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留醉》寥寥孑影

1、璞玉落人间

　　一品斋是一块金字招牌。

　　一品斋的出品必属精品。

　　在茗香楼里，你能喝到各种顶级稀有的茶叶。茗香楼里的茶皇宫里都没有。

　　在绝音楼里，你能听到各种空灵袅袅的琴声。绝音楼里的琴声好似仙音。

　　但还有一处更妙的去处，那就是一品斋。

　　在一品斋里，你既能喝到皇帝都喝不到的茶，又能听到人间难觅的琴音。但这些还都只是附带的，最重要的是，你还能见到各色绝美姿容的女子。

　　所以一品斋天下闻名。

　　***

　　江州城。

　　一品斋。

　　后院初雨楼。

　　洛玉把眉毛描了又描，把胭脂擦了又擦，心里很是忐忑，今天是她梳弄的日子，也不知道她接待的第一个客人是什么模样。

　　是帅是丑？是老是少？

　　这些洛玉都无从猜测，所以心绪不宁，心绪不宁到有些想哭。

　　失身于一个年轻帅气的男子就可以欣喜了吗？

　　他不会是她所爱的。

　　失身于一个又老又丑的老汉就可以悲伤了吗？

　　这可能只是个开始。

　　所有这些都没有什么区别，洛玉真正想哭的是，她不想走出这一步。

　　出卖了肉身，灵魂也不能幸免。

　　这一步一旦抬脚踏出，那就是万劫不复。

　　诡异的压抑不停地在逼迫着洛玉的神经，让她颤抖窒息。

　　“这就是命运的诅咒吗？一生凄凉，还要挣扎着活下去……”洛玉轻喃自语。

　　她不止一次想要挣脱身上的桎梏，可惜，她给足了自己勇气，命运却没有给她还手的机会。

　　***

　　房门被推开了，小凤走了进来，她撇了一眼枯坐在铜镜前的洛玉，只看到了她新艳的黛眉朱唇，却没有注意到她自怨自艾的神情。

　　小凤半真半假地说道：“小玉啊，其实你不施粉黛的素颜更讨男人喜欢一些。”

　　洛玉闻言一愣，迟疑了一下，便去洗了一把脸，几个时辰的精心梳妆顿时付之东流。

　　原因无他，只是为了那一句“更讨男人喜欢一些”。

　　洛玉十分希望她的第一个男人会对她好一些。

　　即便是通往地狱的路，洛玉也想有一个美好的开始。

　　“呵呵，”小凤见状轻笑了一声，坐到了妆台前，补起了妆，撑着脸边擦粉边无所谓地说：“用不着这么紧张吧，不就是接客吗，接多了你就习惯了。”

　　略带讽刺味的言语不禁让洛玉皱起了眉头。

　　小凤一直对洛玉有一些不满，本来按照规矩，她们这些被一品斋收养的姑娘十三岁就可以开始接客了，小凤就是十三岁破的身，而和她同样情况的室友洛玉却被选中去培养做才女，学习了三年的琴棋书画、诗歌乐舞，这让她心里十分不平衡。

　　从那以后，两个同房的姐妹便形同路人，身在咫尺，心在天涯，之间的言语也少的可怜。即便是有，那也是小凤又在洛玉面前炫耀她在客人那里得到的漂亮首饰了。每当此时，洛玉总会用一种特别的眼神看着她，小凤以为那是洛玉在羡慕她，殊不知，那是洛玉在可怜她。

　　三年的学艺生涯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舒适，不仅吃的不好，穿的不好，每天还要早起晚睡，因为需要学习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对此，洛玉没有丝毫的怨言。

　　一品斋有着自己充足的理由，它不仅白白养活了她们这些无家可归的姑娘，还花大力气培养她们，这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了，实在没有理由再供养她们锦衣玉食。

　　但洛玉肯吃苦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她咬牙坚持为的只是有朝一日能当上一品斋的头牌！

　　在训练的日子里，乐师不止一次教导她们：一品斋其实就是一个商家，里面的货物无论高贵还是低贱，都是要卖的。你不想卖身，那就卖艺！

　　一品斋的头牌们是一批高贵的货物，她们卖艺不卖身，即便是最后跟了男人，那也不是卖，而是嫁。

　　洛玉一直渴望自己能成为一品斋的头牌，即便挽救不了自己的命运，也能挽救自己的灵魂。

　　可是，到头来，三年来的艰辛努力却以一句“没有天赋”的评语作为结束。同时结束的，还有她对未来无尽的幻想。

　　还没等她从破碎的美梦中清醒过来，洛玉就被告知要准备接客了，饶了一大圈，十六岁的她又踏上了十三岁时就应该走的老路。

　　比绝望还要绝望的，是先给你希望，再让你绝望！

　　***

　　小凤毫不关心的态度让洛玉感到一阵气闷，但是一想到小凤也是一个可怜人，洛玉便忽然有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消了置气的念头。

　　怅然之下，洛玉就想找个共同的话题来安慰一下彼此。想了想，她问道：“小凤姐，能跟我说说你的第一个男人吗，你还从来没告诉我呢？他长得怎么样，是不是……”

　　“不要提那个男人，我早就忘了！”小凤脸上抽搐了一下，决然说道。

　　“哦，忘了呀，那算了，”洛玉感觉自己好像没有找对话题，便转口说起了自己：“小凤姐，我今晚可就要接客了，真的是太突然了，我都还没跟男人牵过手呢，根本就不知道怎样讨好男人……小凤姐，你能不能私下里传授给我一点经验呀？”

　　“经验？”小凤忽然拔高了声音，冷声道：“我接客三年的经验吗？我伺候男人的经验吗？在你眼里，我就是一个不知廉耻的肮脏女人吧？”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洛玉连连摆手摇头，想要解释。

　　但是小凤却忽然妩媚地一笑，“你还真没看错，我就是一个不知廉耻的肮脏女人，不过……”

　　小凤站起身来，走到洛玉的跟前，俯着身子逼近她，继续说道：“不过，在不久的将来，你也会和我一样的！”

　　小凤的话让洛玉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幅幅可怖的场景，她猛地摇起了头，喘着气，大声叫道：“不会的，我不会和你一样的！”

　　小凤无视洛玉的溺水挣扎，凑到她的耳边，低声道：“听说那个满口黄牙口臭的张员外今天来找雏了，等那个又老又丑的糟老头压在你身上的时候，你还相信自己是干净的吗？”

　　洛玉的脸色瞬间失去血色，浑身上下都在剧烈地颤抖着。

　　“别害怕，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小凤眼带嘲笑地拍了拍洛玉的肩膀，扭着细腰朝外走去，嘴里还如有如无地念叨着：“哎呀，李公子家里都有了三房小妾，怎么还是对我痴情难忘呢，他要是给我赎身，我是答应呢，还是不答应呢？”

　　赎身？

　　洛玉以前也幻想过，不过现如今已经没有任何奢望了。她已经在一品斋里待了六年，如果有人想要给她赎身，就要准备好六万两白银。

　　这样的人有吗？

　　洛玉从不期望。

　　而没有期望，便不会有失望。

　　小凤离开后，房间里又只剩下了洛玉一人，失魂落魄地呆立在那里，没有给空荡的房间增添丝毫生气。

　　暂得的片刻宁静，好似脱离了红尘的喧嚣，只是寂静的空气中平添了一声轻叹。

　　***

　　赵妈妈来的时候，正看到洛玉傻站在那里。

　　“还在发什么愣呢？客人我都已经给你牵好线了。”赵妈妈略带不满地说。

　　当看到洛玉干净的脸颊后，她更加的不满了，“小玉，你是怎么搞得？不是让你好好上妆吗，这晌午都过去了，你怎么还没有动静？”

　　“赵妈，我觉得这样的素颜更讨男人喜欢一些。”一时间，洛玉只能找到这句说辞。

　　赵妈妈闻言嗤笑道：“你个小妮子，什么时候也开始琢磨怎么讨男人欢喜了？算了，算了，就这样也好，快跟我走吧，再迟些客人可要生气了。”

　　“什么客人？”

　　“死丫头，今个儿怎么傻乎乎的，当然是赵妈帮你相的客人了！”

　　“哦。”洛玉麻木地应了一声，便被赵妈拖着出了房间，直奔风花楼。

　　好一会儿，洛玉卡壳的脑子才再次运作起来，心里顿时有点慌神，声音颤抖着问道：“赵妈，客人是什么模样？”

　　赵妈妈笑道：“看你紧张的，脑子都抽筋了吧，现在才想起来问这个。”

　　洛玉讪讪地低下了头。

　　赵妈妈毫不在意，夸夸其谈地介绍道：“放心吧，要跟你相好是一个年轻帅气的公子哥，钱家二少爷。你可能也听过这人，他可是我们这里的常客。钱二少爷今个儿高兴，扔了百两黄金，说要尝个新鲜的，我就趁机把你给推荐了出去，说你相貌秀丽，还能弹琴舞墨，钱二少爷很是满意，这不就催我带人去给他看看吗。相中的话，你今晚就可以侍奉钱二少爷了。”

　　任凭赵妈妈说得眉飞色舞，洛玉都提不起丝毫兴致。赵妈妈轻拍了一下她的头，嗔道：“怎么着，你还不满意啊，这可算是你的福气，还亏得我对你的事这么上心！”

　　“多谢赵妈了，回头我一定会答谢赵妈牵线的恩情。”洛玉有口无心地应着。

　　她知道赵妈妈这么上心不过是为了一个“钱”字，要是她在客人那里得了赏，起码有一半要孝敬给赵妈妈，洛玉虽然是新人，但也懂得规矩。

　　没办法，如果不孝敬的话，这些妈妈就存心给你介绍些像小凤说的张员外那样的糟老头。虽然一样是接客赚钱，但也坏心情不是？

　　果然，赵妈妈见洛玉上路，又眉开眼笑了。

　　***

　　风花楼不同于雪月楼。

　　在风花楼里，女人们演戏，男人们则掏钱买笑，是一个销金窟。

　　而在雪月楼里，女人们作秀，男人们则掏更多的钱买笑，是一个更大的销金窟。

　　在风花楼里，男人们品茶品酒品女人。

　　而在雪月楼里，男人们则是品茶品酒品知音。

　　二者的区别在于，一个庸俗遮掩了高贵，另一个高贵遮掩了庸俗。

　　***

　　跟着赵妈妈来到了风花楼的门阶前，洛玉抬头轻扫了一眼风花楼的招牌，怅然若失。

　　这就是所谓的命吧！

　　此情此景，洛玉却忽然傻傻地想：如果我真的有一个真命天子，此时此刻，他就应该出现在我的面前，阻挡我坠入深渊的下一个脚步。