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间砂》迟书

3、挑雨

　　她神色沈郁一声不吭，苏无卿疑是有异，当即噤了声从床上下来，赶着下人打水烧水，却是为着女子给青年梳洗打理用，丝毫不敢言提她惨遭不幸的地毯。
　　经过师姐一番点穴醒酒之后，青年多少恢复了些神志，看见师姐苍白面孔冷峻神情，只低低唤了一声“止澜”，也不敢再多话，乖乖接过苏无卿端来的醒酒茶小口小口地啜饮着，目光不断往偏房的方向瞄着。
　　房中仍有一人，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师姐看见的。
　　他并非不知道师姐会来，也知道自己至少应当表现的更为正式一些——来迎接她。他二人同为白门弟子，是当今剑圣的得意门生，而现下自己叛逃师门，在人间寻欢作乐，他是早已知道会有如今这么一天。只是他二人见面，场面或借酒长谈或刀剑相向，都不应如刻下一般狼狈，让师姐看尽自己放浪形骸的丑态。
　　只是这些要紧事，放在了那个人与自己欢爱恩好面前，便被他尽数扔进了忘川之中。
　　怀渊诸般心虚神情全然落入止澜眼中，她循着他的目光看向偏房，又几分了然。
　　偏房之中还有一人。
　　而自己师弟如此放纵无序，只怕都是因那人而来。
　　回神时不意看到苏无卿与怀渊二人神色紧张地盯着自己，提心吊胆生怕自己有所动作。她嘴角轻扯，只觉好笑，随即听到一声被压低的轻呼：
　　“别出来……”
　　抬眼看，却见沉寂了片刻的房门被缓缓打开，从中走出一个衣着华贵的公子，身形颀长玉立。应是风度翩翩温文尔雅的富家公子。
　　“在下李慕然，见过止澜姑娘。”他笑着，一副惯常风流面目之下，却隐隐的藏着惧意。
　　这叫李慕然的男子比她高大许多，他站在她面前，不偏不倚显露衣领之下的殷红印迹。止澜想起方才衣冠不整的师弟跌摔在自己面前时露出的一身桃花，便知二人方才只怕在那偏房之中一晌贪欢，正巧被自己撞破。
　　她为人寡淡，风月之事虽有了解却不足挂怀，此刻看见自己的师弟竟与一个男子欢好，面上依旧淡定，并无丝毫不妥。
　　“见过李公子。”她行礼道，“师弟未向我提及公子，贸然相见小女失礼了。”
　　“慕然……”又是一声轻软哀呼，惹得面前人连连望去，又露出一个腼腆笑意。
　　她看着李慕然，明白了这就是一切缘由。
　　三年前扬州武学世家南宫一族遭人血洗，剑圣嘱意座下弟子出山将南宫家仅存的血脉收入门下，怀渊按嘱前去，回来的却只有南宫小姐一人。
　　她知师弟心性贪恋，周游世间亦出于好奇。白门弟子规矩严苛，一入白门便是半隐的修炼生活，弟子们平时若无要事不得轻易下山。怀渊身为白门七子，是剑圣座下剑术最为精妙的弟子中的翘楚，剑圣已有意要在自己得道后将剑圣之名尽交付于他。
　　剑圣之名，便是白门的极致。怀渊在剑圣心中地位如斯，一去不归时剑圣亦心有宽恕并未苛求，白门纵任怀渊在人间逗留，一留便留了三年。
　　如今师门有变，剑圣门下七名大弟子接连出山，她止澜亦是其中之一。接到师嘱的一刻里她突生疑惑，却无从询问其他同门，这才来找这个“遗失”三年的弟子。
　　岂知三年未见，重逢时却见一室颠鸾倒凤，怀渊竟将□□之欢看得比师门更重，止澜不止一刻里想要拔剑训斥这个目无师门的逆徒，却碍于旁人不得不作罢。
　　李慕然一面惊叹于有女子淡定如此，一面准备激流勇退走为上计：“姑娘言重，在下不知姑娘与怀渊是同门，师门重逢应把酒相谈，我等外人不便打扰，先行告辞。”
　　李慕然抱拳，却见止澜毫无动作，不拦不送，倒是怀渊使尽眼色，这才让他迟疑地动作，适时拉上一旁沉痛哀悼地毯的苏无卿，溜之大吉。
　　止澜看着怀渊痴儿一般用目光追着那人离去的背影，看着那贵族少爷上了街心停驻的一辆马车，车旁的侍卫策动缰绳，神情淡薄地载着侍主自二人的目送中远去。怀渊痴痴地望着，忽而听到身后有剑出鞘的轻吟。
　　止澜眉间已压抑不住怒火。
　　“出剑”，她说，“你只字未留逃离师门，如今在此我要代师尊严罚逆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