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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无人尽日花飞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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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无人尽日花飞雪
又是一春,天气日益暖了起来,似乎连着天也明亮了不少,我坐在秋千上荡啊荡,想把自己的心也荡飞。不远处,母后和敦贵嫔为大哥元清选王妃,一个个品貌端正的姑娘,站了五六排,无一不是精心打扮的,我本是被叫来跟着一起,提提意见什么的,这么一大群浓妆艳抹的女子一靠近,这胭脂味生生把我推开了,我倒也乐得自在。
“荼蘼,你上前来,倒也看看哪个小姐适配你兄长。”母后轻声唤我。
我不去倒真显得矫情了,应答道,“孤是个公主,倒让孤选上王妃了。”虽是这么说,但还是起身走去了。
敦贵嫔笑道,“德昌公主向来大气,这种小事,自然是觉得无趣了。”
我向敦贵嫔盈盈一拜,“还是敦娘娘说的话荼蘼爱听。”
母后笑着摇摇头,道:“还不快去看哪家姑娘你觉得受看,选出几个来,最后再由你哥哥定。”
那一群人见我转身看她们,无不按着礼数朝我礼拜,尊了声“公主。”。
我向人群中望了望,目光定在一个青衣女子身上,她倒素净,在这一群人中,若不仔细瞧着,都看不出这还是位跟着一起选秀的大家闺秀,宫中官位大一点的宫女都要比她打扮的艳丽,头上,只是斜斜的插着一支白玉梨花簪,我想起曾见过她的画像,当时觉得这姑娘是定能入选的,现在,更加确定了。
“那青衣的小姐可是卫城城主沈山亭之女沈骋怡?”我摇着月白的素色团扇,轻轻叫她。
她缓步从人群中走出,低眉顺眼的朝我参拜,“臣女沈骋怡参见公主。”
我走上前,用团扇扶起她,“卫城属富庶之地,今日见你,想到沈城主定是个好官。”
“承蒙吾皇恩泽,家父理应尽忠。”
“这小嘴倒是会说。”母后道。
我接着问她,“你看这众多女子中谁可当选。”
敦贵嫔道:“公主,这等话不可乱问。”
我并不理会敦贵嫔,目光看着沈骋怡,等着她的回答。
她淡淡开口,“依洁公主之女,泽宁郡主。”
我在人群中看了看,没想到这舒泽宁果然在列,我笑笑,问她,“为何?”
“郡主姿色出众,书画琴棋无不精通,是我等不可望其项背的。”
我在母后身边坐下,笑着问,“母后,你看呢?”
母后从盘子中拿起一颗葡萄,说:“这姑娘倒颇有见解。”
我笑着摇摇头,“儿臣看她是有把握入选。”
敦贵嫔不解的问,“本宫也觉得是泽宁郡主会被清王看上啊。”
“那就打个赌啊,孤赌沈骋怡会做孤的嫂子。”
从御花园坐着步辇回宫,我说:“在咱们宫中也扎个秋千。”
云屏应声记下。
今年的梨花开得颇好,一簇一簇的,正像沈骋怡头上的那个梨花的簪子,想起来,那姑娘就要做我的嫂子,不禁觉得有些意思,心机这么重的人,不知道元清是否能有好日子,也不知道元清的前程是否会断在她手上。
“阿姐,你可看见我们的新嫂子长什么样。”元铭应该是刚打完猎回宫,这会还穿着戎装,看起来英武非凡。
我坐在镜子前打散头发,语气清淡,“还能怎么样,和你一样,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
“啊?”元铭摸摸自己的脸,“一个姑娘家的,长得和一个男人一样,再漂亮能漂亮到哪去啊,还好孤八岁就知道孤的王妃是璃素,要不然还不知道母后会给孤选哪个呢。”
“你的福气自然是好的。”我是真心觉得元铭幸运,璃素是丞相长女品貌皆优,文武双全,幼时便同元铭订了亲两个人青梅竹马,倒真是另众皇室子女羡慕。只是不知道父皇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元铭觉得我在敷衍他,悻悻的离开了,临走时还不忘提醒我元清大婚之后我就要远嫁燕国。
燕国以十二座城池为聘礼迎娶我,这倒是自古以来最大的聘礼了,父皇无理抗之。我可能在父皇心中仍是比不上那十二座城池,或许他也忘了,我曾经告诉过他我喜欢的人是公孙烨,现在也无所谓了,我感觉公孙烨也并不喜欢我,那个燕国的三皇子怎么说还是真心待我,这种事,我还是会权衡。
云屏的秋千扎好了,我散着一头长发跑出去看,灼灼的桃花之中掩着秋千,很是好看,我高兴的对绿娆说:“去年孤酿的桃花酒还在吗?若是还有就挖出来,花开的这般好,若不喝酒岂不可惜了?”
“殿下酿的没有了,倒是还剩一些公孙公子酿的,去年公主还说公孙公子酿的太烈了,不好喝,现在还要吗?”
“你这丫头记性再这么好,孤就拔了你的舌头,孤没说过,快去拿来就是了。”
我喝着公孙烨酿的酒,他的酒太辣了,把我的眼泪都辣出来了,明明是一起的,为什么味道差那么多,公孙烨就连酿酒都如此烈性。我坐在秋千上静静的喝酒,哭的把众人都吓坏了,我不明白,为什么父皇能给你妹妹指给元铭,却为什么不能为我们赐婚,我是公主啊,你再不喜欢我,父皇的一道圣旨下来,看你如何不遵,可我偏偏连选择的能力都没有。
我把杯子仍在地上,尽情的荡着秋千,眼泪在我的脸上一点点风干,我的长发在风中翻卷着,有人拾起地上的残杯,他轻轻说:“这上好的琉璃盏被打碎了,真可惜。”
我停下,笑了一声,看着这个以风流著称的燕国三皇子容裴,“三皇子喜欢就拿去好了。”
“孤喜欢完整的”
我从秋千上站起来,从他手中拿过一片碎片,问他,“三皇子看孤可完整?”
容裴一怔,握着残杯的手慢慢握紧,“孤看,公主心如残杯。”
我笑笑,问:“那三皇子可还喜欢?”
容裴负手而立,良久,道:“孤有一弟,名容景,和星绾公主年岁相仿,十二座城池之礼不变,不知公主愿意把令妹嫁到燕国吗?”
我俯身行礼,“多谢三皇子深明大义。”
容裴给我看他手中的残杯,道:“若有一日,公主并无乘龙佳婿,请告诉裴,裴定从燕国赶来迎娶公主。以此杯为信!”
在我这清冷的如梦斋中,那棵盛放的的桃树下,容裴把他这一生的姻缘许在了这残杯之中,很久之后,我还会想起那日,想起那日的桃花,那日的烈酒,还有那日面色淡泊的容裴,他说“以此杯为信”。我就想,就忘了那些过去的人吧,再怀念又能如何,回不去了,倒添得太多愁。
我仰起头,望望熹台的方向,一点一点,就连熹台也变得模糊起来,容裴的后半生,依旧潇洒吧,却不能再逍遥了。一个燕国的储君,怎能一生不娶,这等罪,我扛不起。
三日之后,容裴回了燕国,我没有去送,听太监阿祥说,容裴在宫门口站了一个时辰,我知道,他在等我,可是倒不如少见一面,我希望他永远不要再想起我,把安国皇宫里那个生性凉薄的的德昌公主忘得干干净净。
残香消尽,疏雨过,清明后。□□款馀红,风沼萦新皱。乳燕穿庭户,飞絮沾襟袖。正佳时,仍晚昼,着人滋味,真个浓如酒。
“燕国以十二座城池为聘,亦未换得你,看天下谁敢娶你?”元清说,此时,他已经娶了沈骋怡为妃。
是啊,天下谁敢娶我?这话,小时候也听过。
“你一个女子,鞭子耍的这么好有什么用处,又不行军打仗真是可惜。”那年,公孙烨十一岁。
“能打败你就不算可惜啊!”
他笑,“看你如何嫁的出去?天下谁敢娶你?”
“孤是公主,父皇一道圣旨下来,你敢不娶吗?”
一语成谶,公孙烨,真的敢不娶。夜已深,我换下一身华服,逃出宫,今日倒奇怪,神情恍惚,总感觉有事情发生,帝都宵禁之后的夜虽静,但是从没感到这样一种恐惧,我不禁加快了脚步。
公孙烨书房的灯仍亮着,我推开窗,烛光跳跃,映得他的脸一明一灭,我跃上窗台,坐在那看他,一身白衣,神色淡然,飘逸出尘,令人见之忘俗,这便是公孙烨,我觉得这天下唯一能配得上我的公孙烨。
“公主怎么不进来?”他并未抬头,语气中带着一丝意料之中。
我用手指绕着头发,“孤只是想来问问你,为什么不喜欢孤。”这话,说的傲慢轻浮。
他放下手中的笔,起身向我走来,将我从窗台上抱进屋内,“璃素总是笑话我夜会佳人,她可能想不到这佳人是堂堂德昌公主,公主行事未免总是在人意料之外吧。”
我拿起他写过字的纸,看着他写在纸上的一首诗“问余何意栖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闲。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我放下诗,说:“你还没回答呢”
“那燕国皇子,是个极佳的人,你若错过怕是以后都难遇到。”他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静静翻看。
正当我想要夺过他的书时,门外一阵骚乱吸引了我们两个人的注意力,公孙烨推开门,随便抓了个小厮问,“怎么回事?”
那小厮急的一头汗,说话也不连贯,“宫中,宫,中来,来传旨,说,说陛下中毒了,只,只是,提着一口气,现在老爷,老爷要,要进宫,见,见,陛下,最后一面。”
公孙烨回头看我,我已经僵在了原地,眼睛空洞,完全不信今天早上还说我琵琶弹得好的父皇现在已是一个半死的人了,良久,我才回过神,慌张的推开他,从窗口跃出,消失在黑夜之中。
我赶回皇宫时,守门的参将拦我,我抽出腰中的鞭子向他脸上抽去,抽开了一道血淋淋的伤,疼得他昏死过去,“没眼力的奴才,连孤都认不出吗?”我一步一步走向宫内,一种无形的压力压得我喘不过气,走在路上,几乎昏厥。
“诶哟,咱家的公主啊,陛下正提着一口气,就等着见你呢。”邓公公隔的很远时就开始唤我,难得他老眼昏花还能把我看得那么清楚,他跑到我身侧扶过我,领着我一起朝父皇的寝宫走去。
一路上,我什么话都没说。寝宫的门外跪满了臣工,我一一扫了他们一眼,稳步走进寝殿。推开寝殿的门,大大小小的嫔妃公主也是跪了一屋子,尽是哭泣声,我反手用力关上殿门,一群人都回头朝我看,“哭什么?父皇还没死呢!都给孤忍着!”我低声怒喝,她们知我孤傲,人人都惧我几分,顿时便没了哭声。
我深吸一口气,示意邓公公打开内室的门,邓公公抹了一下眼睛,上前去开门。
内室里,依照品阶大小依次站着元清,元铭,元杰,元丛,元合,元意,而我,是唯一一个出现在这里的公主,除元清外,所有人都俯首叫了一声“长姐”,我点头走过。
病榻边,坐着容颜憔悴的母后,敦贵嫔,仪夫人,端贵人,见我来了,敦贵嫔和仪夫人,端贵人起身为我让路,母后轻声对父皇说:“陛下,你看荼蘼来了。
我这会是终于忍不住我的眼泪了,我跪在病榻边,抓住父皇尚有余温的手,“父皇。”
父皇缓缓睁开眼睛,对邓公公说:“传公孙牧进殿。”
片刻,公孙牧走进殿内,对着父皇俯首行大礼,泣不成声。
父皇艰难的开始说话,“德昌公主研雅无双,可称天下奇女子,待朕归后,特封德昌公主为镇国公主,可华轩殿议政,为宗王之首。”
公孙牧一一记下,父皇接着说,可是已经气若游丝了,“传位于,二子,元,元铭。”
父皇声音虽小,却仿佛响彻了整个寝殿,本是俯首听旨的众皇子,无一不侧头看元铭,而元铭,只是跪着,什么也不说,仿佛刚刚成为储君的人不是他。
父皇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我的天,仿佛都塌了,“父皇驾崩了。”我从父皇手中接过那个被父皇紧紧握着的一张纸“开到荼蘼花事了,尘烟过后知多少。”
随着窗外的一声响雷,皇宫里的悲钟之声,传遍了天下。我不肯相信刚刚所发生的事,我站起身,推开一层又一层的门,门外,跪了一地的臣工个个低声泣着,此时,绿娆也到了,她为我披上一件素白色的披风,唤了一声“公主”。
我似如梦初醒,望了望绿娆,又望了望满院的大臣,此时,元清元铭已经跪在众臣之首,第一次,我第一次在众臣面前哭得失态。
这时公孙牧从殿内走出,神态从容而淡定,“铭王,德昌公主听封,众臣工听旨。”
我慢慢跪在公孙牧的脚边,他的诏书写得极简单,只有八个字“铭王即位,德昌镇国。”八个字,只有这八个字。
我转过头看元清和元铭,元清只是深深地叩着头,我想现在元铭脸色苍白,我的眼泪顿时止住了,仰起头对公孙牧说:“德昌公主代新皇领旨。”我伸出双手,语气清淡,却不容拒绝。
公孙牧犹豫了片刻,还是把诏书放到了我手上。我起身叫元铭,“皇上,难道你不来领旨吗?”
良久,元铭起身,一步一步朝台阶走去,眼神空洞,却一刻也没离开过我,走到我面前“孤……”
“你应该称朕。”我把诏书放在他手上,眼泪又流了下来,这回索性把脸埋在元铭肩上,大哭起来。
“阿姐。”他轻轻拍着我的肩。
此时,阶下众臣工皆呼“吾皇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