我平时偏头痛的厉害，不也是病人一个，这最后一个就拿我顶吧。我要先到四楼更衣室，换了衣服，然后直接找刘大夫要钱。”想着，我按了黄色按钮，然后按了电梯四楼的键。

　　正在下行的电梯突然改变了方向，向上驶去，最后停在了十三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