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中世纪的爱尔兰圣人和墙头们》Sian小火

26、 格林达洛的圣凯文4

　　我的格林达洛有两个季节：塞伦父师造访的季节和等待塞伦父师造访的季节；全爱尔兰则只有一个季节，就是雨季。因为几乎每天都在下雨，所以我们不需要一个掌管雨水的女神或男神，但是他们应该造出一个因为这座小岛至今还没被雨水冲走简直是个奇迹。

　　现在复活节和仲夏节都已经过去了，人们开始忙碌于收获，而没完没了的雨水没一点要停的意向。我的日子仍然一如既往的平淡无聊，日常学习，日常劳作，日常在山顶苔原被群羊环绕着躺在石头上看着天空发呆。无边无际的天空上边缘闪亮云彩时卷时舒悠闲漫步，偶尔有一只灰鹰盘旋而过，清利的鸣叫带起一片山风，吹得周围草木瑟瑟作响……夏天已经过去了，秋天已经来到，天气就要转冷了。有时会有野山羊经过我旁边，它会停下来扭头过来看着我，我们四目相对的互相看一阵，然后它会百无聊赖的低下头走开，大概因为我实在无神的双眼实在没有一点吸引力——我确实很无聊，上次离开之后塞伦父师已经将近半年没有来拜访我们了，我希望他现在好一点了。

　　今年的情况比雨水还遭，八月初有几个病人被抬进修会问诊，其实更多是求临终宽恕。随后逐渐有病人们三五成群来到修会，接着每天都不断有大量病患被抬进来。在大陆和不列颠横行的瘟疫终于越过海峡的屏障抵达了爱尔兰海岸，现在格林达洛修会里到处满都是疫病的受害者，甚至教堂也用来为病人提供遮蔽。任何踏足其中的人都会相信自己眼下就身处地狱。到处充斥着呻吟和抽泣，沉重的绝望犹如焚烧尸体时散发的浓烟，黑沉沉的阴霾笼罩了这片宁静的山谷和人们的心。
　　凯文父师全天都在山下的修会中，他指示僧人们为病人们清洗，提供饮食和医药，接受临终告解并发送宽恕，确保信徒们的灵魂不会从这片暂有的绝望黑暗中沉入另一个永恒的绝望黑暗。他和几个年长的僧人每天都在病患聚集的大厅忙碌，但他禁止我靠近，所以我通常呆在放赈所帮着做些搬运登记之类的忙，很快登记变得毫无必要因为照现在这样的情况很快这里就会被倒空。

　　直到一天黄昏，一个神色张皇的来访者来到格林达洛。他闯入大厅喊凯文父师的名字，凯文父师与他说了几句后随即急匆匆来到我和抹荷克父师所在的放赈所，他跟抹荷克父师说了些话，随即抓起他的斗篷和手杖冲了出去。他匆忙到甚至没有穿凉鞋，我提起他的草鞋赶了出去，因为如果他带手杖就意味着他的旅行路程不会是短途，长途行走而不穿鞋会很不舒服。他从我手上拿了鞋并感谢了我，他看上去很匆忙。

　　我从来没见过凯文父师这样匆忙，似乎是件非常紧急的事。回到屋里后我又见到了造访者，他正在为不得不使凯文父师离开而道歉并询问他是否能留下来帮忙，当我问他发生了什么时他的声音中充满了深沉的悲痛：“天主在召回我们的住持父师塞伦。”

　　我打了个哆嗦，随即冲了出去，我要去找贝拉，他说神父们的语言，他会告诉我这句话的正确意思——虽然这个访客说的是世俗人的语言，但听起来跟神父们的语言一样深奥难解，总之我没法理解——当我找到贝拉时他正在谷仓后砍晚上需要的柴火，我告诉了他所发生的和那个访客的说话，随即带着期待看着他，希望他能证明我的理解是错的。

　　他扔下了斧子，手搭在额头上摇晃着退了几步，然后在胸前划了个十字交握起双手：“喔……天国主……基督垂怜……”

　　“发生了什么，贝拉？”

　　“塞伦父师在离开我们，芬，” 他的手捂在脸上所以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我知道他在哭泣：“——他在死去。“

　　我深深埋下了头，我应该哭泣，但是我没法哭出来，似乎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前，让我有种说不出的狂躁。塞伦父师死去了，就是说他再不会来拜访我们了——我突然莫名的对塞伦父师生出些不满——为什么他再也不来了？

　　然而我们这些小小的悲痛很快就像水滴入海一样消融得了无声息，这时的格林达洛已经成了一片哀恸的汪洋，现在这里最不缺少的就是悲痛。凯文父师在第七天中午就回来了，他什么都没说也没有任何表示，只是继续投入工作，我不敢去问他。但是我可以看出这里的人们都很高兴能看到他再次出现，即使他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做，也已经足以带给绝望的人们些许安慰和希望：格林达洛圣人仍然在他们之间，天主没有抛弃他们 ——甚至即使凯文父师死了也不是坏事，他将被埋在格林达洛所以所有埋在这里的人的灵魂都能去天国——他们或者痊愈或者去天国，那一件都没那么糟糕。

　　随着天气转冷，情况开始慢慢好转。随着瘟疫的魔鬼渐渐消散离去，人们也纷纷离开修会回复日常生活。修会的僧人们却比以往更加忙碌，现在格林达落几乎被倒空了：所有贮藏积存几乎荡然一空，他还让人从修会的图书馆里运走了几乎一半的书，眼下整座修会里甚至找不到一整块麻布去覆盖主教堂里的祭坛。但凯文父师对于向当地人索取捐献以渡过圣诞的提议毫不热心，他说万有之王我们的主基督出生在马舍里所以我们当然可以在四壁坦荡的修会里庆祝圣诞。

　　平时他很少说起塞伦父师，至少在我知道的情况下，我只听见过一次，他说：“赞美归于天主，在塞伦青年时就召回了他。如果他长命百岁，就会受到很多嫉恶的攻击，因为他将牢牢持有全爱尔兰的教会。” *(原话是科伦巴说的其实……)

　　而现在每次走到格林达洛坡岭高处时，我都会在里驻足朝山下眺望片刻，期盼能在山谷间的小路上看到塞伦父师的身影。如果他不能在圣诞节之前过来那么我们就需要等到明年了，因为下雪后山路就会变得很险峻难行。我有很多事要告诉他，当然我还有很多问题。当他走近时他会微笑着拥抱我致意，说我比他上次见到时又长高了不少——这两年我的个头就像抽枝的小树一样在疯长，现在我已经比贝拉高了，也许有一天会比凯文父师还高——我想我已经快长得比他高了，所以他跟我说话时再也不用蹲下来了。

　　我想我始终相信有一天他会再次来访。

　　不过修会物资短缺的危机倒很快被解决了。圣诞节的前一个月，格林达洛出现了一些意外的来访者。那天凯文父师让我跟他去修会的会客厅中等待，不久后来了一小队衣着华贵的骑手。他们带了很多礼物，首领的人是个身材魁梧但比实际年龄看起来要老一些的中年人。他没有穿盔甲，但随身佩着柄比同伴们都做工精良的大剑。他与凯文父师在外貌上有种若有若无的相像，但气质上却相去甚远。他们短暂的交谈了几句，然后凯文父师叫我过来，向我介绍说这是我父亲。

　　所以他是乌达拉尼姓氏之首和林斯特国王，我的父亲。他见到我很高兴，亲热的把我搂过来，夸赞我看上去很强壮健康，像个好威科洛后生和乌达拉尼王子，他接着问凯文父师：“他知道战斗吗？”

　　凯文父师的脸色很冰冷：“他知道他需要知道的。”

　　我能看出在我父亲在凯文父师面前显得很不自然，我听说当初凯文父师对我父亲决定娶一个女巫很愤怒，之后我父亲抛弃了原配另娶新欢，也就是我的母亲时凯文父师更加愤怒——虽然可能比不上他的前妻，她用手段杀了我父亲和我母亲的头两个儿子，这让我父亲不得不前来求助凯文父师。凯文父师给了他严厉的赎改，并警告他如果他的座位边再出现第三个女人那么他的下场就是地狱里的无尽火海和被驱逐出教会：他领内以宗教名义占有土地的领主——主教或住持们对他不仅不再有忠诚义务甚至可以讨伐他。随后他同意成为我成年前监护人 。

　　之后他们又讨论了一些世俗的事务，其中包括同意十七岁时送我回去，也就是一年之后。因为来自我父亲的女巫前妻的威胁——现在她是邻邦姓氏的女首领——如果我父亲没有继承人，她就会以索要二十年前的嫁妆的名义夺取我父亲名下领土和财产，那时就将会有战争发生。所以当我回到我的族人中时，我被期待着是一个强干的领导者并完全准备好了进入战争。

　　回归世俗生活一直是我盼望的一天，但真近在眼前时我却有种说不出的感受。

　　傍晚我们回到山谷中的居所，贝拉显然听说了今天的访客，我们往地窖里搬洋葱时他凑过来向我祝贺。

　　“这么说，你很快就会回到家人身边，是吗？” 他显得很高兴，他总是很高兴，我希望我也总能像他一样这么高兴：“——你很期待能跟你的父母一同生活吗？”

　　完全没有。

　　“他们没给过我一个屁我也不期待，”想到回去后面对我的前景我就有些心浮气躁：“只要别让我为他们的过失付出代价我就谢天谢地了。”

　　贝拉有点被我的话呛到了，过了一会才小心翼翼的说：“……’当尊敬父母‘……”（十诫）

　　那时我非常焦躁，实在没法保持心平气和，就没好气的回了一句：“我没领过坚信！我不是基督徒！”

　　虽然婴儿时就受了洗，但我还不是一个“完全的基督徒”。因为凯文父师青年时是在受罗马教廷影响的不列颠修会里学习祝圣的，所以他总有些与爱尔兰本土传统略有不同的“罗马”味习惯。比如他把洗礼，坚信和领圣体分别实行。为避免意外早夭致使灵魂堕入地狱而实行的婴儿洗礼各地都相同，但他会让坚信一直等到很久之后。

　　大概我的样子实在凶恶，贝拉没敢再作声，过了一会才又小声说道：“——现在还不是。”

　　我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对这件事如此确定，仿佛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虽然到现在为止我看不到这有什么必要。我的洗礼已经确保我意外身亡后不会被不问皂白的直接扔进地狱，如果真的有一个的话。对于信仰和教会，我有很多问题，我也不喜欢那么多戒律条贯，我喜欢娱乐和一切让人愉快的事物。我喜欢像每个”正常人“一样的生活，歌唱，跳舞，宴会，在祭祀众神的节日里跟姑娘们打趣调情并跑到灌木后面去做些开心的事——我许诺过塞伦父师不会去众神的祭典，但现在塞伦父师不在了，所以这个许诺大概也无效了。

　　对了，因为现在我是一个成长完全的强壮健康的好威科洛后生，所以我有一个在来往的姑娘。她不挤牛奶而是一个糕点师的女儿，我喜欢她因为她闻起来就像混合了牛奶与大麦的榛子饼。

　　当然是背着凯文父师的，如果他不知道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