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间砂》迟书

12、聚首

　　月舟等人听闻“华阳”一名回首而来，却见容止澜拊案而起，面色死灰。
　　一句话说完，她只觉一瞬寂静，胸腔里的心脏不受控制的狂跳着，膨胀的悸痛蒙蔽所有知觉。然而更尖锐的疼痛却从心底里升上来，在断错的心律间显得更为锐痛。
　　师弟师妹们带着焦急的呼唤迭声上来，容止澜无暇回应，手中瓷盏被捏的几乎碎裂。不解，郁愤与一种莫名的悲伤充斥着她的头脑。
　　怎么会……怎么会？！这世间除了华阳师祖，剑圣再无以挂怀，他所有的魂魄感情，早已生生缠绕在了那间石室里，还有什么，还有什么……
　　持崖的目光静如止水，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他虽与鸾夕平辈，在年龄上却是长于容止澜。关于华阳剑圣的事情，甚至比容止澜所目睹的还要多。
　　当今的剑圣白隐，正是当年华阳剑圣座下的七子之首。华阳十九岁时问鼎剑圣之位，二十七岁身死南疆。匆匆八年里，白隐在华阳座下形影不离，华阳亦对白隐青眼有加，然而这份青睐却不比旁人来的多少。在那时，谁人皆知，白隐对华阳倾注了热烈而疯狂的爱慕，怎奈试剑台上终究是看破红尘之人，所回应他的不过是几丝淡至无味的垂怜。
　　最后华阳一战神川，身殁南疆尸骨无存。白隐登临试剑台，被奉为了之后的剑圣。他一生执妄尽付于华阳，在那之后他只身赴南疆，迎回了华阳的衣冠，在青崖山中独辟石室将华阳的衣物供奉。从此之后，剑圣不再踏足江湖，在试剑台与山中石冢间徘徊了数年。
　　持崖自天崇教一战生还，又在白门生活了数年，直至被白隐提为七子。在暗中早已目睹了这人大半青史，好在他性格冷淡并无太多感触，满座皆扼腕他亦不至涕泗满巾。然而唯有看到容止澜，如今的首徒，对待白隐亦是心心念念丝缕挂怀，不禁让他怀疑世事是否就此轮回。
　　“师姐莫要太急。”他宽慰着止澜，“剑圣虽不问世事，但毕竟地位至此，江湖纠葛中免不得有他的出面。此番寻人未必是与华阳师祖有关系……”
　　容止澜稍稍平复着自己的激绪，想到的却是自己曾经在石室外候命时，丝帘后那个静默的身影。
　　她入白门时正值华阳命殒南疆白隐封圣，白门上下交替之时百废待兴。第一次见到白隐时正是剑圣初登试剑台，她望着那张年轻且傲气的面孔，执剑在天下名辈前宣示着自己的地位。那样锐利的气势仿佛一把无往不胜的利剑。高台上下，他与她隔了数丈远，然而她却一眼就看出了他在颤抖——那绝不是因为紧张。
　　容止澜轻阖眼，初见剑圣时那张处处脆弱却强意掩饰的年轻面孔在脑海中深刻如昨。她不知道当时会不会有人和她一样，看穿了在剑圣傲凌天下的姿态之下，还有为着深爱之人死去的悲伤与懊悔。它们与未拭干的泪水一起，沉重的压在这个涉世未深的少年肩上，却还要强硬地撑出强大的假象，这一切，只因为他是剑圣。他是所有人的希望。
　　自那一刻起，容止澜便对这个试剑台上的“圣人”生出了几乎不可察觉的微妙感情，直至她成为了他的首徒。
　　那些她被召至石室外领命的夜里，烛火投映着那个人静默萧然的背影，她知他一定正望着墙上的那幅画，甚至轻抚着那件月色长袍。尽管他语气疏离地与自己交谈，她却能敏感地听出他声音里的涩哑。
　　容止澜不知道的，是自始至终，她对白隐都心怀怜悯。
　　她蓦然睁开眼，开口道。
　　“我并非忧心师祖……师尊若真有什么东西在神奈何手上，也定然与华阳师祖无关。”
　　众人沉默一阵，月舟叹然称是。
　　“若要真与华阳师祖有关，师尊只怕早自己下得山来了，哪儿还要费劲一个个使唤我们？”
　　持崖面色沉冷：
　　“如此说来，这难道还真与天崇教有关系？”
　　止澜想起自己在云安寺时，所面对江南观月庄的庄主所听到的话中话。
　　“江湖中有传言天崇教邪异复起，多有教中人近日在中原现身，还有歹人陷垢白门，说剑圣与天崇教多有勾结。”她说，颇有深意地望向持崖。
　　“真是信口雌黄！！”月舟拍案叫道，“咱们当初为了把他们赶出中原，死了多少同门？！举世尽知是师祖率领白门上下去神川挡敌，那些个儿武林好汉，还他妈不知躲在什么地方苟且！！”
　　月舟出身不俗，此刻破口大骂，惹得举座皆惊，四周频频回顾，止澜心中新鲜，面不改色地将激愤不已的师弟按回座位，私下又不自觉在心系师门的计算上将月舟与顾怀渊提压一番。
　　“休得无礼。你鸾夕师兄已经回到门派，稍有差池便可即时告知。”她暗斥道，“你倒是个心急的。”
　　“没错！我鸾夕师兄早就发信来了说他已经平安回到白门，还见到了剑圣！”月舟从怀中掏出一封叠的整整齐齐的书信，折页处却多有磨损，似是看了多遍。
　　“纵使有什么差池，就算凭鸾夕师兄一己之力，也定不会使门派陷于不义！！”月舟将书信拍在桌子上。他激愤难抑，连眼角都隐隐泛出薄红。
　　容止澜看在眼里，未加多说，只道：
　　“白门与天崇教不共戴天之仇世人有目共睹。即便剑圣与之有些什么，我等座下弟子也不会视而不见，但是现下端倪未出，我等更不能妄加揣测，失了忠信。”
　　容止澜容颜冷肃，语气中更是显出了大师姐的执掌气势。众弟子心有灵犀，当即离座，纷纷下跪听命。
　　“刻下尔等遵照师嘱，且继续寻找神奈何。早些找到师尊所要的东西，早些回归门派。以免夜长梦多歹人趁乱。在此之前，尔等还须谨遵师嘱不得逾矩。”
　　容止澜看了一眼还在平复呼吸的月舟，道：
　　“不管你们对师尊有何妄言，仅凭着华阳师祖对师尊的信任，尔等绝不可轻易动摇！”
　　一日里她已多次提及华阳的名字，最后一句话，她说的铿然决绝，直刺的月舟面色一白，忙不迭想要辩解，只是再抬头时，座上空空荡荡。亦无容止澜的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