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间砂》迟书

40、奈何

　　圣灵乌邪在冲出墟渊的一霎那，白门剑圣纵身提剑迎战，速度之快不交眉睫。却看数十丈长的巨蛇横扫水面有如游龙，黑色的鳞甲流光，纵横着无数深浅不一的刻痕——正是当年恶战的痕迹。
　　白隐心中骤痛，华阳抵死顽抗的剑痕在坚硬的蛇甲上显得如此脆弱，那些她教给自己的似能破开天地的招式却在肆虐人间的恶蛇身上变得不值一提，寒江是祖渊神剑的碎片，神渊之石尚只能在乌邪身上留下浅淡痕迹，那时的华阳，又是如何将这条上古圣蛇拖入墟渊？
　　白隐盯着被困在乾坤阵中逡巡不止的腾蛇，不停地发动攻击又被击回，圣蛇的知觉简直无孔不入，周遭稍有异动便会作出回应，那条掀起滔天巨浪的蛇尾轻易就可横扫一片山岭，若被击中定是粉身碎骨。
　　祭台上的吟歌还在继续，提着头颅的祭司也依旧在舞蹈着，失去血色的面目静阖，弥漫着的血气无端增添了腾蛇的焦虑，巨大的蛇尾不时拍打石柱，惹得石迸天惊。
　　然而四方命格始终牵制着它，白门七子剑下坚固而稳定的剑阵如一张网，死死地将腾蛇压制在墟渊之间。
　　白隐挥剑再斩，寒江剑身陡然裂发出银光百道，伴随着剑圣疾行如影的身形在乌邪身上各处缠绕着，似要将腾蛇绑住，被激怒的圣蛇嘶啸着，只一个挺身就将身上的夺命锁链尽数挣裂，破碎的剑气顿时将白隐凌空击入树海间，他尚未抓住一个稳身的枝叶，就听身后鸣信阵阵，乌邪在暴怒之中竟挣脱了乾坤阵，血盆大口向着剑圣直扑而去！
　　“师尊！”击落各方的弟子来不及照顾身上伤势，只看白隐将要吞没在巨蛇之中，惊呼出口。却听一声凄厉剑啸划破长空，无名剑箭一般向着腾蛇七寸扎去，一缕白影以令人咋舌的速度跃上祭台，却看白衣散发，眉目清冷透彻隐几分孤戾，清癯身影不是别人，正是几日前犯下叛师大罪的逆徒，顾怀渊。
　　无名虽不及祖渊神剑，然而在顾怀渊手里却有着不可小觑的力量，剑在蛇命关处刻下一个不算深的口子。被一击七寸的腾蛇调转过来，顾怀渊一击并不致命，但足以令它恼怒。乌邪咆哮着朝他扑来，无名随之落地。顾怀渊纵身跃离祭台，不忘看一眼已然献身的祭司，失去的头颅的崇炎摇摇欲坠，却依旧舞蹈着将降蛇的血液挥洒。
　　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
　　顾怀渊杀出的空隙里四方同门已重新归位，唯缺玄武一格，尚不足以牵制腾蛇。他手中无剑，跳跃着避开蛇的攻击，想要靠近无名跌落的地方，月舟本是离剑最近的人，却在乌邪破坏乾坤阵之时大受影响，被剑气击晕后仍未醒过来。
　　正在此时，自顾怀渊处换得一丝喘息的白隐再度重来，剑光如雨投向乌邪，直将腾蛇把它的目标又调回这个不断发动攻击的男人上，片刻里却见鸾夕猛然抄起身边的剑掠空而起，冲入与蛇激战的二人间，错身时无名已安然回到顾怀渊的手中。
　　“师兄！保护好师尊！”
　　鸾夕说完这句话便落入玄武位，物化心决催动后影身分离化作二人镇守朱雀玄武二位，乾坤阵立时重起，被各方剑势牵制的腾蛇顷刻间动弹不得，眼见祭台之上即将香尽人亡，诱蛇至此已到了最关键的地方。
　　“师尊！！蛇打七寸！”顾怀渊向白隐大喊着，做了一个手势。配合间极为默契的师徒一时攻守一方，白隐频频发出佯攻，一再激怒着各方受制的圣蛇，肆无忌惮拼死以赴间，竟与当年华阳独战圣蛇几分相似。
　　白隐有些恍惚，不知华阳当年是否也与如今的自己一样，在面对无法撼动的巨蛇前有着与天搏命的渺茫。
　　在一次次被击落在地，粉身碎骨的裂痛里，她是如何支撑着再度站起来，提剑迎战。她为了大义，决绝地弃下弟子于不顾，之后可否有片刻的后悔。同战之人接二连三地赴死，却没有那个她所熟稔的身影。
　　她将白隐送上了与她最为接近的位置，危机时刻却又在最需要的时候将他推开。
　　剑圣淡薄无闻的眼中忽而浮上决绝的笑意，剑光落月，白隐朝着向他扑来的血盆大口无忌纵身一跃，剑光纷迭间，万千细丝自祭台上黑袍教主的袖间飞出，紧紧将腾蛇缠绕，顾怀渊借着那轻盈却无比坚韧的丝线掠至蛇身之上，颠簸之中寻找着命脉之上的伤痕。
　　“白隐！快逃！”南莲扯动着腕间蛛丝，迭声催促着落入蛇口的剑圣身退。
　　他已半入蛇口，手中的寒江在斩断数根毒牙后，横在了蛇的喉舌之间摇摇欲落。腾蛇在暴怒之中不停地吐着信子，要将卡在口中的男人吞吃入腹。毫无知觉顾怀渊已爬到它的头上，剑圣长剑在手，对着方才无名在它命脉上所刻下的细小裂痕直插而入！
　　“白隐——！！”腾蛇在致命一击中咬碎了口中的一切，挣扎在蛇口中的人一瞬间就被吞没。骤然有凄厉的哀鸣响彻耳际，柔弱的身躯爆发出拼死一搏的力量跃至空中，竟是容止澜挥剑将蛇身斩为两段。
　　“止澜你疯了！！”未曾想见师姐终而出手，猝不及防的顾怀渊扯住也要随之跃入蛇腹的容止澜，纵身掠出的同时，火光在他们身后翻涌喷来。
　　在命脉断裂的刹那，腾蛇周身缠绕的蛛丝骤然燃起焚天烈火，连着祭台上的人也被火海淹没。却看一直在舞蹈的祭司崇炎忽而倒在地上，被自己割下的头颅跌落一旁，苍白的身体里血液干涸。
　　雪原之上腾起的烈火有如末世，憧憧火光中一袭白衣安然落地，静静地看着烈火肆虐的祭台，另有一缕白影在火光中悄然坠落，无声地没入渐渐冰封的湖水中。
　　他似是笑了。顾怀渊蹙眉，看着那个人带着最后的笑意被尖利的蛇牙碾碎。
　　“师姐……”
　　四方同门奔向她，最后一刻里拔剑断蛇的剑圣首徒，鲜血淋漓的面孔下是如死人一般的失却表情。
　　火焰燎原，消融了一方灰白天地，黎明将近。
　　在那之后，被净度的圣灵就要归来。
　　“快看！那是什么……？”有人惊呼着遥指天际。
　　一夜鏖战至尽头，天边终裂一丝清明天空，渐渐湛蓝的天色里，有苍凉的悲啸似鹤唳。不知何时飞来一群一群黑色的巨鸟，盘旋在烈火熄灭的祭台上空。
　　那里空无一物，除了祭司的尸体。
　　“那是金乌鹫！”
　　由祭司一手养大的圣鸟纷纷落在祭司的尸身旁，衔起破碎的尸首，又再度展翅回归青冥。一时祭台上黑鸟如云，羽翼振落间回荡出寂静的声音。
　　在山另一侧的雪国里，有传说鹫鸟是天地的使者，被鹫鸟吃净的尸体，终能使亡者渡回佛国。
　　容止澜无声，抬头望着黑色巨鸟盘旋间将祭台之上的骸骨食尽。
　　手边的湖水隐有涟漪，动荡交迭着，飘来一件染血的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